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和荀缉、吴质商定前往长安的当日，便立刻去找父亲，向父亲自荐去长安。河东郡的形势用岌岌可危一词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既然定下方略，父亲定然就会一刻不缓的派遣人手去长安，把他的决定带给钟繇。我要抓紧时间，才能赶得上。
但是，在我去之前，父亲已经挑选好了派去长安之人，那个人是他身边的亲信，司空司直——杜畿。
司空司直，在司空府一系的官吏中，职位不是最高的，但却是最亲近父亲的。这个职位相当于朝廷的御史大夫，代替父亲监察官员。所以，非亲信之人不能担任。而杜畿能成为父亲的亲信，说起来还十分的有趣。
三年前，杜畿跑来许昌谋求前程，结识了侍中耿纪。这个家伙很健谈，精力又旺盛，每天晚上都要跑到耿纪家中和耿纪谈天说地，而且往往一聊就是一晚上。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洪亮，语气激昂，在大半夜里声音能清晰的传到邻居家里去。耿纪的邻居是谁？就是荀彧啊！
那一段时间，荀彧每晚都被搅的睡不着觉，只能支着耳朵听杜畿在隔壁高谈阔论。终于有一天，荀彧再也忍受不了，他每天白日公务繁忙，晚上还不能好好休息，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就派了一个人到耿纪家中，质问耿纪：“既有国士在此，你不举荐，藏在家里闲聊，你对得起你的官位么？”
荀彧亲自找到父亲，把杜畿举荐了出来。他就这样一步成了父亲的司空司直。
这件事在许昌被大家引为笑谈，许多人都钦羡杜畿际遇之奇。我却时常在心里恶意的想，杜畿这个家伙一定是故意的。他必然是早就打听好了荀彧就住在耿纪的隔壁，所以故意在夜里找耿纪聊天，而且大声说话，把自己的才华变相的展示给荀彧。要知道，荀彧的举荐和耿纪的举荐分量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果然一经荀彧举荐，父亲立刻就认定了他的才干，把他收为亲信。
这是个聪明绝顶，而且是肚子里有些坏水的家伙啊！
一问我才知道，父亲把杜畿派到长安，给钟繇传讯，这只是他的使命之一，更重要的是父亲对西凉马腾、韩遂等人扩张势力的行为大为忌惮，就决定把凉州金城郡一分为二，分出了一个西平郡，辖西都、临羌、安夷三县。他把杜畿派过去，任护羌校尉、西平太守，并持假节，从而把自己的触角伸到西凉，和马腾、韩遂、韦端这些西凉土豪周旋，以为牵制。
我把来意向父亲说明。父亲沉吟一下，问杜畿道：“伯候，你以为如何？”
杜畿这个被我腹诽为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实际上却长了一张老实巴交的普通中年人的面孔，看上去人畜无害，一点都不像是个能板着脸监察百官的人。不过千万别被他的外表欺骗，这家伙该下手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无害，否则父亲也不会把他派到朝廷对其毫无控制力可言的凉州去。
杜畿说道：“公子若去，对钟繇大人而言自是一大助力，只是如今关中形势错综复杂，恐怕不甚安全。”
不等父亲答话，我接口说道：“西凉情势更是险恶，那里都是土生土长、不服王化的西凉土豪，杜大人孤身前往，不吝于深入虎穴，岂不更加危险？”
杜畿被我抢白，也不生气，而是笑道：“公子千金之体，岂能与我相类？”
“哪里有什么千金之体？”父亲闻言，眉头一皱，挥着衣袖说道，“只要任事就没有什么父子之分，曹丕与尔等一样，何处不可去？就这么定了，子桓你与伯候同去长安。记住，到了长安万事都由钟元常做主，你不得自专！”
等我高兴的出了父亲的幕府，这才醒悟过来，杜畿明着说担忧我的安危，其实是在迂回的帮我啊！被他这么一说，依父亲的性格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嘿！这个家伙，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我回去把事情给荀缉说了，荀缉大笑道：“我叔祖说杜伯候此人是国士之才却是定论，此人长于决狱，而且极擅诡诈之术，外圆内方，是个有手段的厉害人物。而且他本籍就是长安之南的杜陵县，对关中形势了如指掌，和关中诸将也多有交情。此去长安，公子在路上不妨向他多多请教，想必大有裨益。”
“他是京兆人士？”我问道。
“不错，而且他在京兆一代甚是有名。”荀缉笑道，“我叔祖没有去过长安，故而当初不知他的名声，否则也不会被他连着吵闹了几晚才确认他是个大才。我记得我幼年在长安之时，他已是汉中府丞，长安却还有他的事迹流传。”
我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他有何事迹在长安流传？”
“说起来杜伯候的祖上也曾发达过，公子可知麒麟阁名臣？”
“这有何不知，甘露三年，宣帝陛下因匈奴归降，回思往昔有功之臣，令人将十一位名臣画像，挂于麒麟阁中。当先之人就是霍光。”
“杜畿的先祖就是霍光的属僚，后任御史大夫，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中的杜延年。”荀缉说道，“不过到了杜畿之父时，其家早已是家道中落，沦为平民百姓，定居在杜陵县。其母早亡，故而其父续弦，却娶了一个恶毒的妇人做杜畿的继母。那妇人过门不久，杜畿之父便撒手人寰。其时杜畿尚幼，每日都被他那继母虐待。不想即便如此，杜畿却还恪守人子孝道，待其如亲生母亲。一时之间，他的孝名就传遍了整个京兆一代。
“他年方弱冠之时，名气已经传到了京兆尹的耳朵里。故而京兆尹就卓拔他为功曹，并兼任郑县县令。郑县的前任县令是个庸官，去职之时留下了数百个案件未曾处置，大牢里关押了几百人，既不判也不放。杜畿到任后，便亲赴牢狱审案，只几日便将这几百个积压的案件处理完毕。于是整个京兆之人都称赞他识大体，又勇于任事。故而不久便在岁科被举了孝廉，升任汉中府丞。论及升官之快，仕途之顺，本朝人物，能与他相比的倒也不多。故而，他的这些事迹在长安流传了许多年，连我都听说了。”
荀缉在长安之时不过七八岁，而杜畿当时早已调任到了汉中，荀缉却还听说过他的故事，看来他在长安还真是有大名望。
我笑道：“只怕孟熙能听到他的名声，还是因为他的孝道吧？”
“正是如此！”荀缉大笑着说，“其时京兆一代的少年，哪个不被长辈用杜畿之事拿来教训！”
“如此说来，他在少年之时便甚有心计，我却不信有人被继母虐待还能恪守人子孝道的！”
“所以我说他擅长诡诈之术。”荀缉勾着嘴角笑道：“他在郑县处理刑案，多半也是在邀名，否则几日之间，数百个案件，岂能做到公正？但不管怎样，他的目的都达成了，名气有了，官位也有了。”
“后来怎样？”我问道。
“那我便不知详情了。”
虽然不知杜畿因何跑来的许昌，但我已经能断定他这个人就是有颇高的手腕，而且还很有眼光，这从他能千里迢迢跑来许昌求官便能知晓。我暗自摇头，比比人家杜畿，同样出身低微的吴质的手段就只能叫拙劣了，人家能名利双收，吴质却把自己搞的声名狼藉。吴质比起杜畿才叫老实呢！
说完杜畿之事，荀缉幽然叹道：“真想和公子一道前往长安啊！”
是啊，长安是荀缉一生命运的转折之所，虽然那个转折对他来说来的太早了一点。但是这一次他去不成了。军情紧急，我们必须快马加鞭，用最快的速度赶赴长安。这一路上山河险峻，再加上风餐露宿，荀缉那身体怎能受得了？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在官渡，为我留意河北战事。待我从关中回来，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荀缉将忧郁之色从脸上驱赶出去，正色道：“公子明日一早就要出发，我今晚请我父给钟元常大人写一封亲笔书信，公子可带去，自有用处。虽说机会难得，但河东之事毕竟杀机重重，请公子务必保重，万不可以身犯险。”
我心中感动，脸上却露出笑容，说道：“你我还要携手开创大业，我岂会不惜身？”
荀缉摇摇头，说道：“公子身上有英雄之气，虽说平日被少年老成遮盖，但一旦迸发出来便谁也不能扼制。请公子切记‘潜龙勿用’这四个字，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厚积薄发，才有‘飞龙在天’之日！”
“我一定铭记在心！”
“还有一事。”荀缉突然一笑，说道，“元常先生平生有两个嗜好，公子不妨与之探讨一番，说不定会被他引为知己。”
我奇道：“钟大人有何爱好和我相知？”
荀缉指着我挂在腰间的玉玦，说道：“他爱玉，视之如命。也爱字，一手书法，当世无出其右。”
爱玉！
我顿时大笑起来。书法我不精通，但论及藏玉嘛，我还真想去见识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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