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映秀十年事 > 第八章

?就在他二人房中密谈时,刘名却早已闻着院外那剑刃荡空之声,想着淡言一人在外,不由好生担忧,连忙奔到院口,便欲出去。谁知此时夜已渐深,公爵府中家丁不知到何处偷懒去了,叫了半晌也没人答应,只好自己去用手推那横木。不料横木颇重,加之门闩处本就是有些涩死,偏偏他手无缚鸡之力,试了几下,竟没有打开。

  眼听着门外忽地一下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一阵夜风自他身旁掠过,刘名不由心中生出一股莫名恐惧。

  待他终于搬开横木,冲出府外,却赫然见着淡言满头散发狂飘,手中三尺青刃横胸,身上并无伤口,地上却有几大摊的血迹。刘名走到他身旁,小心察看着,却见四周却无一个杀手,只有那些轿夫不知受了什么惊吓,骇地远远地躲在街角,不敢靠近。

  刘名用手在他胸口上拍了拍,发现没什么伤口,才放心下来。

  他知道淡言此人剑法便如其人,刚烈疾猛,如嗜血野兽,向来只会以正面迎敌,以往岁月中身上所有的二十一道伤口,全在胸口之上,性子极烈,却也是极易受伤。他用手一试见正面没有伤口,正在宽慰之际,淡言身子一软,竟向自己靠来。惊骇之下,高声呼喊那些轿夫帮忙,才好不容易把他弄到了轿上,刘名也顾不得那多,一头钻了进去,喊了声回小南苑,便去察看他的伤势,也不理会轿夫们抬不抬得动。

  正在着急时,却见那淡言悠悠醒转,望着他道:“没事了。”

  刘名附在他耳旁轻声问道:“是什么人?”

  “伐府,湖作妃围。”淡言冷冷道。“只是用的红石的手法,不过太嫩,很容易被识破。”

  “伐府?”刘名当然知道这个名字,伐府本就是隐藏在按察院庞大身躯阴影中的一个所在,由一等公莫言亲手所建。只是世人却根本不知有这么样的一个组织存在,凡是有幸见到的人,都早已命丧黄泉了。刘名掐指一算,这几年间伐府已经做了三个参将,还有几个郡州太不听话的守官。只是他虽然是按察院的大堂官,对这伐府亦是知之不多,只晓得精于暗杀罢了,而那湖作妃围更是伐府下面三个小组里最为厉害的一个,只看这胡作非为的名字,便可想见其杀人之肆无忌惮。

  “你能从他们手底下逃命,也算得上是一椿奇事。”刘名笑道。

  淡言摇摇头道:“只来了三个,被我穿了两个胸,易太极没来,没事儿的。”

  刘名拍拍他的额头道:“既然没事,刚才怎么晕了?”

  淡言不应,半晌后忽地冷声道:“我倒是奇怪,你去见老怪物还能活生生地出来。只是大人能不能离我远一点,有汗臭……”

  ***

  知书巷旁有一处宅子,里外三进,却住了两户人家,此时夜已极深,一户人家里却是灯火不熄,有两人围桌而坐,似在商议着什么。

  听完了刘名淡而无味地转述,何树言立起身来,向他深深躬下身去,诚恳道:“日后大人万万不可独自一人去莫府了,如果实在逼的狠了,不妨向皇上请道旨意,干脆搬到宫里去。他莫公手臂虽长,也总不好在宫中杀人吧?”

  刘名呵呵一笑道:“哪有住进宫里去的道理?这五十年来也只有当年神庙的知秋先生和后来的空大神官曾经在内宫里过夜,这些都是出家之人。而你若要我此时再投神庙,却怕是有些晚了,要我挥刀自宫,不说怕疼,日后你们嫂子怎么办?”语中戏谑之意十足,全然不是方才在莫府中那惶急模样。

  何树言一笑道:“大人今番戏演的好,想来也会去掉莫公一些防忌之心……”刘名接道:“也多亏你传我一些基本的内功心法,不然这寒冷冬日,叫我到哪里逼那多汗来?”原来此子方才在莫府里的表现竟然全是做戏,心思之缜密,料事之准,实在是有些惊人。

  “莫大人可能放过我,却似有意对你们下手。”

  “那倒不妨,从今日起,我们二人跟着您紧些,却也不怕他出手了。二弟现在在安康,想来莫公不会轻易动他。”

  “如此看来,似乎我和你们的位置有些反了?”刘名笑道,也不待何树言接话,低声说道:“淡言的伤势如何?”何树言向里间看了一眼,道:“被对方的剑气带了一下,胸闷一阵,没什么大碍的。”

  刘名似舒了口气,忽地想到些事,问道:“今日莫大人透了个口风给我,似乎皇上有意对望江走盐一事动手了。”何树言眉头一皱道:“这倒叫人琢磨不透,圣上往日似乎并无这方面的兴致。何况整治望江,倒是给了东都极大的便宜,依圣上的性子,这种事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我也有些猜摸不透。”刘名淡淡道,看着桌上烛火将尽,笑道:“此时天这么夜了,宫门上匙,也只有明天再探探圣上的口风了。反正君有何命,咱们照办便是。”

  何树言淡淡一笑,将他送出门去,看着他身影拐入旁边小院,心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那岂不是可惜了您的这身好本事。”

  ***

  天气虽然寒冷,京师城中偏北的皇宫却一如以往那般肃静,宫门处的侍卫也一如平常那般身披亮甲,单衣薄裤,看着分外精神,只是一列人面前渐聚渐浓的雾气及众人面上有些发白的嘴唇,才让人觉着这天气似乎有些冷峻难挡。刘名的轿子在远远看见宫门时便停了下来,他走了下来,打了个冷噤,急忙将双手袖到衣中,抖抖索索地走到宫门处,只见一位将领满脸堆笑地向自己走了过来。

  他急忙先招呼着:“罗大人,这般冷的天气您还亲自带队?”来人是皇宫内廷侍卫首领罗瑞行。

  罗统领却是哈哈一笑,揖手为礼,连声道:“听闻大人升了内务丞,以后咱兄弟可就指望着您的照看了。”他这侍卫统领官品秩虽不高,却是天子近臣,谁人也用不着孝敬,只怕孝敬了也没哪个大臣敢受,生怕宫里说自己里通内臣之类的。是以当刘名见他如此热忱,一时却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半晌才悟过来,自己已经是内务府的府丞了,官居四品,正和宫中侍卫一干人同一职属,只得讷讷道:“罗大人见笑了,见笑了。”罗统领微微一笑道:“大人想必是要进宫吧?一大清早的,看来真是圣眷正浓啊。”刘名嘿嘿笑道:“谁叫咱们是做臣子的呢?这倒是份内之事,怨怼之心是绝不敢有的。”

  罗统领呵呵一笑道:“大人想必初入大内,却也不用这多拘谨。待会儿午间我换值,若大人今晚没事,还得给小将一个面子,我在天香居做个小东,为大人贺一贺。”刘名也深知这手握机枢的人物却也怠慢不得,连忙应道:“这怎么能成,当然是小弟做东,请各兄弟喝上一两杯。”罗统领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喝完酒,我请你去百花楼,这你可不能我抢……”

  刘名身无内外之功,被他一拍不由踉跄数步,趁着这势头,赶紧向宫门走去,一边递上腰牌待检,一面回头向着罗瑞行笑道:“小弟家住河东,可不敢有这雅兴。”

  罗瑞行看他几个碎步冲进宫去,摸摸脑袋,心道这河东也就是百娆会旁不远之地,却不知这位新晋大人为何推辞,好生不解,转头问旁边一名侍卫,那侍卫恭谨应道:“我看这位刘大人恐怕惧内吧,才不敢随您纵驰花间……”他倒答地极雅,却不料背上挨了自家统领一拳,正不知所措间,却听着大统领骂骂咧咧道:“他惧个屁的内,京城里谁不知道他刘大堂官的老婆当年是百花楼里的头牌……切……”

  却不料他这声大吼却被远处行来的太傅王桐听见了,老人家哪能容这厮在宫门禁地说这般污秽不堪之语,颤颤巍巍走上前来,指着他鼻子呵斥道:“刚才那种话是你说得的吗?”

  罗瑞行身为侍卫统领,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死了这身为太傅,满心思仁义道德的老学士,讷讷不敢言语。王桐却不放过他,对着他又是一番污泥莲花之喻,好德者鲜之叹,上引千年之文,下采百代不逾之规,直说得罗大统领双眼翻白,将将欲下跪求饶之际,方才打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施施然进宫去了。

  罗统领此时却好生同情此时正在御书房里等着上课的皇上,心道自己偶尔听得一次,便欲昏倒,却不知皇上天天对着这腐儒,日子却是如何过得下去。转头见自己手下正强忍着笑容,笔直地站在自己身后,不由骂道:“笑什么笑?他刘大人的老婆本来就是青楼出身嘛,这个……当然也没什么……什么出而不染是不是?”只是这番言语倒也雅了些,声音也不敢太大,生怕又把那位老太傅引了出来。

  此时刘名却已侍在皇帝身旁了。

  “听说昨晚莫言召你入府,你的手下也在府外遇了袭?”皇帝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淡淡问道。

  刘名知道眼前这位看着稚气尤未脱尽的圣上,实则眼目众多,闻得发问,却也并不吃惊,将昨晚之事一一道出。

  皇帝好笑地看了他两眼,道:“我给你编的这套说辞如何?”刘名亦是一笑道:“莫大人倒也真是信了。”皇帝坐了下来,两眼之中寒光一现,道:“朕想用人亦不能放心大胆的用,凡朕欲用之人,他们必定欲毁之。不得已,才编出这套说辞,不仅委屈你要在故事里做一小人,连朕也得扮作赌徒,才能安他们这些人的心。……哼,我倒要看你们这些人能逼迫朕到何时。”

  他六岁登基,朝廷中向来以太后为尊,漠视自己这名正言顺的一帝倒也罢了,只是想到自己前两年间,与自己颇为亲厚的几个人都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以至于当刘名在西园猎场上救了惊马的自己后,身为一国之君的自己,却也不敢提拨于他,怕他又蹈了先前那数人的覆辙……只好二人合演了一场赌场救驾的好戏,放宽那些权臣忌才之心。一想到自己自懂事以来,所受的种种掣肘,他便觉着胸腹间一股寒气向上升起,竟将自己双眼都刺的有些痛了。

  “皇上,太傅大人来了。”一个小太监在门外恭声启道。

  “不见。”他此时正在火头之上,没想到那莫言居然差点儿便毁了自己好不容易雕好的棋子,便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顾忌着自己龙椅帘后的那位老人家,自己真恨不得一首圣旨下去,将他满门抄斩。

  一想及此,皇帝的双眼不自觉地向墙后那方望去,忽地想起那老人手段,不由寒气更甚。只是此时寒气不再上冲入眼,却是沉入丹田之中,让人直觉甸甸难负。

  刘名看着皇上双眼所视,一瞧便知那是皇城内宫某处,太后凤驾所在的慈寿宫。咳了两声,启道:“皇上,王太傅年事已高,却耐不住久侯。”

  皇帝也觉着似乎方才语气有些生硬,斟酌了一下。看见那小太监仍在门外侯命,不由赞了一声伶俐,温言道:“小冬子,去给太傅回一声,就说朕昨夜去看太后,在慈寿宫呆的晚了,今天起的有些晚,稍待片刻,朕就去御书房。”那小冬子应了一声,一溜烟似地碎步走远。

  皇帝忽地发现这小冬子似乎年龄倒与自己相仿,一时不知想到何处去了,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神情。刘名见他有些出神,却也不好打断,只是眼看着要问之事还未出口,皇上呆会儿又要去上课,不由思琢再三,将头埋了下来,嗡声嗡气地咳了一声。

  皇帝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见刘名正捂着胸口,不由关切道:“如何?不会是昨夜受了伤吧?”

  刘名应道:“昨日出莫府时不知被谁扫了一掌,带了臣一下,倒也没怎么着力,只是臣身子弱,倒有些作痛。”皇帝见他受伤,不由有些关切,道:“要不要紧?我去召个太医来看看?……不行,还是让太医院的陈宫久到你宅子里去好了……”正喋喋不休间,却见刘名满脸感动地望着自己,道:“皇上不用费心,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莫公之间的嫌隙。”他方才那几句话全是作伪,却不料皇帝陛下倒真的信了,不由有些感动,虽然远不及他此时脸上所现的万一,却也是发乎内中。

  皇帝正待说话,刘名却道:“昨夜听莫公露的口风,似乎皇上有旨意交待他察管望江走盐之事?”

  “不错,不过可不是朕交待的,是他在这里唠叨了半天,朕实在无法才允了。他去向太后老人家告状,也不想想,望江郡王还和东都劳亲王,一个是太后亲弟弟,一个是太后亲侄子,你叫她老人家帮哪个好?”皇帝细细的眼角稍稍向上挑了挑,语气中又带上了几分尖酸之意,“朕可不同,朕乃天子,天下为公,只要乱纲闯禁,有可抓之理,便没有不抓的道理。”

  刘名心道这望江郡王雄霸一方,仅有朝廷明法是断断管不住的,除非有皇上亲笔旨意,不由讷讷问道:“皇上给了旨?”

  此时有太监端上碗粥来,皇帝今日心情不佳,随意吃了两口,便觉着没了食欲,转头看着刘名站在下手,心道急着入宫复命,肯定还没吃早点,便顺手给了他。刘名受宠若惊,沉声谢恩,急忙侧过身去,草草几口进完,未知其味。

  又听着皇帝在自己身旁淡淡道:“朕也知道你惶惑,不知为何会变了心思,要对望江动手。只是你要知道,望江偏远,朕没有那么长的手,何况两方如今也只是隐约猜到对方心思,也不是笃定的事。若朕一味成全,倒助了他气焰,何况他望江宋……毕竟是太后血亲,朕可不敢将希望尽托在他身上。这几年间他在西边实在也是太放肆了,这次借着查走盐,煞煞他的锐气也好。”

  刘名将吃的干干净净的粥碗搁在案上,静静地听着这番话,心中却有些寒意,原来圣上对望江郡王仍是另有打算,看着那还是张少年的脸,心中不由感叹,这宫中究竟是何等样污秽的地方,竟将数年前那天真孩子变成了眼前这模样。心里如此想着,脸上却不能露出半分端倪,淡淡道:“皇上圣明。”

  皇帝温言对他道:“这些日子你两面旁着倒也辛苦,前些日子长盛易家进了批希奇玩意儿,宫中留了些,你也去挑两件儿吧。”刘名又是谢恩,皇帝莞尔道:“总是这般奴才嘴脸,当年西园的那英雄气慨却到哪里去了?”

  刘名讷讷应道:“当时黑熊扑出,情势危急,臣才有些失态,现今于这内廷宫中,岂敢稍有无礼。”

  “无礼?嘿嘿……”皇帝笑道:“谁又真心对朕有礼了?就说那易家吧?贡些东西进宫,总是先往慈寿宫里送,难得今次先让朕过过目,却还要讨个人情。”

  刘名自然不知那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商,长盛易家向皇上讨的什么人情,只是隐隐觉着,似乎倒和方才谈道的这下旨一事有关,只是宜白商会本就是望江走盐的经手者,却不知这人情在旨意中又是如何模样现出。

  “只是听闻此次走盐数目太大,若真的查实了,亏了这一郡年入三成不言,只怕望江郡王就此会和朝廷撕破了脸皮,对圣上大计倒是有些阻碍。”

  皇帝淡淡一笑道:“倒不至于弄成如此局面。”忽地有些促狭地向他笑了笑,道:“朕给的是张密旨。”

  朝廷文书来往规矩,圣上密旨必须到事发之地方能拆看宣读,刘名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心想不知皇上旨上写的是些什么,若是依长盛易家的意思写的,只怕姬师兄当着众人的面拆开那封在筒里的薄薄的黄绢时,却是要大为吃惊了,想到此节,面上也浮出一丝笑意。

  年青的君王和一脸朴实的近臣,在这深宫中空荡无人的厅上相视而笑。

  刘名无意中看了看门外,只见园中冬树长青,任那自天上纷纷洒下的雪花也掩不了了那翠翠姿色,这才知道,京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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