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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从大山里来到北京,走进这样的大都市,皮金简直眼花缭乱。高耸入云的高楼,大概有一座小山那样高吧?他想。还有故宫、颐和园、恭王府,桥梁和栏杆都是汉白玉大理石雕刻成的,恭王府内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福字,加上仿御花园假山内藏着的由光绪御书的”五福”,汇成了”万福”。恭王府内那栋据说是当年和坤专门珍藏珍宝的库房,有一百多间,从这头望不到那头。这库房的每一个窗户的镂花都是不同的,他只要看窗棂就知道哪一间是藏什么的珠宝,因为窗户的花饰图案是与那珠宝相关的。和坤富可敌国,是历史是最大的贪官,然而又是唯一一个没有被追究的贪官,因为他娶了皇帝的妹妹。还有十三陵,万里长城,他登上了万里长城,登上了八达岭的最高峰。八达岭的北边就是一望无际的草甸。这里有的山与他家乡的山是不同的,山上有树,有竹,树枝竹叶在山风里瑟瑟作响。长城是由大块大块的青砖垒起来的,每一块青砖都有二尺余长,尺余宽。如今铺在长城面上的砖早已被成千上万的游客踩得凹陷下去,斑斑驳驳地见证着历史的沧桑。站在长城上望去,更给攀登的人增添一股神秘的情趣。近处的山,布满了树林,出现了一片浓绿。远处的山,也布满了树林,出现了一片苍黑,山路窄得像盘曲曲,铺满了落叶,只见一座座山峰像无数把剑剌向青天,低山逶迤,滚滚滔滔。各种奇峰异石,千姿百态,有的像仙牛卧水,有的似烈马腾空。在陡峻危立的绝壁上,一棵棵倔强的青松穿过白色的薄雾,在微风中婆娑飞舞,向人们炫耀它那妩媚多娇的英姿。
皮金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成果,他更加发奋学习,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在大风大浪里自如的搏击。他用大山里的孩子特有的眼光来观察世界。在节假日去找一份兼职来做,以此勤工俭学。他到餐厅洗过碗,到车站帮人运送行李,做过家政、钟点工、家教老师。他用他的诚实与勤劳换取了应得的报酬,又申请了助学货款,在学院被评得了最高奖学金。在家林老师给他的那一万元入学后,他完全依靠自食其力完成了以后的学业。
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有两个父亲,一个是我自己的生父,是他给了我生命与血肉,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是我尊敬的家林老师,他给了我知识与灵魂,是他让我认知了这个世界,冲出了这个世界。这两个父亲都是我最最敬爱的人。
他从自己父亲满脸皱纹里读出了人生的艰辛,读懂了做人的道理。而家林老师身上、脸上却有太多的读不懂的故事和情意。陈老师并不是那大山里的人,他为什么会选择去那样的大山里工作呢?他的人生一定是有一个神秘的疑团。他不愿也不想去探究,甚至也不去多想,他只知道家林老师是自己最敬佩也最敬爱的人,这就够了。
他是个山里的孩子,从小就受过太多太多的苦难。在那个山城念中学的时候,他每次都避开打饭的高峰期,等到最后别人都打完饭,再去打一份米饭,偷偷地端到某个安静的角落,就着咸菜匆匆地吃完白饭。其实他在学校能有白米饭吃就已经是天大的奢侈了,在老家的父母更多的则是吃的地瓜干、落叶,而每个星期都会为他准备好几斤大米,为的是他能在学校像其它的孩子一样不会受到别人的歧视。他对自己没有更高的要求,唯一要做的就是努力学习,将来能成为有用的人才。
他小的时候,父亲用山里人的淳朴和憨厚告诫他,要做一个心直的人,更要懂得知恩图报,在你为难的时候别人给了你一滴水,你有了的时候要还给人家一担水。
“做人就要这样”,父亲说,“知恩不报那还是人吗?”
他始终牢记着老父亲的这些话。
每年寒假回家的时候,他总是先到学校看望家林老师,向老师汇报在学校的学习情况,也告诉他自己勤工俭学的情况,而家林老师对他也是赞许有加,问他生活上还有什么困难,他很干脆地回答说没有。
“我一个学期担任了三个小孩的家庭教师,报酬就是三四千元,而且学校的奖学金有二千多元。”皮金说:“学校有时还会安排一些学校的杂活给我,比如图书馆的整理呀什么的,收入也不少哩。”
家林看到皮金有出息了甚是高兴。山里的孩子受过苦,懂得珍惜生活,也吃得苦。有什么能比看到自己的学生有进步,有出息更高兴的事呢?每年寒假,不少的学生都会去看他,每一次接待过学生后他都有一种满足感,内心上感到十二分的欣慰。
大学毕业以后,皮金分在一个中等城市工作,一个很不错的大型国企。由于他的外语成绩特别好,企业的一些外国资料都由他来翻译,一些外事活动和外宾接待都邀请他参加,不久就成为了这个企业的核心人物,很受到领导的器重,单位为他安排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相当于中层干部的待遇了,但他做人仍然是谦虚谨慎的,不管上级还是同事,他的行为举止很有礼貌,不愧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
他打电话给家林老师,一连几天都是无法接通,他又打电话到母校去问,才知道家林老师已经回老家了,听说是师母病重。
皮金立马找到单位领导告假,说是师母病重他必需要去看看才放心的。领导批准了他的请求,看到他能对师母有如此的关心,心里感到由衷的高兴,并告诉他:“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打电话到单位来,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他又打电话到母校询问家林老师的详细住址,连夜乘车赶到家林老师的老家。
等他赶到的时候,师母已经撒手人寰了。他跪在师母的灵前泣不成声。
家林对皮金的到来很意外,乍一见面,就像看见自己的亲人回来一样老泪纵横。
皮金披麻戴孝,以儿子的身份为师母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老伴没病以前,家林就多次把皮金的情况告诉过老伴,老伴对他很支持。老伴也是受过苦的人,深知道受过苦人的难处。听说皮金考取大学以后,老伴首先提出要给皮金一些支持。
“他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情况,”老伴在电话里对家林说,“进大学肯定是困难的,不支持他一把,还可能金榜题名却不能美梦成真哩!”
家林对老伴的理解与人格感到由衷的高兴,他提出给皮金一万元,老伴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她说:“支持他走进高等学府,就是功德一件。”老伴用自己的人生方式理解这件事,她说出的话并没有半点豪言壮语的语气,却很实在,就像山里的石头,掷地有声。
家林和老伴从来没有想过要皮金的回报。接到老伴病重的消息只在学校告了一个假就急忙赶回来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皮金却打探到了消息,更没有想到是他还千里迢迢地赶来看望。老伴走后,皮金像自己的亲娘逝世一样的痛不欲生,披麻戴孝,尽着一个儿子的孝心。
他很满足。他想老伴如果有灵,九泉之下也会觉得欣慰的。
老伴走了,没有遗憾。他出去几年,街坊邻居们都来看望吊唁。但是他注意到,筱云一直没有来,从在医院到回家办理丧事,一直没有看到过筱云的身影。
在这个小镇他再也了无牵挂,老伴的丧事办完以后,他和皮金一起,再次走向那个山城。
大山里有一处池塘本来就很不容易了,更何况塘里还长满了荷叶,这就更不容易了。池塘边有几棵垂柳,柳条丝丝地垂着,像一条条绿色的丝绦,一直垂到了池塘的水面,在微风中荡漾,池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有几只蜻蜓在荷间飞舞,有的倒立在含苞未放的荷花上,有几只小鸟在垂柳间飞翔跳跃,发出啁啾的鸣叫声。
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露上青天。
家林的脑际浮起唐诗中的这一句。古人真是文学的天才。他想,就是文明发展飞快,不断进步的今天,也未必能有如此高雅、清新的创意。白描式的手法,简洁而又清淡,意境却是无限地深远。
荷花是一种名贵的花,白的清白,红的嫣红,亭亭玉立,绝无旁枝斜逸,周敦颐的《爱莲说》已把荷花的妙处描写得淋漓尽致,“出污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更是把荷花的品质写得出神入化。然而,荷花的花期太短,真是花无百日红啊!
池边两棵树,一棵是桑树,一棵是柳树,两树相距二尺余的样子,而树根却是连在一起的。家林为了更细的观察这一奇观,起了身近前去看,只见那柳树的根部有一根树根向旁长出,突出在地面之上,而那棵桑树却就是奇迹般地从这根树根上长起来。更奇怪的是,桑树上又长出一根细一些的树根反过来,又伸柳树的树身里去,根与树之间已经长得完全吻合了。柳树的围有二、三尺余的样子,桑树的围有二尺左右。从柳树长出来的根有大腿那第粗,从桑树长出来的根有胳膊那么粗,柳树的皮包括根的皮是青色的,桑树的皮包括根的皮都是黄色的,两树既泾渭分明又连枝搭肉,真是大自然的杰作!
这树要是长在某一个景区或某一个公园,就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景观了,只可惜藏在这个大山之中无人知晓。
“这一定有一个神奇的故事。”家林想,“这就是一个传说,说不定还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爱情神话。”
这一池荷花,勾起了他对家乡的怀念。他的家乡有一个很大的湖泊,丛生的荷花有一万多亩,荷花盛开的时候,有成千上万的中外游客前去观赏,赏荷品莲,游湖听歌,真是满湖的情意满湖的诗呀。
他记得小的时候,他们常去湖边玩儿,还跳到湖里去扯藕肠子(藕茬),扯出长长的藕肠子,挂在脖子上,缠在腰上,绕在腋窝里,全身白花花的闪亮。刚扯出来的藕肠子又甜又脆,吃起来满嘴香。还有些新鲜的莲蓬,新摘下来就吃,清香四溢,甜浸浸的。要是采摘下来隔了夜的,就没有那种清香了。想起这些,家林的心情开朗了许多。
但是荷花虽好,但终经不起瑟瑟秋风和天寒地冻的考验,秋天到来,荷叶就变黄了,变褐了。枯萎的荷叶在塑风中像风铃一样,发出嗑嗑碰碰的轻吟。
算算自己到这个山城来,不觉不知又已经十年了,从一个壮年汉子已变得满头华发。特别是老伴一走,他一下子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十年来,他迎来了三届学子,又造就了三届建国栋梁,虽不敢说是桃李满天下,也算是大江南北,海角天涯都有他的学生了。
人生有几多个十年?就算是活八十岁吧,第一个十年不省事,第二个十年不懂事,第六个十年不大事,第七个十年不管事,更不用说第八个十年了,充其量也只能是风烛残年。
人生啊,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看看自己就快退休了,真是人生苦短啊!
他想起了他的老伴,他觉得自己欠她的确实太多了,她为自己无私地付出了一生,无怨无悔,而自己呢?却曾经背叛过她的感情,尽管他从来没有把她看轻过。
他本来多次要老伴一起到这山城来,可老伴说故土难离呀,她不想来。其实青山处处埋忠骨哩,何处黄土不埋人?看看山城的生活也确实寒苦了些,也就没有坚持,只是按月把他自己的工资大部都汇给她。老伴走的时候很安静,也很安详,尽管走的时候早了些,但她似乎已经很满足了。
他又想到了筱云。他只能记得十年前筱云的那个样子了,整整十年,他们没有见过面,没有通过一次电话,相互间没有一个字的问候。
他曾试着发过几条信息给她,信息明明显示是已经发出去了,但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回复。他又试着拨了几次那个电话,电话是通的,彩铃从头响到尾既没有人接听,也没有被拒接。这足以证明她使用的一直还是这个号码。
开始他以为可能是手机不在身边,或者是放在一边充电吧,但是拨过好多次可都是这样,不在身边或充电放在一边的可能是可以排除了,她只是不愿意接听或者是不屑于接听罢了。
上次奔丧的时候,他想她可能也会念在邻里之间的情分上来一趟吧,可是他的眼睛几次有意地在人群中搜索,始终没有看见过她的身影,更不用说见面了。
他不知道她现在境况如何,按说也应该是人老珠黄了,那个魏兵还在她一起吗?或者是那个黑子那个猪头,那个什么?她现在还是那个她吗?
他知道现在想这些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不管怎么说,至少是她已经不爱他了,她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她了,她已经和他断绝了一切关系,她已经和自己没有了一切关系,何况现在自己还在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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