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这人看上去文质彬彬,一副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泰然模样,其实骨子里还是藏着一股贱气,一遇上适宜的气候,便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比如对于郗香桃,也就是高三那阵忙里偷闲地跟她谈了一年的恋爱,就吃了秤砣一样念念不忘了。当然不得不承认,跟郗香桃的那场恋爱谈得着实过火了点,不知道我对她的意思够不够动用“刻骨铭心”这个词的级别。在这一点上,我与富和有些相似之处。
富和刚参加工作那年,风风火火地参加了县里的一个文学社。在文学社里认识了一个女社员。那女社员长得好看,也聪明。当然,富和不说人家好看和聪明,而是说她美、有悟性。好看和聪明的女人像好饭好菜一样,是经不住那些馋嘴巴的贪婪的,就像郗香桃一样,高三那年就被我大张着嘴巴狠狠地咬了一口,真的,我跟郗香桃恋爱的秘密暴露以后,班上的人都说我早早地吃上了香桃。女社员早就叫人吞进肚子里了。富和不甘心,非要叫人家从那男人的肚子里倒出来。那男的是县里一个大干部的后代,在县电视台做记者,成天跟在县里一些比他爹的官还大的干部的屁股后边。不用说,富和失望了。女社员孩子都三四岁了,那天我和富和在县城里胡逛悠,突然看见她跟孩子在县体育馆门口的单杠下玩,富和掉头就走,说走啊付唱,看见她我受不了!与我不同的是,富和失望后,经过不到半年的调整,娶妻生子了。我没有。为此富和有时骂我是木乃伊。
自从留意到那张《分管工作安排》,我见了办公室主任和会计格外地谦恭起来,不笑不说话,一看见他们在院子里打扫卫生,或者握了那把生锈的铁剪,拾掇花池里那些不值钱也不怎么好看的破花烂草什么的,就神使鬼差地跑出去,夺下人家手里的家伙就干。干这些的时候,我的脑子是很清醒的,跟对待郗香桃不一样,我给郗香桃干事的时候,都是迷迷糊糊的。比如那回郗香桃来月经了,后悔卫生带坏了没有及时准备新的,我二话没说,连夜翻过学校的铁大门,敲开了五个小店铺的门,才买到那个店铺里仅剩下的一条滑溜溜的卫生带。做这些的时候,我真的迷迷糊糊的,只是想着把卫生带买到尽快送到郗香桃手里,越快越好。对于办公室主任和会计,我知道我是在努力讨好人家,讨好人家的目的是期待着哪一天两个人高兴了,把名字后面的大尾巴揪下一小截来,粘在我的名字后头。对站长和两个副站长我是不敢奢望的,他们名字后面的尾巴太短,也太沉重。
统计站的工作就是统计数字,其实会加减乘除就行,我在统计学校学的东西连点皮毛都用不上。听说统计站的地位最权威的时候,镇委、镇政府拨款收费、评先树优和奖惩什么的完全以统计站提供的数据为依据。数字太重要了,说句到家的话,我们这个世界哪里不受着数字的影响呢,数字的变化直接决定了这个世界呈现给我们的真实面目,更何况我们小小的工作、小小的生活和支撑工作生活的小小的生命个体。那阵,统计站着实火了一把,人们常常看见站长跟镇委书记在一块喝茶、下棋,有说有笑地进出酒店。眼热得镇上一些在重要部门担任要职的头头脑脑们都对着统计站伸舌头眨巴眼的。
为统计站树立起权威地位的,是我们统计站的第一任站长,现在的是第三任了。第一任统计站站长见好就收,也给洼峪镇官界人士留下了佳话。正当统计站的统计工作炙手可热的时候,第一任统计站站长却主动从火线上退下来,去了一个波澜不惊的小部门,接替已到离岗年龄的民政所长。人们正在为他的退出百思不得其解,第二任统计站站长上任伊始的种种不顺当把人们蛊惑的表情聚拢到一起,彼此咧咧嘴,露出会心的微笑。
第二任站长的不顺当归结于他对统计数字过于认真,老百姓讲话,就是太一根筋了。这一点与我无二。郗香桃就要成为人家的新娘的时候,给我来过一个电话,我一听就慌了,假也没请,当即跑到车站坐车往县城里赶。放电话的时候,我说过立即去找她,郗香桃不让我去找,说她不在班上,在一个不方便见我的地方,我说你别罗罗了,我马上就去找你,一个小时后你到大门上来。我在她单位的大门上傻等,铁皮公用电话亭子里的老太婆招呼我,哎,你是不是从洼峪镇来的,有电话找你!我忙不迭地跑过去。郗香桃说你真来了啊,不叫来,你就来,可别怪我!我说不怪你,快出来吧,不为别的,在你成为别人的老婆前我非看你一眼不可!郗香桃说事就是事了,看一眼有啥用,再说我真的不在单位,你看不到,不行我得挂了,你快回去吧。我没说话,说了她也听不到了,可我却在心里大喊了起来,挂就挂,你不能不回家吃饭了,就是等到出了星星月亮我也在这里等!结果郗香桃真的没来上班。单位的大门关了。星星出来了。月亮出来了。我心灰意冷地租了一辆破摩托车返回洼峪镇。
按照被统计对象的意愿,有的数字要统计得大一些,大得离谱才好,有的数字要小一些,小得离谱才好,而有的,一抹二糊插就是,大一点小一点,不伤心不失意的就行。第二任统计站站长太认真,非得弄准确数字,还理直气壮地说他要为镇委、镇政府负责。把被统计单位的人惹烦了,纷纷告状,说统计站架子太大,动不动就拿镇委镇政府吓人,好像统计站就是镇委镇政府似的。镇委书记生了气,说小小一个统计站,年五更打煞的兔子,有它过年没有它也过年,看弄出来这些烂事,干脆把一些重要的统计任务又收到办公室了。
统计站的地位每况愈下,第二任站长酒后发了几句牢骚,传到镇委书记耳朵里,一个红头文件把他领到计划生育服务所做第五副所长去了。镇委书记调走,镇长做了书记,以前两个人面和心不和地尿不到一块,江山易主,免不了要推陈出新一番。统计站的地位有所上升,但怎么也恢复不到从前了,倒是统计站的人不等不靠,不怨天尤人,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吃一堑长一智,自力更生,因地制宜,摸索到一条适合自身生存的有效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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