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下午，办公室主任让左小陌去给局长办公会议做记录，会议一直开到晚上6点半才结束。开完会左小陌拿着一大堆会议资料到地下停车库，想直接回家。上车才发现匆匆离开时，把会议记录拉在了会议室。
最近她总是神不守舍的丢三落四，无奈又回到电梯口，上8楼的会议室去拿记录本。出来，想想反正晚了，回到2楼，把资料和记录本都放回办公室再回家吧。刚下了2楼的电梯，影影绰绰地看到走廊上有一个人坐在那里吸烟，她从电梯里走出来，走廊上没开灯，又加上天快黑了，她一时也看不清楚是谁，心中纳闷地想，谁啊，都下班了还不赶快回家？
“小陌”突然那个人在黑暗里叫了她一声。
听到这个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真把她吓了一跳，要是在平时听到这个声音会把她高兴得跳起来，但今天她没有这样，她只是镇静地说：“啊，是小辉哥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哈哈……高兴吗？天上掉下个大活人。”花军辉见到左小陌抑制不住喜悦，一改往日的严肃，说了一句俏皮话。
“噢，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今天中午，下午就急着来单位看你了。你同事说你在开会，所以就在这里等你，没想到你们会开的这么晚。”说完，他微笑着上前去想去拥抱左小陌，没想到被左小陌重重地推开了，他以为左小陌是怕同事们看见不好意思，所以对她的举动也没在意。
走进办公室，左小陌按亮了电灯，顿时办公室大放光明，花军辉在黑暗中呆久了，眼睛有点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他不由自主地伸手遮了一下眼睛。待他放下手时，左小陌已经放好了会议材料，站在桌边看着他。他依然是那样玉树凌风的挺拔与潇洒，只是英俊的脸上多了几分长途旅行后的疲惫以及岁月磨砺留下的成熟和硬朗，她看着他有点出神。
“小陌，你好像瘦了，怎么搞的，肯定又不好好的吃饭睡觉。”花军辉很心疼的皱了皱了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左小陌的身边，把她搂进怀里想亲她的脸。
左小陌又推开他，对他说：“小辉，你还没吃饭吧。”
他笑着放开了她，好脾气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哦，是啊，看我都忘了，这么晚了，你也没吃饭，一定也饿了。走，我们吃晚去吧。”
她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没有，我倒不饿，我是想你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一定是又累又疲倦吧？”
“是啊，是有点累，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呢，所以刚才坐在这里抽了几根烟。”花军辉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着。左小陌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因为左小陌知道，花军辉很讨厌抽烟。他曾经说过，他这一辈子绝对不会抽烟，除非是生命中出现了什么颠覆的事，才能让他抽烟。想到这里左小陌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意识到，花军辉肯定是遇到**烦了。
看左小陌怔怔地站在那里，花军辉走过去亲昵地拉起她的手对她说：“喂，小姐发什么愣啊？你不饿，我倒真是饿了。”
他们一同走出办公室，来到地下停车库，走到车前，花军辉又俏皮地对左小陌说：“尊贵的小姐，把车钥匙给我吧，你的专属司机回来了，让我为你服务吧。”左小陌终于被他逗笑了，她把车钥匙递给了他，他为她打开车门，然后坐到了驾驶座上，开出了大楼。左小陌摇下了车窗，有一股柔柔的晚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吹在脸上是暖暖的。
黄昏时分，马路上熙熙攘攘，车如流水，街上商店的霓虹灯五光十色，显得繁华而喧闹。花军辉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着左小陌的手，左小陌则神情恍惚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他们去了朝阳区三里屯南街那家叫“金谷仓”的饭店，里面的环境十分幽静，装潢古朴典雅，透着温暖的亲切，还充满了书卷气。他们点了几个酒店特制的私房菜，花军辉还特意点了一瓶西班牙SierraCantabria珍酿红葡萄酒，又给左小陌点了她喜欢的饭店自制冰淇淋。
左小陌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等菜上齐，倒上酒以后，花军辉举起酒杯对左小陌说：“小陌，对不起。”
左小陌的脸色平静，声音也很平静地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啊。”
花军辉的眼睛露出很内疚的神情看着她，声音中带着长途劳顿疲惫后的沙哑：“小陌，我一定要对你说声对不起的。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忙我自己的那些烂事，没有时间来关心你。我最不能原谅的是你父母去世，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因为学业不能来陪你，安慰你。现在好不容易毕业了，又忙这忙那，这段期间又发生了一些我意想不到的麻烦，真的很少有时间给你，所以很对不起，请你原谅。”
“你遇到麻烦事，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一定要让我在焦急中等待着，等着你什么时候想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个人存在时，才会给我来个电话。我们是不是恋人？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只是一个能共享受，不能共患难的那种不可信任的人。”说出这句话以后，左小陌感到心中一阵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听了左小陌一番话，花军辉委屈地低下头，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他说：“小陌，其实，我从来没这样认为你，更不是不信任你，我是怕告诉你会让你担心。因为这些年来，你接连遭遇了失去父母的悲痛，这些伤心事已经把你弄得遍体鳞伤了，如果我再把自己烦心的事说给你听，我于心不忍。”接下来，他像竹筒倒豆子一样的把这几年他怎样在美国打拼，靠着努力得到老板的赏识，坐上了公司的高管职位。然后在美国买房买车，又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公司创立之初势头很好，没想到不久便遭到了大公司的打压。为了挽救自己的公司他竭尽全力，终于还是无力回天，最糟糕的还惹上的侵权官司。
他的话密密匝匝，像是一场暴雨一样点点滴滴的打在左小陌的心上，让她觉得浸骨的寒冷。他终于说出了他的“故事”，但惟独没说，老板为什么打压他，以及他跟他老板女儿那些说不清的关系。
幽静的餐厅里，柔和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剪裁得体的手工西服，衬得他眉目分明。左小陌忽然觉得眼前的花军辉怎么一下子变得既熟悉又有点陌生了。想到这里，她觉得心里好难过。她难过的是，花军辉没有把她当作知己，没把他在美国遇到的一切事情全盘告诉她。可是，再转念想想，自己不也有那么多事情瞒着他吗？但她觉得，自己隐瞒的事，不想告诉他，跟他隐瞒着不告诉她的事是有区别的。如果她把他母亲怎样逼迫她，导致她出车祸流产并造成终生不育的事告诉他，无疑会影响他们母子的感情。左小陌是考虑到他们母子间那种血浓于水的关系，也考虑到今后她跟他的母亲还要成为婆媳，他们有成为一家人，所以才决定不把这些要影响家庭关系的事说给他听。但花军辉隐瞒的事，跟她隐瞒的情况是不同的。
那一刻，左小陌虽然心里难过，可她没有怪他。她的善良和善解人意，让她反过来被花军辉那种男子汉锲而不舍的担当精神感动着。她确实没有想到，花军辉在异国他乡经历着那样大的压力，她觉得他太不容易了。想想自己非但没有与他一起同甘共苦，还在这里顾影自怜，她的脸地有点红了起来。
他们俩的感情如同一个粘合的肉身，先前被他的母亲横空劈了一刀。现在左小陌知道花军辉所遭遇的一切，确实如他母亲所说的那样根源在她那里，她也尝到了没被大人承认的爱情，所承受的苦涩滋味，再加上她现在已经是个不完整的女人，如果再让这段感情纠缠下去，拖延的时间越久，双方的疼痛就会越久。想到这里，很长一段时间挣扎在她内心要放手的想法，让她有了坚定的决断。
她知道与花军辉分手，她的心会像张爱玲离开胡兰成后的心情那样“不会再爱别人，只能是凋谢了。”但为了她从小就刻骨铭心最爱的男人，她必须跟他提出分手，她不能再拖累他了。
2、
那个晚上，左小陌一直保持着缄默，静静地听花军辉说着他的“故事”，她想把过往的一切，都放逐于这安静的倾听之中。
听花军辉说完后，左小陌没有说什么话，叹了口气安慰般地说道：“其实，对目前的状况，你也不必太担忧太难过的。美国也并不是什么天堂。你可以回国来发展，凭你的资历阅历再加上你父母的人脉，在国内你其实可以发展得更好。”
“是啊，小陌你说得对。过去我一直鬼迷心窍的以为，我一个学电脑工程的人，在美国发展才更有广阔前景，现在看来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
“那么你现在回来还来得及啊。”左小陌又紧追了一句。
“嗳，只是我奋斗了那么多年，有点不甘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不想让我心爱的女人在美国跟着我过苦日子，为了你我也要努力地去拼一把。”
听他说后面那句话，左小陌的内心被深深地感动，但她的语气仍旧淡淡地回道：“我不在乎过什么日子。”
“可我在乎。”花军辉有点着急地提高了嗓音。
“小陌，一个男人如果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这个男人是不成功的。请再给我半年时间，就半年时间……让我再拼一次，请你原谅。”
“你没有做错事，不需要说原谅。”左小陌又淡淡的回应着。
突然，她声音很轻地看着他问:“小辉哥，我可不可以在这里亲你？”
他的耳根子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吃惊地看着她：“在这里啊？”说完他突然站立起来，走到她的座位边俯过身，亲吻了她。她抱着他的脖子，好久都不肯松手，她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让他们一直就这样在一起。
他在她的耳边轻声的说：“嗳，亲爱的，这是公共场所，等一下我们回家……”她就像没听见似的还是不放手，好像这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他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小陌。”
她突然搂着他轻声的抽泣了起来，他吓了一跳：“小陌你怎么了？”她没有回答，固执地抽泣着。
“小陌……别这样，小陌……”
他的嘴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焦虑不安地揽着她。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左小陌哭着跟他说：“小辉哥，我们分手吧。”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眼睛里充满了惊诧，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小陌，你说什么呢？”
她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他放开了她，微笑着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小陌，又说孩子似的气话了。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而且生很大的气。不过没关系，确实是我不好，我冷落了你，辜负你，如果你想解气，就狠狠的打我一顿，我绝对不还手。”
“没有，我没说气话，我是认真的。”
他开始有点严肃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当左小陌拼尽全力说出这一句她心里想了又想，煎了又煎，熬了又熬的话，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在椎心的疼痛。
花军辉难以置信地用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手势是那样的重，完全失去了他平时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样子，她从没见过他这样子他大声地冲着她吼叫道：“小陌你即使生气也不能糊说啊！”
过了一会儿，他马上又恢复了理智重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柔声地说：“小陌，我知道你真的在生我的气。确实是我不好，只知道忙自己的事，一点也不关心你，连你父母去世这样的大事我都没有回来帮助你，安慰你，说好的婚事也一拖再拖。小陌，是我错了，我只是想把最好的自己交到你的手里，希望你一定要理解。”
她垂下眼帘低声的说：“我理解，你真的一点都没有错，是我错了。”
“不，是我错了，从今以后我一定改，我什么都可以改。”他的眼睛里有内疚和痛楚，她越是觉得心如刀割：“小辉哥，你不用改，是我错了，我以前做错过一件事，错到了无法挽回。”她几近于哀求：“错到了我没有办法再爱你，我们只能分手，我求你了，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不信，你胡说！”这时，他仿佛连眼晴都有点红了：“我不信，你会犯什么错，而且还错到无法挽回。再说，犯错，谁没犯过错？我也犯过错，为了犯错你就要离开我，我不相信！”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花军辉如此失态，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仿佛只怕一松手，她就会凭空消失。
她几乎用尽了全生的力气，忍住又要下滑的眼泪，用无情的字句，像一把锋利的刀，硬生生地斩了下去，她宁愿将所有的痛都由自己来背负，也要让他快速地对她产生恨：“真的对不起，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已经爱上了别人，对你已经没有爱了。”她残忍地继续着：“在大学时，我的一位学长爱我追我，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的认为我爱的是你，我拒绝了他。可是，在我们分开的那几年里，当我静下心来，这才发现，其实我爱的是他，我跟你之间的那种爱，只是兄妹之间的情感，在我心灵深处，我爱的是他而不是你。”
他的手仍是那样紧紧地抓着她，她的眼睛又开始被泪浮成了光，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在泪光中虚化成了模糊的影。
花军辉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从来不曾低声下气过，但那一刻他把所有的自尊都放下了：“小陌，人都会犯错，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从小就喜欢你，因为，我生下来仿佛就是为了来爱你。我不在乎你跟那个学长曾经怎么样，我在美国也有许多女朋友。但我只知道我爱你，我知道，你也只爱我。你去提出跟他分手，如果你说不出口，我去跟他说，我去求他。”
“不是这样的。”她脸色惨白，没有半分血色，心力几乎憔悴，她只想赶快离开，因为再说下去她会崩溃，她会前功尽弃地大声告诉他：“刚才她讲的全部是她编出来的瞎话，她这一辈子只爱他，没有一丝一毫、一丁一点地爱过任何人，她可以为他去死。”
可她还是用最大的努力继续地说：“其实，我一直瞒着你，我们在大学时就相爱了。我那时根本没遇到过任何挫折，有父母和你的疼爱，还有个学习优秀学长爱着我，很是得意。我一直以为毕业了我会嫁给他，可是没想到，我的父母相继离世，为了让自己能过上锦衣玉食、衣食无忧的生活，我离开了他，跟了你……”她的声音低下去，仿佛支离破碎：“但越到后来，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忘记他，根本没有办法……我们还曾经有过孩子……所以……我们分手吧……”
他仿佛有些震惊了，手虽然仍紧紧地抓着她，但他声音有些发颤：“小陌，你胡说八道什么。把过去的这一切都忘了吧，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要你以后再不提这件事情，我会当它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永远不会再提这件事，相信我。”
她眼里饱含着热泪，只要一触，就要滚落下来：“我没有胡说八道，这些都是真的，我没有办法……就算你忘记，我也没有办法忘记……”
“你说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更不相信你一点都没爱过我。”他的眼睛里已经装满了伤痛。
左小陌觉得这一刹那她宁可死去。可是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她不能把这想了又想，熬了又熬的话再收回去，让这个很难下决心的决断前功尽弃，她嘴唇颤抖着：“小辉……这是真的，我以为我爱你，可后来才知道，我对你不是爱，只是觉得跟着你可以衣食无忧，还能去美国过好日子，我庸俗，我自私，我一直在骗你，我对不起你……”
他终于有点绝望了，抓紧的手在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她绝决地抽出手，转身急急地冲出了饭店的大门。她跌跌撞撞地奔跑着，跑了整整两条街，直到跑不动了才蹲在马路边，抱着双臂嚎啕大哭。过来过往的车辆，明亮的灯柱像是无数双眼睛从她身上扫射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反正哭得头都在一阵阵地发晕，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走，一路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她没有想到，离开花军辉会让她这样难过，就像心被挖去了一块，还有刀子在里面绞着，绞着，像是一辈子也不会停止似的，痛不可抑却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它千刀万剐。
她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心里却千遍万遍地说着：“小辉哥，我爱你。我爱你……”刚才花军辉那句：“为了你我也要拼命的去努力。”让她的心都要碎了。他为了她可以这样的去拼命，那么她又为了他做过些什么呢？今天，她终于为了他，做了这件她认为是为了他好的事。她觉得，只要他过得好，过得比自己幸福，她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想到这里，她感到身上有一种麻木的痛并快乐的感觉，就像一个割脉自杀的人，在切开静脉时，看见鲜红的血液一点一滴地流了出来，陷入了一种虚空而祥和的感觉，这时，再大的痛苦都已经成了远去浮云，只有麻痹的快意在心中潜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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