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昏迷中的人永远觉察不到时间的流逝,刘强睁开双眼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我死了?头上有一片茂密的树枝遮住大半个夜空,树叶缝隙间隐约可见一钩明月,倾盆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不对,树叶上甚至没有一滴水珠。当他收回视线往身边看时不禁吓了一跳,有一双充满惊恐的眼睛正直直地瞪着他!刘强吓得一骨碌坐了来,这双眼睛的主人倒先开了口:“大哥!求你放过我吧...”
这种自然世界中弱者向强者求饶的经典口吻让刘强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知为何他更觉得那像是一场恶梦,拼死抗争的杀气像阳光下的露珠一样从他身上销声匿迹,唯一剩下的只有疲倦。对一个疲倦的人来说,动动眼珠应该不需要什么力气,因此他开始仔细打量面前这个被自己顺手拖来的人质。
毫无疑问这是个学生,白皙的皮肤和细嫩的手指证明他的家境不错,指节间没有杂牌卷烟留下的斑黄,脸上也看不到冲动好斗留下的疤痕。清秀的五官应该能打动不少同年龄的女孩子,可惜苍白的嘴唇破坏了这张还未完全成熟的脸庞上若隐若现的聪慧气息。尽管已经有突起的喉结,不过任何人来看到这副情景都会把他当作吓坏了的半大孩子。这样的年龄正应该是和隔壁课桌上的同学嬉笑打闹和女孩子传递小纸条的青春年华,他们的生活里绝对没有被一位黝黑皮肤的杀人犯用利刃抵住颈部的体验。如果说在刘强的心里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恶梦,那么这位年轻人质的恶梦显然还没有结束。
刘强并不是一个天性凶残的人,当发现周围那些警惕的脸孔和黑洞洞的枪口都不见了时,他就判断自己现在已暂时没有危险,因此他也不需要继续挟持这面人肉盾牌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现在咱俩是不是都死了?”
可怜的人质被这种诡异的问话方式吓得不轻,他支撑起自己酸痛的身体扫视着四周:“啊?死了?可我...我还没活够啊?我才十七岁呢...”
还在监狱里的时候,刘强最讨厌同一间狱舍里有半大不小的毛孩子,这些以自己为世界中心的嫩崽子们总是搞不清楚身边的状况,没有父母呵护的他们很容易就成为险恶人际关系丛林里的炮灰,这些小笨蛋往往会在真正明白生存的艰难之前就永远失去了生存的资格,这些廉价的牺牲品甚至总会对利用他们的阴险恶徒充满发自内心的感激,这一点尤其让刘强愤怒,也许是为笨蛋们的父母感到不平吧。不过现在刘强实在没有心情发火,根据逐渐恢复的记忆,他们本应该是在市中心一座八层高的老居民楼的顶台上,身边还围满了精明干练的便衣刑警,但现在这周围的地形明显不是在城里,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在梦里?刘强用力揉了揉眼睛,当再睁开来后他发现自己仍然是在一座枝叶茂盛的陌生森林里,头上还是那弯残缺的上弦月。
“大哥,这是什么地方啊?”人质对周围环境的惊惶并不亚于刘强。
“我还想问你呢!”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别人追问的确是件很恼火的事情,尤其对原本没有任何近似于友善关系的两位陌生人来说更是如此。茫然不知所措的问话让刘强心里的火苗子有那么点上窜的劲,不过想到是自己把这孩子拖进这场是非里来的,刘强又压下了怒火。他感觉到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充斥着隐痛,就像被几个人抬起来然后反复摔砸到地上一样,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太对劲的事情,但是他却毫不知情。
年轻的人质根本没有打算闭嘴,他抬起右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左虎口,随即满脸惊喜地与刚才还拿刀对着自己的同伴分享他的新发现:“我奶奶说过,人死以后掐自己不疼!可我这么一掐还真疼呢,看来我们没有死!”
刘强不想和他搭话,看到远处有座较高的小丘,他就朝那里走过去,想找个高点的地方观察一下周围。全身传来的疼痛让他走得很慢,步伐明显摇晃不稳。这点变化被年轻的人质机敏地捕捉在眼中,他的瞳子燃起一丝希望,跟着也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大哥,没事了...那我走了?”
刘强抢回几步抓住了他:“别走,跟我来!”
“大哥,警察都让你吓跑了,这...没我的事了吧...”人质挣扎着,他的声音和他的力量一样微弱,抵抗只是象征性质的。
“你少他妈废话!闭嘴!”刘强手臂上一使劲,对方顿时没了声音。
这是一片松林,林子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松脂的清香,不知名的虫子躲在黑夜里低吟浅唱着,祥和中没有任何危险的迹象。深一脚浅一脚爬到丘顶的刘强没看到任何灯光,现在他的眼睛也已经开始适应黑暗了,脚下走过的土地不像是耕地。周围都是不高不低的丘陵,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在很远的地平线处有山脉的轮廓隐约显现,无论朝哪个方向都找不到赶夜路货车闪烁的前灯,也看不见城市周边特有的发亮云层。刘强根本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他也仍然没有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危险已经不复存在,否则他们早该被探照灯和枪口团团围住。刘强猛地撒开捏紧人质的手指,黑暗中那具躯体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既然已经脱离了危险,那首先要做的就是迅速躲藏起来,最好能找到一处熟悉的可靠的藏身之处,不过走之前应该把一些该说的话交代清楚:“对不住了,这位小兄弟,刚才警察堵我上楼,没法只能借用你一下。你也别怪我,生死关头没谁想死!现在看样子没事了,你要想回去就走吧,我不会动你一根指头。”
人质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无论是课本还是时尚流行杂志里都没有可供参考的对话,因此他只能陷入发愣的状态中。松林中刮过一阵微风,处在下风头的刘强闻到一股男性特有的尿臊味,他这才注意到人质的裤裆已经湿了一大片,这个发现让他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沉默片刻之后的人质神态逐渐恢复了正常,这样年纪的人总是容易轻信其他人说的话。因此刘强的话立刻让他有了恶梦结束的轻松,大概是由于年轻,好奇心立刻压倒一切地涌了上来:“大哥,你犯啥事了?”
刘强的回答只有四个字:“杀了个人。”
这四个字让年轻人打了个寒战:“哦...大哥,这是哪儿您能给说一下吗?我得赶紧回学校宿舍,要不大门一关我就没地方睡了。”
“我不知道。”
“啊...不是您把我带来的吗?您看这儿前不挨村,后不着店,这到底是...”
“快给我滚!”刘强压低声音吐出了最后的道别之词,手里的刮刀也相应扬起挥划出一个很有威胁力度的弧形。
借着月光人质清楚看到了这声形并茂的最后通牒,于是他非常迅速地滚下山坡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年轻人所特有的活力和敏捷表现得一览无遗。刘强打发他先走是为了不让这孩子看到自己朝哪个方向离开,万一警察找到他了解情况也就没法掌握自己的行踪。刘强不死心地又朝远处眺望了一遍,仍然看不到哪怕是最微弱的灯光,两个从一开始就没有答案的问题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里来的?”
很快他就打定了主意,不管怎样先沿着一个方向直线摸索前进,这样迟早能走到公路边,到了公路上事情就好办了,他可以搭车逃到东莞去找当兵时的战友避避风头,反正再怎么都比被警察堵死在楼顶天台上强。刘强活动了一下已经不那么酸痛的胳膊腰腿并把刮刀轻轻别进鞋帮里,开始了他这辈子从未想过的午夜林间漫步。
不知走了多久,树木渐渐变得稀疏起来,刘强也借着月光看到一丛灌木旁有条明显的小径,这是个好兆头。果然,翻过两座山头之间一道因为大雨而坍塌的土坡后,他看到了一条更宽更平坦的土路,路边的矮林里居然还有个火堆,火光闪烁中隐约可见几个人影围聚在火堆边。刘强摸了摸鞋帮里的刮刀,决定绕到路对面的灌木丛中先观察一下这些人。
火堆旁总共有六个人,五男一女,无论怎么看他们都像是一群乞丐。这几位的发型只能用张牙舞爪来形容,晃动不定的火苗映照出他们脏污不清的脸庞,男人们肥厚的破烂衣裳上有不少绽口,袖口和肩头上补丁遍布,各种污垢混淆了布料和补丁的颜色,以至于根本看不出衣服原先的款式。那个女人的衣服显得格外肥大,其脏污程度仿佛像在油里泡过三天然后又丢到大路上让人踩了一星期,在她腰间有一条不知是草绳子还是布带子的东西扎着这件更像是盔甲一样的衣服。
如果这些人是乞丐的话,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里?繁华的都市才应该是乞丐们讨生活的天堂,这几位的造型绝对比市中心街道上常年值班的那帮要专业得多。莫非是埋伏的警察?刘强心底掠过这个念头的同时右手已摸到鞋帮里的刮刀。他开始仔细观察这些人的腰部和鞋子,前者可能会藏有武器,后者更能直接地揭露对方身份,不过他却惊奇地发现这几个男人都只有一件破衣遮体,透过敞开的衣襟甚至能看见他们瘦骨嶙峋的两肋。他们穿着某种麻草编扎成的草鞋,露出的小腿细得可怕,让刘强想起了电视上的那些外国饥民,没有警察会长着这样的身躯和腿。如果真发生冲突的话,刘强自信能够在一分钟内击倒十个这样的对手,带着这样的自信他毫不犹豫地扒开灌木丛跳到大路上,然后径直朝这帮人走了过去。对方几乎立刻就发现了他,他们彼此迅速低语着并略带惊恐地打量着这位靠近的陌生人,这种神情让刘强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刘强努力让自己的面部扮出最自然的笑容,他还做了个极为客套的手势表明自己毫无敌意,他的声音沉稳而不乏刚健,足以让对方听得非常清楚,而且还能准确无误地感受到话语中包含的自信和力量感:“各位大哥,打听个路,请问这里最近的公路怎么走?”
六个人中差不多有三个男人同时开口回答他,他们的话口音很怪,不像是长江以北的方言。刘强只能捕捉到几个似是而非的词,不过他却从这些人眼中看到了戒意解除之后的放松,这让他更加放心了。这回他挑了一位看起来年纪较大的中年男人,耐心向这人重复了两遍自己的问题,不过那人仍然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为尽快得到一个可以明白的答案,刘强干脆把自己的问话缩略得更加简短:“请问各位,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名中年男人似乎明白了刘强的话,他大概也听出刘强不是本地人,因此当他回话时也努力减慢了自己的语速以便让刘强听清:“这里是巫洞谷。”
巫洞谷?在刘强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听说本省有这么一个地方。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提出了第二个问题:“这里离S市有多远?”
所有人给他的回答都是摇头。
第三个问题:“最近的交通车站在哪儿?”
摇头。
“公路呢?”
摇头。
“那请问,附近有什么大城市?”
“荆州。”
刘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忍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怎么可能,怎么会突然从千里之外跑到湖北来?是谁把自己带来的?难道是那个小孩子?这简直不可能。难道是有人相救?也不像。不行,得问问今天几号了,说不定张贴有自己照片的通缉令已经下到全国各地了。
“各位大哥,今天多少号了?”
还是摇头。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中年男人转过头来看着他的同伴,坐在边上那个看上去比较文静的瘦弱男人想了想才说:“嗳...好像是...建安二十六年。”
无数的金星在刘强眼前闪过,建安二十六年?听上去有点耳熟,不过绝对没有一九九二年亲切。在他的记忆中好像只有古代人才这么算日子,可惜建安二十六年是哪个朝代他根本就不知道。刘强再一次扫视这五男一女,这六个人也同样疑惑地看着他,难道这几位都是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外星人?还是我真的是死了到阴间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起涌进刘强的脑海,他用最后残余的力气抱紧了自己的头。
一只布满皱纹的手落到了刘强肩上,年龄最大的那位中年乞丐蹲下来关切地打量着他:“后生,你是啥地方人?”其他人都围了过来,他们七嘴八舌吐出的词语因为速度太快根本无法听懂。
“我...我跟父亲从南方到这里来做买卖,结果在林子里迷路走丢了...”这个借口看似虚无飘渺的但却无懈可击。
“做生意?最近荆州城外来了好多兵,听说要打仗了。”刚才那个报出日期的年轻人又开口了。
“打仗?各位大哥是...?”
“我们是公安——”
刚听到这两个字刘强立马蹦了起来,一边伸手去抓刮刀。果然还是警察,妈的!这下完蛋了!当他猛立起身后立刻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虚弱的身躯正要栽倒之际,几双枯瘦的手扶住了他。“后生,你咋了?”一阵快速的嘀咕交谈后,一个葫芦递到了刘强嘴边,有什么东西渗进了双唇之间,是水!几口清水咽下后,刘强感觉耳朵里的轰鸣声小了许多,也能自己撑着地面慢慢坐下了。
“我们是公安县的百姓,蜀汉大军已开到彝陵,听说马上要攻荆州,江边上两帮人马都厮杀好几个月了,我们这些小百姓再不快逃就怕...”中年男人叹了口气。
“叔,刘皇叔应该是仁义之师啊,当年你跟孔叔他们不是一直随着皇叔逃到江夏的吗?”后面有个男人问。
“唉...那是当年了,如今这位刘皇叔可是来兴兵问罪的,听说他二弟关羽让吴国大将吕蒙给杀了,荆州也给抢了,人家是来报私仇的,谁挡着道谁就是找死啊。”
中年男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巨锤轰然砸在刘强的胸口,但他最终还是站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那中年男人残破的衣襟,恶狠狠地说:“够了!你他妈快把导演叫出来!”
突然,一道锐利的尖啸声撕扯开夜幕的宁静,这种危险的信号让刘强立刻联想到那些警惕的脸庞和黑洞洞的枪口,突如其来的惊恐和慌乱几乎要将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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