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小幺沉默了片刻,转了话题:“你们奶奶这个样子多长时候了?”
“从爷死后就这样了。”吴嬷嬷抹着眼泪说道。
“这一阵子见过孩子吗?”
“从奶奶进来这里,小少爷来过一回,也是这样。”
“也是这样隔着栏杆?”
“是。”
李小幺拧眉想了想问道:“她平时疼孩子吗?”
“当娘的哪有不疼孩子的,小少爷是奶奶的命根子。”
李小幺呼了口气:“那就好,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心死透了,有命跟没命也没什么区别了,你回去跟你们老爷说,想法子打通关节,把孩子带到里间去,天天去,让孩子抱她、缠她,叫她、哭给她听。”
“小少爷正病着,老爷说怕她担心,不让跟她说。”吴嬷嬷低声说道。
李小幺叹了口气:“她要是觉得没有她,孩子一样活得好好儿的,心无牵挂,自然只求速死,孩子病了,就更要送给她看了,让她看着孩子病,看着孩子痛,看着孩子哭,看她这个当娘的还能不能这样心死如灰。”
吴嬷嬷眨了眨眼睛,连连点头答应:“多谢姑娘指点,我回去就和老爷夫人说,明天就带小少爷过来。”
车子停在一处园林的偏门后,李小幺上了另一辆车,一个面容娇俏可喜的丫头曲膝跪坐在车厢一角,见李小幺上来,俯身见着礼,声音清脆如银铃般介绍自己:“奴婢是靖江侯府水二爷院里的一等丫头暄晴,奉爷的令侍候姑娘更衣。”
李小幺仔细打量了暄晴几眼,笑着点了点头,暄晴膝行几步过来,侍候着李小幺脱了衣裙,换了件浅红织锦缎琵琶袖短夹衣,一条素白百褶裙,又打开妆奁匣子,挪到李小幺身后,帮她打散头发,重又梳了个双丫髻,从妆奁匣里取了串极小的堆纱花串,套在了两只丫髻上。
刚收拾妥当,车子顿了下停住了,车帘掀起,李小幺跳下车,转到后面一辆油漆光亮、围着墨蓝织锦缎围子的阔大车子上。
水岩盘膝坐在车子一角,见李小幺上来,笑道:“今天巧了,沈氏这会儿正带着孩子在开宝寺做法事,委屈五爷且扮作丫头吧。”
“水二爷客气了。”李小幺应了句,转头看到车前横板上放着的暖窠杯子:“我渴了,就不客气了。”说着,自顾自取了杯子,倒了杯茶。
水岩抬手示意她自便,看着李小幺一口气喝了杯子里的茶,又倒了一杯慢慢喝着,才问了句:“听七妹说,她和你正好碰到一起了?”
“嗯,七娘子冰雪聪明,令人心仪。”李小幺客气道。
水岩无奈的连声叹气:“她和水桐堂姐情份深,从出了这事,几乎天天过来缠着我,我要是有法子,岂能不帮?唉!”
李小幺看着他没有答话,那卷宗她看过了,仔仔细细看了七八遍,水桐其人也看过了,要开脱这十恶不赦之一的死罪,只有一个法子能试一试,只等看了沈氏再说吧。
李小幺没有接话,水岩也不再多说,两人一个闭目养神,一个端着杯子,靠着靠枕出着神。
没多大会儿,车子停住,水岩示意李小幺先下车。
暄晴已经站在车旁垂手侍候着了,李小幺忙站到暄晴身边,学着她垂手侍立,水岩下了车,小厮前引,一行四人进了偏门,沿着高墙边的小路,一路往沈氏做法事的地藏殿进去。
地藏殿后站着个小沙弥,远远看到水岩一行人过来,双手合什远远致意了,转身往旁边穿堂回去。
几个人到了殿后,小厮先推门进去探看了一遍,回身让在门侧,暄晴守在殿外,李小幺跟在水岩身后进了地藏殿后殿。
殿前一片悠扬安然的诵经声,夹着木鱼、钹、罄声,李小幺走到厚重异常的帷幔边上,将帷幔掀起条缝,悄悄往外张望。
这位置只怕是事先安排好的,一眼看过去,正好看到一身重孝、合什垂目跪坐在蒲团上的沈氏。
沈氏身边的蒲团上,歪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头肩挤在沈氏怀里,胖胖的手指紧抓着沈氏的衣袖,磕头晃脑的打着旽。
李小幺的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开,仔细打量沈氏。
与水桐的清爽大方不同,沈氏削肩细腰,肌肤白腻,瓜子脸,尖下颌,一双长长的柳眉看的人心软,整个人柔媚异常。
仿佛觉出有人在看她,沈氏突然抬头往李小幺这边看过来。
李小幺忙退后半步,轻轻放下帷幔,示意水岩看好了。
三人脚步轻快的退出后殿,出偏门上了车。
李小幺坐在车上,长长的吐了口气,看着水岩感慨道:“这陈忠良倒是艳福不浅,这两个,春兰秋菊,各有所擅,又都这么聪慧,他福份浅,消受不起这份美人恩。”
水岩听得苦笑不已。
李小幺看着水岩,接着说道:“这事只有一个法子,也许能试一试,容我再细想想,什么时候定案?”
“过了重阳就没法再拖了,必定要定了这案。”
“嗯,陈忠良家里和陈氏族里的情形,烦劳打听了给我。”
“好,这容易。”水岩忙答应一声:“我先送五爷回府。”
李小幺换了两回车子,穿回长衫,直接回去柳树胡同了。
第二天,李小幺刚进王府书院,南宁就笑嘻嘻的上前知会李小幺:“爷封了梁王了。”
李小幺高挑起了眉毛。
苏子义平了北宁,封宁王,苏子诚如今又封了梁王,看来这北平国没有封王就藩的规矩了。
隔了两三天,水岩过来,和李小幺说了陈家和陈氏族里的情形:“……陈忠良父母俱逝,又无兄弟,几个姐妹都嫁了人,家里倒没什么,族里,陈忠良是青州陈家唯一的旗杆,也没什么。”
李小幺松了口气,这陈家,可以不必多顾虑了。
水岩拧着眉头,看着李小幺接着说道:“你上回说的换郭家退步的事,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换的事,军国朝堂都是大事,除了这个,郭后和郭家还真没什么求而不得的事,只一样,三爷自小也是身子弱,郭后曾跟皇上提过,想让三爷也跟着吕师父打熬打熬筋骨,后来吕师父回了信阳,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个可行!”李小幺惊喜的打断了水岩的话。
水岩眉头拧得更紧,正要张口解释。
李小幺摆着手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去跟王爷说,这事……我有法子两全俱美。”李小幺一边说着,一边利落的跳下榻:“我现在就去,你也一起来吧。”
正屋门口侍立的小厮传了话,水岩和李小幺掀帘进去,见了礼坐下,李小幺笑着说道:“刚听水二爷说三皇子体弱,皇上想让他跟着吕师父打熬打熬筋骨,强身健体,听吕丰说,腊月里吕家大爷吕华就能到开平府了,听说吕华功夫极好,青出于蓝,正好,干脆请吕华替祖授艺,这也是为人子该尽的孝道。”
苏子诚静静看着李小幺,等着她往下说。
李小幺话顿住,见苏子诚看着她就是不说话,这关子没卖出去,只好自己接着说:“只是吕华是天师嫡长,必定不能在开平府耽误太长时候,三皇子自然也没有跟去信阳习武的道理,我看,就让吕丰留下来教授三皇子好了,都是吕师父嫡亲的孙子么,也没什么分别。”
“吕丰?”水岩纳闷的看着一直笑个不停的李小幺,和一脸古怪表情的苏子诚。
他见过吕丰几面,人品俊秀、举止娴雅,言谈有度,虽说不知道这吕丰的性情如何,可天师之家,能差哪儿去?
苏子诚抬手揉着眉间,想笑却又强忍回去,忍回去又想笑出来。
老三那样的性情,跟着吕丰……倒也好。
苏子诚松开手,看着李小幺忍着笑道:“你说的是,这是为人子该尽的孝道,回头我和大哥商量商量,你回去约束好吕丰,别出了什么……总之约束好他。”
水岩听的大喜过望,一时却想不明白那样人品出众的吕丰,还要约束什么。
转眼离重阳没几日了,李宗梁遣人捎了信回来,要回家过节,范大娘子忙碌不堪的准备起过节的种种件件,重阳是大节,马虎不得。
李小幺起了个大早,赶到前院,和吕丰一起,躲在门厅阁楼上,看那些来签到的俘官。
卯正刚过,有两个俘官头发蓬乱,眼角堆着厚厚的眼屎,长袍前后都塞在腰带里,衣服上沾得污七八糟不知道都是什么东西,刚进院门,隔了那么远,那股子鱼腥味就扑面冲过来。
吕丰捏着鼻子低声介绍:“这两个是在鱼市打杂的,你看看,很有那么回事了吧?”
李小幺仿佛没听到吕丰的话,只专注的看着两人,这鲍鱼之肆不必久入,就这么十来天,就足够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人就签的差不多了,临近辰正,刘明义拄着根木棍,面容浮肿,神情晦暗的在大门口站了片刻,见张狗子看见他了,一句话也不说,拄着棍往回挪去,李小幺皱着眉头问道:“他还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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