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鼓捣的那个重建羽林之事可是你自己的主意？”父亲问我。
他的眼睛没有看我，而是面向敞开的窗户，让冷风吹拂着面颊，鬓间一缕黑白相间的乱发随风而动。
我长了一岁，父亲又老的一岁。可是身体上的老态并没有在他的精神上体现出来，饮酒作乐到深夜，他依然不显萎靡，以父子谈心的名义把我叫到府中的高轩之内，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这不是父子谈心的语气，完全没有在筵席上的和蔼与风趣。
“是。”我就站在他的身后，没有慌张，没有惊惧。这件事是我谋划已久的，必须做成。对于这次对话，我早有准备。
“为何不事先报我知晓就着手准备？”他的语气中带上了责问的意味。
对于父亲能知晓此事，我并不意外。在许昌能瞒过他的事情不多，董承密受衣带诏的事情他都能知晓，何况我这般毫不掩饰的举措。我也没有打算瞒他，我就是大大方方的做给他看的。
我说：“因为我知道父亲不会反对。”
“我反对不反对是一回事，你报知不报知我是另一回事！”父亲的手在窗棂上重重的拍击一下，“我和你说过，在家为父子，任事为君臣。你自作主张便是不对！”
这并未吓倒我，虽然他的话里透着诛心之意。
“此事成与不成，全在父亲一言而决。孩儿所为的一切，都在等着父亲的一句话。父亲如不答应，孩儿纵使沦为笑柄也别无怨言！”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出奇的大胆，每一句话都和父亲针锋相对。
“不，你有！”父亲转过身，我才发现他的脸上乌云密布，“你是有恃无恐，你以为你在官渡立过功劳，我就当给你奖赏。一个小小的羽林中郎将和你进献马具之功相比算得了什么？但你不知道你错在何处！”
他伸出两根手指，指着我的脸，厉声道：“你错在太过自以为是！你是我的儿子，你想要的必须经过我的同意才能得到！没有我的话，即便是你朝思暮想的东西，你也不能动上一下！”
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紧紧的抓住膝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眼眶。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我只不过是想做一点自己的事情而已，我的所为虽有私心，但是，对父亲的事业只有好处，并无坏处。为什么他的控制欲这般的强！
“历史”上的那个“我”就是生活在他的阴影中，不敢妄动，按照他的意志，胆战心惊的做事，时时担忧自己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在人前装出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模样，在人后让委屈和不甘化为毒蛇噬咬自己的心肠，让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烂得千疮百孔，最终等他对所爱的儿子失望透顶之后，才把那个位置施舍给“我”。
我不想做这样的人！
我殚心竭虑，只想做回我自己而已！
父亲！如今的我，难道还不能让你满意！还不能让你把你的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
到底什么样的儿子才会让你感到满意呢？
钟声隆隆响起，打断了我的自怨自怜。不知不觉，建安五年已经过去了，建安六年的子夜时分悄然来临。
铜钟的回声敲击着我的心房，我倏然而惊。
不是说好了不再软弱的么？
这副窝囊的模样是做给谁看的！
我才不要施舍和怜悯得来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抬起头，用平静的声音对父亲说：“我想做羽林中郎将，父亲以为可否？”
父亲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目视前方，长跪着，挺直腰身，一动不动。
半响之后，他的声音响起，不带半分感情：“可！天明之后随我进宫见皇帝，我把这个职位给你。”
“谢过父亲！”我把头磕到地上。
“你记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完之后，他挪开脚步，踏着沉重的脚步声音离去。直到那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我才抬起身子，让透过窗子吹过来的冷风把我眼眶中的湿润吹拂的干涸。
………………………………
我站在皇宫大殿之外。
如果是平常的军职，父亲一言就可以决定。但是羽林中郎将不同，那是皇帝禁卫军的统领，在往日的大汉，是轶比二千石的朝廷重臣。所以父亲需要让皇帝亲自来给我任命。
建安六年元日的朝阳悬挂在东方，给银装素裹的宫殿披上金色的衣裳。
这座皇宫真是简陋啊！
我曾经在我的幻想里想象过过长安的未央宫，洛阳的德阳殿，那些高祖陛下、武帝陛下、光武陛下曾经居住过的规模宏大、气势恢宏的宫殿。而如今眼前的这座皇宫，比司空府并不大上多少。没有高大的玉阶，没有宽阔的宫门，没有钩心斗角的飞檐，里里外外都部署着四下巡逻的卫士。
与其说这是皇宫，不如说这是一座牢笼。
居住在这里面的汉天子还能称得上是帝王么？
望着这死气沉沉的所谓“宫殿”，我发誓如无必要，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这里一步。
今日是元日，不管平日如何，今天总要开朝会，大会群臣，举行一系列的祭祀活动。当然，如果是在长安或者洛阳，会有专门的宗庙和殿堂祭祀大汉的诸位先帝、以及大汉的守护神——传说中的赤帝。但是在这里，一切只能从简，就在这座“皇宫”之中凑活。
我没有官职在身，不能参与到其中。不过说真的，我也没有兴趣参与。
如今的汉室，只是一面旗帜而已。这里不是我心怀崇敬的那个大汉帝王的所在。
一直到午时，里面中正祥和的音乐声才停止。又过了好一会儿，宫门大开，群臣排着队从宫殿里走出来。我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保持目不斜视的姿势。
奇怪的是，每个人经过我的身边的时候，都会用异样的眼神看我。我从中读出了嘲弄、不屑、警惕、厌恶等等情绪。唯有尚书令荀彧冲我微微一笑，我回以微笑。他向我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走了。
“曹孟德是何意？弄一个童子军给自己的儿子戏耍？”
“胡闹！中郎将乃是轶比二千石重臣，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这不一样，如今的中郎将不比前朝，多如牛毛，都是些杂号将军，什么浊夫莽汉都能担任。”
“非也，加上羽林二字，分量就不同了！”
“这又如何，不过是弄了五百童子而已，我看就是个玩物，一群少年人游戏罢了。”
“如此更是有伤国体！”
“呸！国体？如今还有什么国体可言？”
“噤声！别被他听了去。”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董承，说说何妨？当日祢衡还当面骂过曹孟德，也不见怎样！”
“怎可自比那个狂徒，有辱斯文！”
……
各种怪声怪气的议论声传入我的耳朵，这些老家伙根本就没有打算掩饰，完全就是说给我听的。
呸！老而不死是为贼！一群过气的老贼安知我的志向！当日惶惶如伤家之犬之时，如果不是父亲，他们的那把老骨头不知道要被丢弃在何处。如今吃了几天饱饭，放下碗来就开始说酸话，也不想想他们吃的饭食是哪个给他们的？
看来官渡一役，还没有给他们足够的警醒，他们还没有认清这天下大势到底如何！
早晚有一天要你们好看！
我脸上挂着笑，心中恶狠狠的想着。
一个小黄门迈着小碎步飞快的跑到我的跟前，恭敬的说：“请曹公子入内觐见。”
我昂着头，迈开大步走向大殿，在殿门处脱去鞋子，跨过高高的门槛，去面见当今的皇帝陛下。
跨过这道门槛，我就将是这场角逐天下的游戏中的一员！
;
(https://www.mangg.com/id46010/2402272.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