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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小野自宫里领到旨后,便快马从河北走廊赶往边城,一路上也不敢多歇息,生怕误了这趟差。快马迎风,自然寒意难挡,好在这几日里日头倒是远远地照着土路,稍稍暖和了些。此时他已是身在边城长鹤楼,却还是止不住看了看天,用力吸了几口气,只觉干冷无比,暗中忖道今天大概不会下雪了。
正想着此事,天却暗了下来,方才还挂在边城之上的淡日已被云层蔽住,全没预兆地,稀稀疏疏的雪片自天而降,落在这长鹤楼外。
他看了一眼正盯着自己的众人,又看了一遍手上所拿的那道秘旨,木立于堂半晌后,方将脸上古怪之色褪去,淡然道:“今特命按察院传朕旨意,着边城主事之人好生查处,一待查实,缴拿京师问罪。”顿了一顿又道:“却不知这边城的长官如今却在何处?”
楼中众人等闻得秘旨中竟是如此说法,不由轻声一哄。
易风看这按察院大张旗鼓而来,又手捏圣意,本是好生心悸。不料最终只是送旨而已,圣上言明由本地主官察明,如此一来,这走盐一事如何处置倒成了这边城之事,按察院空有大权,全没了查案的权柄,倒成了那辛苦驿丞一般。
他想到此节,不由面露喜色,心道事情有了变数,只是又见那姬小野陡遇大事,居然面色一瞬即宁,又是暗惊此人好深的养气功夫。正思忖间,见那边城司兵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双手自姬小野手中恭敬接过黄帛,淡淡道:
“臣边城司兵江一草接旨。”
此时楼中众人的目光毫无例外地盯住了这位身着厚袄,十分寻常的边城司兵,倒要看他却是如何处理此事。
江一草在众人眼光中接了旨,却也并不说话,竟是老老实实地收入怀中,又踱了回去,和那青衣客人喝起酒来。
姬小野看了他两眼,忽地寒声道:“江大人既然身负圣意,还不赶紧查案?”
江一草闻言,自嘲似地笑了笑,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道:“卑职自当努力办案,以慰圣心,只是此时天降寒雪,道路泥泞难行,四野杳无人踪,又叫在下去何处寻那盐贩子去?”
此言一出,便如秘旨初颁之时,楼中尽皆哗然。
要知此间便坐着天下最大的几个盐贩,他却如此作答,众人自然知道他站在望江及宜白一面了。姬小野面上又是一寒。望江众人却有些讷闷,此人为何如此偏着本郡,难道这小小官员,竟敢和按察院作对?易风却是笑了笑,并不言语,却有所了悟,心想王爷让己等三人寻的人,终于现身了。
姬小野伸出右手,拇食二指轻轻搓了几下,低下眼淡淡道:“江司兵赴边城已有几年了?”
“近两年了。”
“可曾述职?”
“本城防卫所属安康西营,倒来稽核过两次。”江一草躬身应道。
姬小野忽地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温和说道:“江司兵也许想明年由本院亲自考察年绩?”话语中没有丝毫恐吓之意,只是众人清楚,若江一草仍是不愿依足按察院查盐本意,只怕来年的日子不大好过。
江一草呵呵一笑道:“若能得大人亲自点评,自然是下官之幸。”忽地叹道:“奈何下官明年初就任满了,只怕不待回京,便已是平民了。”
“很好,很好。”姬小野点头笑道,“这位大人既然胸有成竹,本官倒也不难为了,诸位告辞。”
按察院此次本有十足把握要拿住望江走盐的把柄,为此不惜请莫大人进宫向圣上请了道旨,却不料这旨意中竟是如儿戏一般,竟将这等大事交由一区区无品司兵手中。姬小野暗叹两声,心道官场之事实在是说不清楚,京外之事,任它如何铁证如山,终究还是敌不过京师宫内几个人推杯换盏间的几句话语,
他看这旨意一明,便料着肯定是在宫里输了望江一阵,无可奈何间,着向楼中众人一拱手,转身而退,竟是毫不拖泥带水,只是临下楼梯时,淡淡扔下句话:
“江司兵,尔乃朝廷命官,却非藩郡所属,两年任期未至,却是走不得的。明年二月初一前,某在京师按察院为你洗尘,过时不至以违律论处。”声音极冷,竟不容人思索以对。
听着街上一阵喧哗,不多时,按察院中人便已是退的干干净净,唯留下惊恐尤存的盐车伙计在稀疏雪花中发愣出神。楼中众人也是料不到这姬小野竟肯如此作罢,倒是心中有些疑问,只是见按察院众人确已退去,方不得不信了这似乎很难相信的事情。
偏弓燕七此时已坐正了身子,斜眼瞧着坐在凳上的那江司兵,只见他面露倦意,竟似不堪所负一般。想到他为己郡之事,却得罪了无人敢惹的按察院,日后不仅仕途之事莫消再提,只怕这性命也是堪虞。想到此处,不由感激之外,又有了几分怜惜,心道待此间事了,只好将此人带回望江,一生都在王府里住着,才能防过那按察院的手段。
易风走到江一草身前,长身一躬,道:“多谢大人。”
江一草笑了笑,道:“何谢之有?莫非你便是那恶名昭著的走盐犯子?可莫忘了,这楼上可坐着一位公正无私的侍郎大人,还有领天下正道的神庙仙子。你若是想自承其罪,下官倒是不会妨着二位大人为民除害。”
被他这轻轻一点拨,望江众人方才省起,楼上还有位棘手的谢侍郎。他本是以清廉公正、铁面冷对王公辈而著称的朝中名吏,一脑门子心思的揭腐除贪,此时被他瞧着这百来车盐,哪有不问罪的道理。偏偏此人素有佳誉,倒不是那些官场上虎狼之徒,要自己一干人等动强,却是做不出来的,一时间倒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谢侍郎此时却站起身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热血为民,只道凭着满腔碧血,一颗丹心,便能化尽天下鬼魅,这才私访边城……欲待掀开锅盖,拿几个社鼠,却哪里料到这看似明明白白的走私盐一事,却牵扯进了望江那位郡王,还有自己素不入眼的按察院,连圣上也颁了秘旨……
……起始轰轰烈烈的开场,末了却在一个小小的司兵官手中淡淡然然地收了场。他心知其间自然有极多自己弄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的幕后交易,未免有些心灰,颓然叹道:“险恶啊……”语调惶然,却不知是在说这西塞地貌,还是官场难测……
只见他将手向前一领,便欲偕那栖然仙子下楼去。
易风不期然地松了一口气。这时却见栖云站起身来,却不向楼口走去,轻迈莲步走至右手望江那桌旁,笑盈盈地望着快剑冷五道:“在下西陵冷栖云,见过冷五先生。”
易风忽地想起老五少年时所得的那块西陵玉牌,大骇之下脑中急转,打着哈哈道:“原来你们二人倒还是同宗,老五啊,以后可得和神庙的这位仙子多多亲近才是。”
那冷栖云却似听不见他的说话,径直对着冷五幽然道:“先生这名字大概是日后取的吧?八年前血洗破军山寺的那无名剑客,现在却也成了望江大将了。”
冷五见她认出自己,心知这八年前的旧账终于要开始清算,心中反而定了下来,双眼一闭,半晌后方始睁开,道:“左剑冷五今日领教神庙功夫。”说着将外袍脱下,仔细叠好,放在凳上,好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冷栖云低眉而思,长长睫毛却是一丝颤纹也无,过了少许,自腰间取出一块质地精美的玉牌,放在桌上,双手合什,祷道:“弟子栖云,今日行玉牌令。”
众人见这玉牌,不由轻呼一声,识货之人皆知这玉牌乃是神庙无上权威的象征,西陵玉牌,牌上刻着必杀之人的姓名。正在和江一草对饮的青衣客面上亦是闪过一丝诧异之色,道:“小丫头居然能将玉牌随身带着,在内堂里的地位可不低啊……”接着转眼看那一身淡布里衫的冷五双脚稍分,劲如山松,竟是面色如常,既无怯色,也不见骄燥,不由暗里好生赞赏。
他自在发着感叹,易风却是有些着急,呵呵一笑,长身而前,拦在二人中间,笑道:“神庙何等尊贵,莫非真要与我这兄弟生死相搏?”话虽客气,却是暗提真气聚与胸腹之间,语气也冷上三分。
那位谢侍郎大人却不明了这是什么事情,与自己同行的神庙仙子为何又与望江三旗起了冲突,正茫然间,却瞥到那偏弓燕七坐在桌旁,却也将手指按上了弓弦……
“望江半窗月,荒原三面旗”……三人联手,谁人敢放言力敌?
冷栖云忽地抬目望了易风一眼。
易风只觉这女子眼中宁静如波,竟似深不见底,不由有些心慌。
她微微一笑,手作兰花一展,腰间细剑呛然一声,半出剑鞘,楼中众人只觉剑气逼人,宛如花海过风一般,温柔之中却带了几分伤红折绿的意思,不由齐齐退了半步……
冷五冷声道:“神庙不是一向自号慈悲吗?既要动手,何不出楼,免得误伤人命?”说罢自楼上一跃而下,抱剑当胸,静静地站在漫天飘舞的雪花中。
栖云又是一笑,淡淡掠了出去。只见她飘然若仙身影淡淡而降,细雪纷飞中,伊人轻拈剑柄,意甚适然。众人惊叹之余,方才发觉此女清丽淡雅,端庄中却兀自留着几分稚气,双目若点漆,素手如雪,如此风采让人惊鸿一瞥,却难以忘怀。
只听她轻道了一声:“请……”腰间细剑便已带着细风送了出去,来无痕迹,去无影踪,倒叫人无从捉摸。
冷五却是闷哼一声,竟是看也不看剑路,腰间重剑不知何时便到了手中,自肘至腕化作一笔直线条,怪异至极地不知从何处递了出去,瞬息之间,便已穿过冷栖云飘摇剑影,劲风直袭其面目。
坐在楼上观战诸人无不紧张万分,唯有江一草对座那位青衣客却是击节叫好:
“好快的剑。”
楼上话音未落,街中栖云剑势一转,圆浑而归,那柄细剑竟似泛起金光,玉腕轻摇,竟在身前现出一片光华来,密合身前,倒似一片彩镜……
有些人已识出冷栖云使的乃是神庙内堂正宗寒枝剑法,不由有些为冷五担心,哪知冷五不言不语,长身疾进,视面前光华重重如无物,重剑剑尖挟风而出,在那镜心一点,不知为何却准准地钉在隐在光华后的细剑之上,只闻叮地一声,在街上回荡不止,二人飘然退后,却不知是谁胜谁负。
众人正在猜测之际,却见一阵风过,乱了满空雪花,两个身影又纠战在了一起。那神庙内堂功夫果然了得,冷栖云焚金瞳、转髻几式纷洒而出,竟是连贯不断,剑光不离冷五周身,剑意敛而不乱,倒真有几分西陵高洁的气息。
冷五的剑法却是另有一番味道,眼看他身处劣势,却偏偏每逢危势时,那柄快剑便会自不可能处递了出去,其迅疾如雷,诡异如电,倒肘,腋下,自下而挑,手法看似其劣无比,却又是出敌不意,实效显然。每一剑刺出,都是极狠无比,直刺而前,绝不稍弯,却要让对方避其蛇信……
此时雪虽下的有些大了,但地上还是未曾积着,二人在这漫天雪舞中,剑来剑往,倒让观者有些瞧不清楚了,只隐约只见一柄细剑清扬如风,圆贯如虹,但却始终压不住那黑剑如蛇,时不时的吐信欲噬。
一道破风之声忽然响起,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箭斜斜插入街旁盐袋之中,竟是深入没羽,骇的旁观众人轰地一声散开,楼中人不由转面看了燕七一眼,却见他双手空空,两肩一耸,一脸无辜的模样。
街中激战二人受此分神,剑势一转,两把剑自开斗至今又碰到了一起,只闻水流上石之声渐起,双剑交错而滑,两人却又近了几步。
冷五毫不迟疑,一掌劈下,全无一丝怜香惜玉之念。
栖云见一丑陋手掌向自己面上拍来,眉尖一拧,提肘出指,指尖竟隐隐有风雷之声。
江一草一惊道:“乱波指?”身旁的青衣客闻他说破这招名目,却是不惊,反笑了一笑。
众人皆知冷五少年时,右手便已被废了,纵使此时聚力击出,又如何能抵挡神庙正宗内堂功夫乱波指?
却不料冷五那看似随意的一掌竟是夹杂着无穷杀意,割空而至,掌指将触之时,竟灵巧万分地转面而下,啪地一声将将击中冷栖云指背,只是全身劲力放在剑上,这一掌却没有带上太多真力。
便在同时,冷栖云也是剑刃一翻,将那柄黑色重剑压了下来,捏住剑柄的手指竟似忽然间松了一下,食指一弹,已荡开冷五手中之剑,趁势而上轻斩其臂,饶是冷五退的迅疾无比,手背上也是多了道血口。
这一刹之间,冷五翻掌,栖云反剑,皆为极细致的手上功夫,在这大开大阖的剑光来往之中,却能动静自如,以小手法取胜,端的是精妙无比。众人皆为识货之人,心知这场比试看着虽不眩目,实则暗含杀机,不由大为叹服。
眼见冷五左手背上多了道小血口,而栖云受了一掌的左手也似无意间背到了身后,想来也是吃了点小亏,这一番交手,看模样竟是打平了。众人正纷纷议论间,却见冷栖云看着拖剑于地,低头以待的冷五,异道:
“这是暮天掌?”
众人却不知她在说些什么,江一草身旁的青衣客却霍然站起,面容激动道:“果真是暮天掌?”旋又颓然坐下,似是为解江一草之惑般讷讷笑道:“神庙的丫头剑法高,天下第一快剑的掌法强,这场比试也真他妈的有趣。”
江一草随口应是,又转脸向场中望去,却听栖云道:“战尤未结,冷兄请。”
他见此女如此执著,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向下方唤道:“似乎城外有事发生,不知二位能否给我这小司兵个面子,待会儿再打?”
冷栖云听得是他声音,却是头也不回,看着冷五道:“本庙所发西陵玉牌,从来没有收手的道理。”
江一草一口倒尽杯中酒,调笑道:“一块烂牌子而已,何须如此认真?”街中人见他轻侮神庙之尊,不由有些耸动。
栖云转头向他望了两眼,道:“莫非司兵大人以为这西陵玉牌乃是唬小孩子的玩意?难道不知上牌之名,从来无人可以活命?”说罢平视前方,眉宇间说不出的清丽。
江一草温言道:“小姑娘看来下山不久,大约不知道这十年里神庙一共发过两块玉牌吧?为何第一块玉牌上的人名还好端端的活着,却偏要追这第二人的晦气了?”
此言一出,望江众人方想起一人来,不由哈哈大笑。
世人皆知,十年前,神庙第一块西陵玉牌上面刻的名字,便是当年私拐后母,刀伤父执之辈,忤逆败伦,被神庙追杀万里,却反而折损了两位神官的传奇人物,也便是如今正在望江郡王府中安坐如素的那位王爷。
燕七将身子凑出栏外打趣道:“仙女妹妹,咱家王爷都好生生的活着,也没见这神庙就如何了。何必了,放咱五哥一马吧。”
冷栖去淡淡一笑,环视四周。众人被她清澈目光一扫,心中却是一荡,正待出口的调笑之辞尽数吞回肚中,只听她幽然道:“惩奸除恶,岂分先后?”众人一凛。
“既要惩奸除恶,又岂能不分先后?”
栖云闻得声音,淡淡瞥去,只见江一草倚在栏上,手中端着酒杯,再配上那一身厚袄、脸上惫懒笑容,倒似极了乡村里的那些无赖。“所谓外敌为先,内患为后……”待这几个字如打铁般落在众人耳中时,江一草已一口咽尽了碗中酒,眼光向着城门外望去。
城门中亦是乱雪纷飞,只是远处隐隐有轰鸣之声传来,竟似大批骏马奔驰之声。这声音来的极快,如奔洪般的马流,不多时便已进了众人视线。只见素银一片的城外荒原上,旌旗招展,铁甲映雪。内力深厚的诸人早已瞧见那阵头前一面大幡上书偌大个“和”字,却是西山国姓……蹄声阵阵,偏若踏在众人胸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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