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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坐在萨丁马宽厚的马背上,陈得顺伫立于海港鱼市笔直的主道。在面具的遮掩下,在场众人丝毫看不出他此刻是怎样的表情,只知道骑士那张摄人心魄的诡异兽面背后,肯定是应有一双犀利的眼睛,正在俯视着自己。想到此处,寂静一片的人群里,心虚得连向陈得顺投去的目光都开始显得小心拘谨起来。
让人害怕,给人予震慑,就是麻头把面具制作的如此狰狞的初衷之一。陈得顺自打见到这张令人深刻印象的面具开始,便已经意识到会有这样的效果出现了。虽然气势压人一头,完全符合陈家以武立足的原始口味,可是让人诚惶诚恐却并不是陈得顺选择佩戴这张面具的初衷,他之所以愿意佩戴这张面具,从很大程度上讲是在接受麻头的好意。
接受张旺的任命,如今麻头所担任的是陈得顺护卫的角色,陈得顺知道麻头愿意向自己送上两张孪生面具中的其中一张,潜台词就相当于他已经做好了在战场上充当自己替罪羊的准备,那是麻头在决心用生命保护自己,这样的好意不容陈得顺轻视和拒绝。
因此现在陈得顺给人的感觉并不出于本心,而是麻头的面具强加给即视人的感觉。作为面具的佩戴者,陈得顺此时是看不到面具本来面目的,只是这样却让他对这张面具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这面具就是麻头的另一张脸,是在发出来自于动物本能中最让人生人勿近的威胁,这就像猎犬在呲牙的时候才最让人胆战心惊是同样的道理。
调借麻头充当自己的贴身护卫,是军队战前出于保护将领而施行的常例。原本护卫将领的职责一般都是应由将领最信任的亲随亲力亲为的,可很明显从未经历战阵的耶鲁还是太嫩太年轻了,因此陈得顺身边才有了麻头的出现。
身为老将的张旺,曾经在与陈得顺的闲谈中特意提起过:“从兽人战场中全身而退的军士,在回归到正常人生活后总会有些怪异的行为或者奇特的癖好。那些孩子里面有的不身负重甲就难以入眠,有的见到鲜血便颤抖抽搐,还有甚者吃斋,戒荤腥的更是比比皆是。”
地球上的常识还在,知道创伤后应激障碍俗称“战后综合征”的这个词,所以张旺给出来的说法,对于陈得顺来说很容易理解。只不过麻头一直表现得实在太像一个正常人了,使得当时陈得顺对于张旺的这一番话,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更加倾向于这位以视军卒如亲子著称的老将,是在为他和麻头以后的相处融洽,所打下的预防针。
海风似乎从不停歇,不断的在往鱼市里大股大股的灌,徒劳的想把鱼市里的鱼腥洗净,却让陈得顺因佩戴面具而产生的气闷一扫而空。对比起他看到倭人临死前,那张曾占尽上风杀意肆起时的扭曲表情。陈得顺发现麻头面具的样貌其实是在模仿,这些模仿多数来自他亲身所经历过的兵戎战场,在惨烈的厮杀中,麻头所见到过最让他心寒的敌人的容貌正是他制作面具的蓝本,而显然他见过最凶狠的最残暴的敌人,无疑是进攻过铁盔要塞的兽人,所以他的面具上多出了两只不属于人类的尖锐獠牙。
陈得顺的沉默凝视始终未变,围观的群众们却慢慢发生了变化。他们绝不在像观看小约德普与倭人争斗时那般热闹,他们提心吊胆,倒是大有沉长大剧终于应临结局的紧张和期待。
面具能让麻头以其他面目示人,最大的作用却是一个心理暗示,使他在充满暴力血腥的厮杀中能直面死亡的恐惧,尽情的施展兽性却不迷失自我。脱离战火,摘下面具,麻头仍会是那个不爱说话喜欢安静的车夫。或许他不是一个称职的车夫,萨丁马仍然会不愿于他亲近,但不妨碍他是一个对牲口有些刻薄的正常人。
想清楚了结症所在,陈得顺也就知道了自己烦躁的由来。自从借助渡魂簪来到这个世界,重生后的他就一直是带着一张面具在生活,只不过他的面具不是带在脸上而是一个叫做陈介蓝的少年人,是陈氏家族二少爷的身份。
这是陈得顺一个永远不会与人敞开心扉的秘密,守住这个秘密是为了活命。他战战兢兢的模仿着陈介蓝的行为方式,努力压制着自己原本的性格,要做这个世界里的“正常人”。而当陈得顺带上麻头的面具后,给了他另外一层的遮掩,反而让他以往特意压抑的性格出现了反弹。
如果是真正的陈介蓝来到了索菲亚海港,又如出一辙的也发现了一把闪烁斗气光芒的倭人太刀。恐怕他是决计不会单枪匹马想要出头,来一探究竟的。严谨的贵族首领行事方式,会让陈介蓝遣人前往查勘,而不会像陈得顺这样,将自己置身于可能的危险境地里面。
这是危险的征兆,也是陈得顺潜意识里曾经深深告诫自己不能发生的情况,也许他还会成为原来的陈得顺,但那也是需要他彻底完成对陈介蓝或者说他“自己”身边人的潜移默化后,才可以实现的事情。
重新明确了对自己的定位,陈得顺才再次把目光放回到鱼市,死在萨丁马马蹄下的倭人,实际上可以算是陈得顺为人两世里,真正死于他手中的第一个人,那个摔倒在地的壮硕少年就是始作俑者。先是引诱出倭人武士的急功冒进,再借助身材优势挡住他的视野,然后抓住萨丁马止步不及的机会完成反杀,所有步骤少年完成的惊险却又有条不紊。
陈得顺相信脚下的这个少年拥有一种超人的天赋,不同于斗气和魔法,也不是血脉天赋和魂石魂力等等让他瞠目结舌的能力,它更像是出于人类的本身,类似于使用工具的本能。
劫后余生的小约德普还伏在地上,为了闯过刚才的生死关头他似乎耗尽了全身的精气神,现如今倒像是一根松弛下来的张紧弓弦,他大口喘着粗气,在地上随意弯曲着身体,躺了个舒服。高高在上的骑士,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被人借做屠刀想来也定然不会心情愉悦,至少在那张面具上就让人找不出有丝毫的怜悯。可小约德普不在乎,不管如何他杀死的是一个拥有斗气的倭人武士,他觉得就算让他现在就死,也值了。
陈得顺还是没有急于表达什么,没有在乎少年赖在地上的无礼,不被他人的行为左右自己的思想。
加快马速赶过来,陈得顺的本意,就是为从倭人刀下救出这个少年。他不知道少年为何与倭人发生冲突,可只需知道这少年的对手是倭人,就已经是足够的理由了。既然从没想要在少年身上得到什么,如今的结果就并不让人难以接受。倒是唯一幸免于难已经逃出人群外的那个倭人,让陈得顺皱起眉来。
来自岐山郡的五百精锐,打陈得顺进入索菲亚海港后就一直跟在他的背后。虽然萨丁马的出色脚力让陈得顺占得先机,可他们却仍是一直坚定不移跟在他的背后。
耶鲁和麻头策马至陈得顺的身后稳稳的驻足不动,而同样坐骑高大战马的五百精锐战士,则在老将张旺的示意下率先发难,直接把已是相形见拙的围观人群包围了起来。
往日里人声鼎沸的鱼市又恢复了它嘈杂的原貌,如梦初醒的围观人群惊慌失措了,终于醒悟自己不是为了食物愿意舍身忘死的苍蝇,他们是人,贪生怕死,求生的手段却还是像苍蝇那样嗡嗡作响,大呼小叫。
“少爷,这些人怎么处理?”来到陈得顺身边的张旺问道。
“都是平民,放他们离开。”说话间陈得顺又抬手指出一个方向,“那边有一个逃跑的倭人,因小失大,杀掉。”
张旺闻言,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哪里还有半点倭人的踪迹?“少爷,鹰隼哨卫的副总哨也在精锐营,这你可难不住老仆。”说完,张旺就哈哈大笑,朝着精锐营策马驰去。
得到被允许离开的通知,围观的人群算是彻底炸开了过,在一片鸡飞狗跳中,他们从屹立不动的精锐营骑士脚边溜过,头都不敢抬起来。一些鱼市里的商贩为了逃命,连自己的摊位都不管不顾了,但胖婶不那样干,她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需要养活,一丝不苟的将刀剪木桶归拢在一起,这个身心俱疲的妇女才得空看见了让她欣喜的一幕。
从精锐营的队列中走出了一人,如果小约德普的身材已经算的上壮硕,那么这个人的身材就是魁梧。他拉开自己的披风,从马鞍上取出了一副轻巧的折叠弓,只是几下就利落的将弓臂组装好,再给成型的弓臂挂上弦,这人打响了一个呼哨便用手指肚摩挲起了笔直的弓弦。
远处的陈得顺也看到了这一幕。麻头向他解释:“这人是楼烦,鹰隼哨的副总哨,超远距离仰射是他看家的本事。现在楼烦在等待他的侍禽回应。”
陈得顺闻言,仰头眺望。淡蓝色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正是楼烦的秘兽侍禽,一只金眼大鹏。黑点只是在在索菲亚海港的上空翱翔一瞬,就扬起了一声鸣叫,升空而去。
楼烦闻声也不抬头,挽弓向着天空射出一箭,羽箭冲天而起直至力竭,才向着逃跑的倭人落去,势大力沉一箭穿颅,把倭人钉死在眼限之外。
倭人的惨死,陈得顺是看不见的,不过看楼烦在拆解他的折叠弓,便已经给出了无声的答案。陈得顺将视线收回地面,因为此时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跪倒在萨丁马身前,挡在了马蹄和小约德普之间。
这个妇人正是那个人群中唯一一个没有急于逃离的胖婶,她从楼烦的动作中看出了陈得顺一行的身份,知道今天她不用失去自己的大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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