“就是很好奇啊。”封长情喃喃,她忽然想到,癫痫这个病,是会遗传的,这么巧,素馨竟然和宋凝香都有,宋三元竟然能拿出素馨那半块玉佩……
彭天兆哦了一声,想了想,“兰成出入宋府已久,和宋三元接触时间也长,不如找他问一问,或让他帮忙查一查?”
“这……”封长情一怔。
彭天兆道:“查宋三元和宋夫人,是为诸葛先生办私事,也不是为常州的公干,不会为难他……咱们都在并州盘桓两个月了,再这么耽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样好了,你如果不好去找,我去找他。”
封长情点点头:“你去。”
那日她才把话说清楚,划清了界限,如今怎么好有脸皮找他帮忙?
她始终认为,一开始没有做成恋人的男女,以后也不适合再做普通朋友,能少联络就少联络,能不联络就不联络,没得当断不断,惹人遐思。
彭天兆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脸带笑意,对封长情道:“妥了,他说帮忙留意,过几日给我答复。”
封长情松口气:“辛苦你了。”
此时时辰已晚,两人便用了晚饭,彭天兆瞧着外面的夜色,脸带迟疑:“也不知道她吃了没,一个人住在那山上,会不会有危险。”
封长情淡淡笑着:“担心就去看看啊,你在这边担心,她也不会知道,况且,如果真的有危险,你光靠担心是没有用的,想想上次。”
彭天兆面色微变,不过迟疑依旧:“可她……哎,她实在是倔,除了你,我就没见过这么倔的姑娘,她今日说的清楚明白让我走,我现在再回去,又要惹她生厌。”
“你是怕她有危险,还是更怕她生厌?”
彭天兆默了默,一时无言以对。
封长情笑道:“随你咯,不过对眼的姑娘,过了这个村怕没这个店,你自己权衡。”
彭天兆脸色胀红,“你别胡说——”
封长情哪里听他这些逞强的话,已经上楼回了屋。
彭天兆最后到底是没进屋,离开了客栈。
封长情不觉会心一笑,这个彭天兆啊,可是开了窍了。
不过,他今晚不在也好,今晚,自己还有别的安排。
月正当空,更夫的棒子发出沉闷的响声,子时到了。
封长情换了夜行衣,离开客栈,直奔宋家。
凭借着脑中记着的宋家地形院落分布,她先摸到了玲珑阁。
宋凝香已经睡熟,里外婢女婆子不少,院子外面还有几个高壮巍峨的汉子,应该是兰成和徐忠带来的人。
封长情借助空间进了玲珑阁,在紧要的地方翻找了一遍,除了金银首饰,这里并没有她想要的东西,便又悄然离开,去到宋三元所在的巍然院。
宋三元还在彻夜忙碌。
封长情停留在屋顶上等了好一阵子,宋三元顶着疲惫却没有歇息的意思。
忆起上次翻查书柜,一点蛛丝马迹都被宋三元发觉,封长情索性不再等他,先放弃巍然院,朝着巍然院不远处一座封起来的院子过去。
那院子叫关雎馆,从宋家下人的口中得知,是原来宋夫人住过的地方,后来宋夫人逝去,院子一直保留,还有专门的人每日打扫,年年修缮,宋三元隔三差五会去关雎馆休息。
空间在手,封长情轻松的进了关雎馆。
玲珑阁和巍然院的摆设,封长情很有印象。
玲珑阁精致,里外都是新奇漂亮让人眼前一亮的。
巍然院就比较内敛深沉,典型低调的奢华。
而这关雎馆内,所有的摆设的用具却只给人一个感觉,朴素,简单,都是最寻常的桧木家具,虽然也很精致,但比起其他两处来,实在太过普通,一点也不像是宋三元夫人居住的地方。
往里面走,有一大片的地,打理的极好,种着封长情说不上名字的花草,地边一个花架子,架子上摆着几盆绿植。
封长情绕过前院,进到厢房,就看到屋子正中位置,原本该是挂着一副画,如今却空了。
屋内一尘不染。
封长情小心的在屋内翻找了一圈,希望能找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她进到了内室,在里面看到一列巨大的格子柜,每个柜门上坠着小坠儿的拉绳可以开合,看样子倒是像个药柜,她上前去拉开几个柜子,里面都是空的,但灵敏的嗅觉让她没有放过柜子里极淡的药香。
这里原本是放药材的。
书案上,还摆放着一些书本,封长情翻了两本,没有收获,正要走,一本书中却掉出一张昏黄的纸张。
封长情驻足,捡起纸张,月色下看的不清楚,只瞧出是个圆形的东西。
她想了想,把纸张小心放好,离开了宋家。
回到客栈房中的时候,已经是五更天。
她点亮蜡烛去看那昏黄的纸,愣了好一阵子。
这张纸上画着的,竟然是那劣质玉佩的图形,这是什么意思?
那玉佩年成日久,不可能留下什么图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见过玉佩的人所画,可就诸葛临风的意思来看,这玉佩见过的人统共就三人,他,素馨,以及他们的师傅。
他们的师傅已经作古,诸葛临风理当没画过,那就只剩下一个素馨了。
封长情分析着,不知为何,脑袋有些发晕,她按了按额头,勉强提起几许精神,想着或许是连日没休息好吧,便把东西收了起来,打算明日去找诸葛临风。
这一睡,没想到睡了过去,早上小二敲门送早饭她都没听到,一直到晌午,彭天兆回来,确定她还在屋中却不开门,着了急,就把门板揣开,摇了她好一阵子,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
彭天兆担忧道:“是我要问你怎么了,我敲门你都听不到的吗?”
封长情一怔,用力的睁了下眼睛,感觉浑身疲惫不已。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快别说了,我带你去找陈姑娘。”
到草堂已是午后。
陈瑜见两人情形,拄着拐杖走到了看病的那个小案子前,“她怎么了?”
“不知道,我回去就睡着叫不醒,一路上过来也是勉强打起精神……”彭天兆扶着封长情坐下,担心的道:“我老大可是铁打的女豪杰,便是对着什么第一勇士战神悍将也是轻飘飘拿下,什么时候这样虚弱过。”
陈瑜多看了封长情一眼,摸了摸脉,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来。
封长情吃力的抬起眼帘,“我怎么了?”
陈瑜没应,吩咐彭天兆,“药柜最上面一层,从左往右第一个柜子里,你去取一些,用热水泡了给她喝,很快就好了。”
“好、好、”彭天兆快速去拿了东西,见壶中又没热水,便去烧了一大锅,泡好让封长情喝了,又休息了半个多时辰,封长情才彻底的清醒过来。
她用力的摇了摇头,点着额角。
陈瑜站在边上,“你去过宋家了。”
“你怎么知道?”封长情站起身,敏锐的道:“是那一院子花草……”
宋家她去过数次,别处都没问题,昨夜唯一去过的特别的地方就是关雎馆。
陈瑜道:“那叫迷迭香,特别培植过的,强效迷药,一般的人闻了,不过半刻就要昏倒了,在关雎馆当差的下人都要随身带一个醒神的花草包成的香囊,才能保证不被影响……你还能回到自己的地方才昏睡,意志力可真够强的。”
封长情追问:“那是宋夫人的地方,你认识宋夫人对不对?”
“不错。”陈瑜淡淡的应了一声,拄着拐杖朝外走。
封长情顾不得身上药效没有清干净,赶紧跟了上去,“她是素馨对不对,她是你的母亲。”
陈瑜停下身子。
“她是宋夫人,是宋凝香的母亲,不是我的。”
那淡淡的话语之中,含着无数的情绪,嘲讽,失落,难受,萧索,她转过身,认真的看着封长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查这个,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想找的那个人,早就去世了。”
昨日,彭天兆离开之后,她想了很多,想这些年的事情,想自己的执拗到底是为何,整晚都没睡,到了夜半,她听到外面似有窸窣的声音响起,拄着拐杖出去,就看到彭天兆在草堂外的树上半躺着。
她问彭天兆怎么那个时辰还在,彭天兆憨笑着不说话。
她忽然顿悟,彭天兆是担心她出事,又怕影响到她,所以就在外面守着。
这么些年来,她从未遇到过什么真心对她好,全心全意照顾的她的人,彭天兆让她心里一角柔软了起来。
她看得出来,封长情和彭天兆是朋友,既然这件事情是封长情想知道的,那便当是卖给彭天兆一个面子,算是感激他这段时间的照顾也好。
封长情陡然一怔:“她……她死了?”
“是啊。”陈瑜看起来有些伤感,“我上山的那天,就是她出殡的日子,那日并州少见的下了雪,从小到大,那是我第一次见并州下雪,只下了一小会儿,落地就化了……”
封长情犹豫了一下,“抱歉,我一直以为她还活着……我不是故意要戳你痛处的。”
“没事。”陈瑜神情淡淡,“都这么些年了,我早已习惯,这也不是我什么痛处,我在这草堂一个人极好,没有你想的那么难过。”
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又坚强的少女,封长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自己一个人很好,就意味着,她不会接受忽然出现的诸葛临风。
这么多年都不在,如今最艰难的时间过了,他也不必在了。
沉默许久,封长情才道:“他不是故意的。”
陈瑜扯了扯唇角,“他自然不是故意的,他是自卑作祟罢了。”
“……”
封长情无言以对。
陈瑜撑着拐杖坐在凳子上,慢吞吞的道:“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倒也不妨跟你说一说我的事情,说不定等我说完了,你好奇的一些事情,说不定也就清楚了。”
她也不等封长情回应,便慢悠悠的说了起来。
“自我有记忆起,就是在宋家,她住在关雎馆里,我住在另外一个偏僻的院子,有几个奴才照顾着,她从不来看我,我甚至一度不知道,我还有个母亲。有先生专门教我识字,还教我医术,我每日的任务就是背书认草药,后来……也不知是哪个奴才说漏了嘴,我便知道了……小孩子的心性,只觉得有了母亲是非常高兴值得骄傲的事情,我来不及多想,就跑去了关雎馆里。”
“那年,我已经八岁了……也是懂事的年纪,在那关雎馆的门口,我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看着那粉妆玉琢的小姑娘笑的天真又烂漫,才不过两三岁的年龄吧,我躲在角落,没有露面,我看着他们,心中明白,我自己只是一个多余的存在,我的母亲,与我无关。”
“九岁那年,我背完了所有送来的医术,先生不再来教我,下人们带我去关雎馆,她亲自教我……她对我十分冷漠,也很严苛……她的耐心和笑容,永远只对着宋凝香才会有……有几次,我因为背错了医书,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打了我手掌心,特别疼呐,同样是母亲和孩子,我不懂我为什么会这么讨人嫌,宋凝香却能得到她全部的爱……”
“后来,她病了,宋三元也急着到处寻访名医,可是她本身的医术已经极好,她自己都治不好自己,何况那找来的三两大夫?她的病情越来越重,每日却还坚持不懈盯着我习医,有一日,宋三元和她说话,说一定不会让她离开自己和女儿,一定会找到名医……她便苦笑着说,天下之间,如果真的有人能治的了她的病,那只有那一个人……她说这话的时候,抬着眼帘看我,眼睛里露出又愤恨又无奈的神色来,吓得我倒退了好几步,撞翻了架子上的药篮子。”
“我当时不懂,她为什么那样看我……后来,她的病情越来越重,起不来身了,她把我叫到跟前去,给我了那半块玉佩,告诉了我,我的身世,说她不是一个好母亲,教我习医术,是想我能有一技之长,便是以后,也能自己照看自己,她要死了,以后我要做什么都随我的便,至于我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父亲,她只留下一句话,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出色的容貌,会害得他们走到那个地步……是他太自卑,他觉得自己外形普通,所以总没有安全感,出现在她身边的任何异性,都让他倍感危机,一次又一次,从刚开始心里揣着嫉妒,到后面大打出手,恶言相向,都是他的自卑作祟……”
陈瑜继续道:“她去世的时候,我都没流眼泪,好像也不那么伤心,没有得到过吧,不感觉失去了什么,只是心里很庆幸,从此以后,不会有人再打我骂我,不会因为我一时疏忽背错了书就要打手掌心,不会有人用那种看仇人看孽障的眼神看我,可想着想着,到底眼底还是有些酸气……约莫那就是母子天性。”
“后来,我就上了素女山,这草堂啊,还是宋三元当初修了,让她想回来的时候能回来看一看的,我来了之后,这八年来,再也没下过山,宋三元惦念着她的关系吧,时常派人送东西来,这草堂之中好些药材,都是宋三元帮忙置办的,岁数小的时候,我不觉得有什么,渐渐大了之后,便再也不想和他们宋家扯上关系,他的东西,我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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