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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明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潭之上,他惶然四顾,四外只有无穷的黑暗。
忽然,他脚下的黑潭的水上涌,一注注往上迸起,又慢慢化作了一个个人的模样,一层叠着一层,扒拉着他的腿要往上爬。
这些人,虽然面目漆黑一片,身形模糊,宗明却都能将他们认出来——太祖爷爷、爹、娘、芸儿、三婶儿、瘦竹儿、老头子……村子里的人,一个叠着一个,一个面孔变成另一个面孔,拖着宗明双腿往下沉,惨厉的叫喊此起彼伏——
“明儿,明儿,你怎么忍心撇下我们,你怎么忍心……”
“明哥哥,底下好冷,好暗,芸儿好怕……”
“……明哥儿,你太没用了,竟然看着我们被人杀死、被人烧死,一个也救不了,你,太没用了,你不配当我们的老大,我们恨你……”
“好狠”
“好冷”
“好恨”
“好怕”
“明哥哥”
……
“芸儿!”宗明大喊,手脚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汗水湿透了衣衫,粗喘着气。残余的灯火照着他黯淡无神的面孔,两眼布满血丝。
——命运已将他深深地囚禁,在无限哀愁悔恨的深渊里。这里照不进光亮,只有黑暗,和一群冤魂。
这谴责、悔恨、不甘、痛心的梦之深渊,又来找他了,在这几年的每一个晚上,都复如此。他捏着襟领,低声说道:“放心,再等我些时日,我便会去陪你们,再等些时日。”
桌上的蜡烛已经不多,房间里的光也是不多。在这昏暗之中,伴着柔软的月光,蜡烛的火苗在跳跃,宗明在这火光之中仿佛看见了,一些人影在其中缓缓晃动,他们又渐渐走近了,是那些从前陪伴在他身边的亲人们的身影。
宗明想要将他们牢牢握紧,握住的只有虚空的寂寥。这些人影从烟雾中升起,在他的周围飞行,却总是在环绕,却不靠近,让宗明心胸充满了苦闷。忽地,这些人影越来越清晰了,欢乐地相聚在一起,就像往昔在村子里的欢乐时日的形景。他们不断舞着,唱着,笑着,在向上飞升,升到了屋顶的时候,人影都朦胧了。宗明浑身战栗,泪珠流个不停,眼前的人影终于消退了,悲苦的往事却一一现形。
宗明啊,他纵然活着,在世上不过是飘蓬断梗了。
桌子上的蜡烛终于燃尽,一道月光斜射在西窗上,似雾似霰,慢慢散开来。
宗明悄悄下了床,推开门,来到堂前,倚着柱子坐在阑干上,看天上的明月,看四周的黑影。风吹过他汗湿透了的衣衫,有些冰冷,与这洁白月光倒是相得益彰。
暗蓝色的天空中,飘着许多一团团肥大的灰色的浮云,几个孤独的星眨着眼,陪着同样孤独的月。它们照看着底下同样孤独的宗明,为他拖出了长长的影子来相伴。
唧唧、唧唧……墙角草丛里的夜虫子在编织着夜的歌曲,要为这大寂寞的天地,添一些声音。结果却大出它所料,没有其他什么的来与它共鸣,连这声音也越发显得寂寥、单调,终于它自己也觉得失望掉了,鸣声没有再响起了。
“唉唉!”他猛然间站立起来,擎出圆满双手,朝天一挥,天空便突然出现一条雷龙,雷光熠熠的闪耀在月下。
他猛力一跃,飞身站在龙首,化作一抹雷光,瞬息飞入了天空高处,看不出所在了。
他在这暗蓝色的天空中飞游。巨大无比的月牙,悬在头顶,像裂开的嘴,在嗤笑,在叫唤,在无聊,而另一半的月暗暗消融在暗蓝色的天空里。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在深夜醒来,在悔恨中醒来,已经是这个月来的第三次了。每一次他总会拼耗命力,朝应天山脉飞去,直到东方泛白,命力将尽,辄绝望而返。
——他,想返回村子,却有大仇未报,热血难平,心有大不甘;他,想报仇杀贼,却是力有不足,寡不敌众,心亦是大不甘。不甘,悔恨,是刀,无时无刻在剜他的心,在割他的肝,在斫他的骨,在刺他的眼,在削他的手……于是,世间的痛苦罩满了他的灵魂,这可怜的人。人生到此,吊影独行,悲恨填膺,只是天地间一欲死未死的恨人而已!命运已将他深深地囚禁,在无限哀愁悔恨的深渊里。这里照不进光亮,只有黑暗,和一群冤魂。
天亮了,他终于回了万宜馆。心中的悔恨自责似波浪一样,偃息在深处,只待复发而已。
宗明疲倦不堪地躺在阑干上,听四方人们起身的动静和鸟儿的鸣啭。
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像给予他一些人的温暖。
不一会儿,大姐头出来了,见宗明又如前几次一样,身心憔悴的躺在阑干上,不由得痛心,走过去,责问道:“四郎,你怎么不听劝,要这般折磨自己?”
宗明挣开眼睛,惨淡一笑,说道:“没事,只是昨晚睡得不好罢了,休息片刻就好了。”
“命力耗尽了,也是睡得不好能造成的?你啊,唉!”大姐头举起手,凝聚命力,往宗明额头按去,想帮他恢复一下精气,却被宗明摆手挡掉了。
宗明挣扎坐起,笑道:“大姐头,不用担心,我休息一会就好了。真的,不用担心。”
“唉,你啊,不想让我担心,今后不要再折磨自己才是,知道吗?”大姐头明眸一瞪,颇有不满地唠叨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忙吧,不用理我。”他将头猛力点了几次,催促道。大姐头又是嘱咐了几句,才回顾了好几次,慢慢走开了。
宗明盘腿而坐,双手叠加在腹前,将一身穴位大开,天地之气,便氤氲笼罩着他,全身的曲线都消融在白雾似的气海里,直到浑身都浓稠成一团乳白,随后乳白逐渐淡去,连同他的身体也逐渐淡去了,像是无形的虚影一样,朦胧在天地之间,飘飘忽忽,如同湖里袅袅上升的水汽,奇异至极。
从厅里取出药材,要放在院子晒的大姐头,见此奇观,禁不住诧异万分——命力师虽能打开穴位,吸纳天地之气蕴养己身,可不是谁也能与天地之气这般契合,似这般稠密的吸纳的,除了她幼时看见的火王之外,她可再也未曾见过谁能有这般本事了。可是,火王乃天境,本来就能与天地相合,而此时的宗明却是仿佛要消融在这天地之间,如何叫人不诧异!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姐头身边的铁塔,见此奇观,也是诧异至极,强大如他,这位修炼了两百多年的命力高手,吸纳天地之气也远远不足宗明的十分之一啊。
铁塔心中冒出了这样的一个感叹:“当真是非凡超绝,举世罕有!倘若再修炼几年,踏入通境了,这片天空下,只怕除了天境高手,鲜有人能胜过他了!”
天地之气逐渐散去,宗明慢慢的清晰起来,饱满而精力洋溢的躯体在阳光里仿佛闪着光。忽然,宗明睁开了炯炯有神的双目,黑眸泛光,这一瞬间将天地的光彩顿时都比了下去,容光焕发的。
宗明茫然看着眼前的大姐头和铁塔,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大姐头这时才收回诧异的表情,抱着药橱走出屋檐,晒药去了。宗明越发茫然了,挠头思虑良久,不明所然,也就帮大姐头晒药去了。
太阳越升越大,光芒四射,终于笼罩了整个大地了。高空上有群鸟飞过,带着秋的凉意而来,榕州城很快就要入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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