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忙碌了一整年的行人,走路时的脚步也比平日轻快了很多。
灰色的自行车大军延绵几里地长,清脆地铃铛声混杂着首都爷们的吆喝声,让林维桢仿佛置身于菜市场。
绿灯亮起,停滞的自行车大军如同蛆虫一样,缓缓的伸展开躯体,最前头的自行车已经窜出一里地,林维桢才刚起步。
红绿灯去年才在首都出现,此时的红绿灯被称作“交通指挥仪”,并且还是由交警人工控制,经常因为人为原因造成混乱。
自行车也能堵车,全世界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正是办年货的时间,许多自行车的后座上绑着一堆年货,没有自行车的人则是肩扛手提,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脸上也洋溢着过年的欢乐。
对国人来说,没有比过年更重要的日子了。
遇到熟人,立马来一句“办年货了?”,相当于首都人平日里说的“吃了吗?”
国人的思维方式跟外国人不同,前世林维桢认识不少外国人,那些会说中文的,每次林维桢跟他们打招呼,问他们“吃了吗?”,他们都会很实诚地回答“吃了”或者“没吃”,想要从他们的嘴里得到第三种答案,没门!
倘若是国人,他们会见碟下菜,比如“今儿天气不错”,“遛狗呢?”等等,犯懒的人更简单,微笑着点点头便是了。
但不能说外国人实在,更不能说国人虚伪,这种社交上的行为差异主要来源于两种文化群体的思维差异。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林维桢不知不觉中跟着一辆办年货的自行车,驶进了音乐学院的家属区。
今天的太阳还算暖和,穿着黑色棉袄的老大爷咧着缺牙的大嘴,热情招呼道:“买年货去了?”
自行车的主人踩了刹车,麻溜地跳下车,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是啊,您是不知道,商店里的人忒多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买东西不要钱呢!对了,您老的年货办齐没?”
“就缺肉了”。
“嗨,那还不快去!肉都抢疯了,我一大早儿就去了,您猜怎么着?人山人海,还没轮到我肉就卖光了!我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新来了一批肉”。
“不会涨价吧?”
“去年猪肉从八毛钱涨到一块一,大家都抢着买,眼见着年底了,保不准真会涨价,我劝您还是趁早儿买吧”。
另一个老爷子道:“幸好我家早买了肉,一整块后肘子加半个猪头,够了”。
旁边一个老太太插话道:“我怎么听说最近的肉不新鲜啊,白不呲咧的,没一点肉色”。
“嘿”,路过的一个小年轻清清嗓子,一脸我知道内幕消息的样子,直到老头老太太们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对准他,这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不过你们可别往外说”。
“都是知底儿的人,你害怕我们乱嚼舌头?你小子尽管说就是了”。
“我听说这段时间市面上的猪肉每天都卖脱销,快过年了买不到肉那怎么行?这不是逼老百姓造反么?得,人家从战备仓库里一卡车一卡车地往外拉冻猪肉,嘿嘿,老太太,这种猪肉你还想要肉色?做梦吧!有的吃就不错了!”
“你瞎说吧?造谣可是犯法的!”
“嘿,我说老爷子,刚才是您让我说的,您可别吓唬我,我胆小,我嘴贱,该打,您老就当听个笑话,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轻轻地打了自己两嘴巴,八卦小年轻逃也似的走了。
“现在的年轻人,听风就是雨”。
“我昨天刚买的猪后肘……,不行,我得回家看看”。
“我也回去瞧瞧”。
……
林维桢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心说现在猪肉居然匮乏到卖脱销的程度,保不准那个年轻人说的是真的,政府很有可能动用了战备肉充实市场。
看来去年3月份启动的价格体制改革,并没有取得预期效果。
全国范围内的价格改革是从调整农产品收购价格开始的。去年夏收以后,政府大幅度地提高了粮食、油脂油料、棉花、生猪等18种主要农产品的收购价格,收购牌价平均提高22.1%,超购部分的收购价最多提高50%。
提高收购价格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提高农民种地的积极性,增产增收,维护社会稳定,想法是好的,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农副产品收购价格确实提高了不少,但真正落到农民身上的好处却少得可怜,林维桢隐约记得前世看过的数据,79年农民人均增收只有5块钱,还不够买5斤猪肉!
农民至少得了点好处,但城里人可遭罪了!10月底政府发布通知,从11月1日起,适当提高猪肉、牛肉、羊肉、禽、蛋等副食品的销售价格,当天就引发了改革开发以来的第一次抢购潮,老百姓们都疯了,冲进商店里挥舞着人民币和购物票,见着什么就买什么,甚至那些平日没人买、积压多年的商品也被失去理智的人搬走了。
虽然存在诸多问题,但价格体制改革不能说失败,物价飞涨和抢购潮的出现,主要是在替之前的计划价格体制错误买单,当然,某些人的投机活动也在其中推波助澜。
林维桢平时在学校吃大锅饭,除了大学生的补贴外,跟普通职工一样,每月还多发5块钱的物价补贴,所以这事儿跟他的关系不大,他也懒得操心。
来到沈儒群家,还是赵茹开的门,“外头够冷的,快进来暖和”。
林维桢接过赵茹递过来的拖鞋道:“赵姨,我今儿可是带着肚子空手来的”。
赵茹听到林维桢跟她不见外,高兴得不得了,笑着道:“自家人还客气啥?咱家不缺吃不缺喝的,以后空着手来就是了”。
这时,沈儒群从沙发上起身道:“别换鞋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赵茹忙道:“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儿”。
林维桢忍着好奇没有问去哪,跟着沈儒群下了楼,然后两人骑着自行车出了家属区,沿着马路往南去。
骑了一会儿,沈儒群有些累了,放慢速度,林维桢跟着减速,沈儒群问:“你去过你家的祖宅没?”
果然是去祖宅!
之前林维桢一直在猜测沈儒群要带自己去哪儿,见一直朝着师大的方向往南走,那么很有可能去祖宅那边。
林维桢摇摇头道:“没去过”。
“你爸没跟你提过?”
林维桢实话实说,道:“从来没提过”。
沈儒群沉默了一会儿,想不通为什么林兆先不跟他提这事儿,“我带你去认认门”。
在宅子门口停下车,沈儒群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大门的锁,猛地一推,门轴发出牙酸的吱吱声。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看来这两扇大门很久没打开过了。
门槛蛮高的,以林维桢1米75的身高,也得撇着腿才能迈过去。
沈儒群一边走一边介绍道:“你爸决定留在宜城后,不舍得卖这宅子,让我帮忙照料。我平时工作忙,也顾不过来,一年来个两三趟看看有没有丢东西,再就是过年贴春联,房间太多,我只贴大门口的”。
“上次来是去年8月份,转了一圈就走了,院子里的草也懒得收拾,你抽空拾掇拾掇吧”。
看完了前院,沈儒群道:“我带你去房间里看看,有几个房间瓦坏了,下雨天漏雨,得大修”。
花了大半个多小时才将两进的院子逛完,沈儒群问:“感觉怎么样?”
林维桢望着正屋窗户上的破玻璃,苦笑道:“破败不堪,收拾起来有些麻烦”。
沈儒群颔首道:“当时我劝你爸把宅子卖了,你爸偏不,还把麻烦丢给我,你说气不气人?不过这宅子现在虽然破旧了点,但收拾好了住起来舒坦”。
说完,沈儒群把手里的钥匙串递给林维桢,道:“今天把宅子的钥匙给你,算是给你父亲一个交代,我没辜负他的嘱托”。
林维桢真心地感激沈儒群,接过钥匙,郑重地道:“谢谢沈叔!”
沈儒群笑呵呵地道:“这声谢我就受着了,唉,终于把烫手山芋丢出去了,现在是一身轻松啊。这里离北大不算太远,搬过来住吗?”。
林维桢摇头道:“先放着吧,以后再说”。
“行,你自个儿拿主意,对了,我带你去把房产证办下来”。
“那感情好,就是太麻烦您了”,林维桢忙不迭地应声,他巴不得沈儒群帮忙,前世如果不是他,自己没有房契,肯定办不下来房产证。
沈儒群笑骂道:“跟我还来虚的?俗话说送佛送上天,这事儿我当仁不让!”
锁上大门,林维桢问:“沈叔,需不需要房契?”
沈儒群道:“有房契最好,没有也没关系,就是麻烦了点”。
林维桢上了自行车,装模作样的想了几秒钟,道:“那我回学校找找,我爸给我留了几样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这玩意儿”。
沈儒群看看手表,道:“这样吧,你先回学校,能找到最后,找不到就算了,中午去我那吃饭,咱们下午去房管所”。
“哎,好嘞”,了却一块心病,林维桢心情舒畅,答应起来干脆利索。
沈儒群jiao际广泛,到了房管所后,房管所的一个领导亲自作陪,不到半个小时,就走完了房屋所有权变更手续,林维桢拿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房产证,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咱也是有房一族了,而且还是二环内的二进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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