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说:“那张飞虽说声名不显于世,却是个能与关云长并驾齐驱的绝世猛将。公子带五百训练未熟的羽林少年仓促追击,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荀彧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真诚,看得出他真的是为我的安危感到后怕。
我说道:“荀大人所虑我岂不知,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为罢了。”
想起当日追击张飞时的凶险,其实我也是后怕不已。张飞那张跃马挥舞丈八蛇矛朝我冲杀过来时的狰狞面孔时常会在我的睡梦中出现,将我惊起一身冷汗。但是我并不后悔,有些事情的确是不得不为的。
“何为不得不为?”荀彧问道。
“尊严!”我说,“张飞冒犯的不是夏侯渊将军的尊严,也不是父亲的尊严,更不是我曹子桓的尊严,而是大汉朝廷的尊严!”
“大汉朝廷的尊严?”
“对,大汉朝廷的尊严!”我肯定的说,“当今天子都许昌,夏侯渊朝廷任命的将军,不论张飞出于何种目的,他在大汉都城附近劫掠,肆意攻击朝廷大将的庄园,杀其家人,掳人妻女,折损的就是朝廷的颜面!所以我不能任由他随意来去!我若不涉险追击,只怕等许昌守将赶去,他早已从容的退回汝南了。”
荀彧脸显诧异之色,似乎对我的答案不敢置信,“只是为了朝廷的颜面,所以公子就涉险追击?”
“只是为此!”
荀彧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当今天下,人心丧乱,狼子野心之辈比比皆是,又有几人会将朝廷的尊严放在心上?公子这话我不得不信,却也不敢全信。”
我笑了起来,“荀公以为我在扯谎?”
“非也。”
“那荀公可知曹丕心中的英雄为何人?”我问道。
“这却不知。”
“不是他人,正是本朝孝武皇帝陛下!”
荀彧错愕道:“武帝陛下……”
无怪乎他错愕,要知道即便是在大汉,皇帝的楷模依然是孝文皇帝、孝景皇帝、光武皇帝这三位至尊,武皇帝一生毁誉参半,他生前和身后都不乏诋毁者。但我始终以为,在大汉唯有孝武皇帝可以称得上是千古一帝,他一生的做为,历经两千多年的历史沧桑其影响也不曾被磨灭。除了始皇帝陛下,从未有哪一个帝王如他一样对华夏历史产生过如此深远的影响。他固然做过一些错事,但是没有他,华夏两千余年的帝制根本何以存续?
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国策被后世骂的一文不值,后世之人不明白的是,这个国策其实正是华夏帝制的基石。
秦始皇帝创立帝制,但他鄙薄周王朝,再加上秦人对周有天生的仇恨【秦人与周王朝的仇恨详情见吕不韦组织编撰的为秦人张目的《吕氏春秋》】,故而他对周代的一切所持的态度是全面否定,他独创了帝国的政体,却忽略了传承性的问题,或许他本人也不屑于传承任何人,所以连称号都直接取自三皇五帝,以示他的伟大前所未有。但是他忘了一件事,不论他承不承认,秦王就是周王朝封建的诸侯,他出身于周代贵族,却将天下贵族全部摧毁。他的帝制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严苛的法家制度,将举国上下人民全部的潜能都压榨出来的苛政之上。于是,他就与全天下的人都为敌了!
帝制在秦实质上是既无传承、又无根基可言的。所以在他死后不久,大泽乡九百农夫揭竿而起,大秦的威威大厦就轰然倒塌。
汉的帝制传承自秦,为了以示区别,标榜黄老,又裂土封疆,分封诸王。黄老之术这个掩耳盗铃的国策被后世称颂,实则愚不可及,因为造成了严重的体制和社会问题。法家集权的帝国制度和无为而治的黄老之术根本不能兼容,结果中央羸弱,诸侯做大,汉初的历史就是一部中央和地方兵戎相见、相互征伐的历史。帝国制度可谓风雨飘摇,几度面临倾颓的局面。
所谓“文景之治”留给武帝陛下的是一个北有匈奴入侵,南有诸越反叛,内有诸侯窥视,朝中有后宫、权臣掣肘的局面。雄才大略的武帝陛下抛弃了荒谬的黄老之术,给法家披上了儒术的外衣,用传承周代的礼法制度占据道义的制高点,将帝制有根有据的合法化,内行“推恩令”削弱诸侯,变革官制、军制、历法,操无上权柄于手中,对外南平诸越、北击匈奴、西通西域,确立了华夏帝国的基本版图。这样的丰功伟绩,即便是和秦始皇帝相比也不遑多让!
当今的天下,是四百余年的一大变局。天下的“英雄”们在逐鹿中原的时候,谁会想到在北方的草原之上,一双双发出贪婪绿光的眼睛正在盯着这个曾经被武帝陛下打造的令他们胆战心惊的庞然大物,就等着它筋疲力尽的时候扑上去撕咬!胡儿逞凶、腥膻遍地的黑暗中世纪即将降临,暗无天日的历史将笼罩华夏三百余年。而且从此以后,诸胡对华夏将再无敬畏之心,不时入主中原,蹂躏我族文明!
这些话我能向谁说?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
做一个像武帝那样的、甚至比他还要伟大的真正英雄就是我此生的理想!
荀彧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出身世家而怀揣中兴汉室的理想,并且付诸实施的人。但是站在两千年历史的高度去看他,他不但是螳臂当车,而且他的格局也太过渺小。我尊重他的理想,但我也鄙薄他的格局。
他永远不会理解我为什么崇拜孝武皇帝陛下!
我说道:“荀公,我知道您今天叫我来无非是为了近来有人说什么羽林军乃汉家禁卫,如今却成了曹家的部曲私兵一事。恕我不明白,当初他们说这是父亲给我弄的一个玩物,如今却又说什么部曲私兵,羽林军到底是何物?
“羽林固然是汉家禁卫,然则它的前身是出过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的建章骑。那时的羽林才是如林之盛的国之羽翼,不是后来的不堪一击的纨绔军。我练羽林的初衷无非是为了练出一支像武帝陛下时的强军,有朝一日能带着这些儿郎像卫、霍那样为大汉建功立业。我父亲曾说过,他之初衷乃是死后墓碑之上能刻上‘故汉征西将军’几字足以,如今定然不止如此,他要去平定天下!那么这个征西将军就由我去做怎样?”
荀彧倏然而起,“公子此言当真?”
“荀公拭目以待,有朝一日,我定带着羽林郎纵横漠北!”
“公子之志壮哉!”荀彧朝我竖起了一根拇指,“朝中非议公子不必理会,都由我一力担之。贤父子拳拳为国之心自有青史评说,些许流言何足挂齿?公子只管放心练兵便是!”
“多谢荀公!”我冲他深深的纳了一礼。
君子可欺之以方,虽说我对如今的大汉没有丝毫的忠诚之心,但是我纵横漠北的誓言并不是完全的在欺骗荀彧。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必然允诺!
胡无人,汉道昌!
只不过那个汉,不是汉王朝,而是天下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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