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左小陌家的那幢房子，在她父母双双离世以后，显得更加空荡荡了，屋子里到处充满了孤寂的气息。
林开杰进北京国家工艺美术设计院工作时，原以为可以分一套福利住房。谁知道刚刚遇上国务院的分房制度改革，他所在的单位首当其冲的取消了福利分房。他一个外地人，不得不每月花1500元在四环以外的地方租了一间很小的出租屋，而且离他上班的地方又很远。
林开杰的家在浙江东海的一个小岛上，她父亲原来是那个海岛县化工厂的一名技术员，母亲是小岛渔村小学的民办教师。一次工厂失火，他父亲为了救火，被大火烧成了残废。从此，他们全家就只能靠父亲的一点抚恤金和母亲民办小学教师的微薄收入生活。家里的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弟弟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成了残疾人，靠家里养着，妹妹读到初中因经济困难而中途辍学。一家人为供他读大学，节衣缩食很不容易。他毕业后，分在北京工作，刚工作工资才3千不到，北京的生活成本高，一个月的工资除掉租房吃饭已所剩无几。为了养活自己，还要给家里寄些钱，他晚上不得不去一家IT公司打工，那公司的活总是没完没了的多，有时他累得鞋脱了一只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左小陌母亲李若楠生病的时候，林开杰经常抽空去她家帮助照顾，李若楠看小伙子勤劳朴实，又经常来她家帮忙还要来回奔波，很过意不去也很心痛他，好几次提出：“我家房间多，空着也是空着，你搬过来一起住。家离你上班的地方又近，你在我们家我们也好热闹一点。”可是，林开杰一直不好意思。
左小陌的母亲死了以后，左小陌在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准备回学校继续读书前的一个晚上，她约了林开杰出来吃饭。
那是离左小陌家不远的一家川味馆，林开杰喜欢吃辣，所以左小陌选择了这里。林开杰总是很守时，在傍晚6点差5分左右就到了那里。左小陌破天荒的已经比她早到了半小时，还点好了林开杰喜欢吃的菜。
坐下以后，左小陌笑着把一大块水煮牛肉夹到林开杰的碗里说：“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打工啊。”
林开杰三口两口的吞下那块沾满红红辣油的牛肉，用手扇着嘴说：“过瘾啊，真过瘾，辣死我了，辣死我了。”
左小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得了兄弟，别在我这儿演苦菜花了，今天这桌菜全辣的都归你了，我不会跟你抢的，你慢慢吃。”
在学校的时候，牧歌、左小陌、林开杰他们三人出去吃饭时，左小陌总喜欢跟林开杰抢菜吃，除非那盘菜是辣的，左小陌才不会跟他抢。所以当他听左小陌说全辣的时候有点不相信似的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幽默地说：“那你也太狠了点，都是辣的菜，不仅想辣死我，还想饿死你自己。”
“呵呵，你辣死了那是活该，我饿死了决不找你偿命，你就继续独享吧！”说着左小陌笑着又往他的碗里夹了许多菜。
“狠心！”林开杰冲她憨笑一下，低头努力地吃了起来，他知道这桌菜是左小陌特意为他安排的，他必须要领这个情。
左小陌坐在边上，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吃。他们之间自认识以来，一直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说话的方式也习惯了你幽我一默，我调你一侃。等林开杰把菜盘一个一个快吃空的时候，左小陌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在桌上推到林开杰的面前说：“好，现在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从明天开始就给我当看门人了，工钱就是今天这顿饭。”说完左小陌微笑着抿着嘴，用不容置疑的目光看着林开杰。
“小陌，这不太好吧！”林开杰有点迟疑地想拒绝。
左小陌马上打断了他的念头：“在我面你最好少说不好这两个字。”
“我这不是还没说吗。”林开杰赶紧投降了。
唉！左小陌叹了口气：“就数你最死心眼儿，我妈老早就让你搬来，你就是不来，还在外面花那冤大头的钱去租这么远的房子。”
“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住在你家。你说算什么？再说，弄不好会给你带来不方便的。”林开杰也开始一本正经了。
“算什么，算哥们！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在接受你的帮助时，有没有想过方便不方便的。我问你咱还算不算哥们了？”
“当然算！”
“那还废话什么。今天你把钥匙拿去，把你租的房退了，咱依然还是哥们，要不然从今往后就一划两清了。”左小陌说这话的时候，脸也红了起来。
“这……”
看林开杰还在犹豫，左小陌只能把话说得再狠一点，因为她知道，林开杰虽然穷，但是他穷得很有自尊，很有志气。他跟左小陌和牧歌尽管是好同学好朋友，但从来不会因为她们经济条件比他好而另有图谋或者在经济上想占她们点小便宜。他帮助别人总是真心诚意不计报酬，不图回报。所以，左小陌明白要想帮助林开杰不能用同情的方式，否则林开杰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于是她话峰一转：“哦，我明白了！是不是你想在外面沾花惹草方便点。这样好了，我跟你签一个条约，我住楼上，你住楼下。楼上是我的领地，楼下是你的领地。我们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好不好？”
看左小陌“软硬兼施”，好话坏话都说尽了，再推辞就有些不知好歹了，于是他就爽快地答应道：“好吧，那我就先搬过来住，等你毕业回来了，我再出去找房子好了。”
左小陌看他答应了，如打了胜仗一样高兴地说：“好好好，一切听你的。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就这样林开杰搬进了左小陌的家。
那天下了飞机，行李比较多，左小陌在机场打了出租车回家。快到家门口的那条街的时候，远远的看见林开杰已经站在街口边的弯道上等她。那天北京的风沙很大，气温比较低。林开杰看见左小陌从出租车里钻出来，高兴地朝她跑了过去：“小陌，回来了。”他关切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左小陌的身上。然后一个人手拿肩扛地把左小陌的行李拉回了家。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在他摸钥匙开房门那一瞬间，左小陌突然感到一阵辛酸，她自言自语的轻声地说道：“可怜的师兄，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呢？”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到。
进了家门，房间打扫的非常干净，白色的餐桌上，波西米亚玻璃花瓶里插着一大把左小陌喜欢的紫色的勿忘我，灯光柔和，暖气很足。一股家的温馨又回到了左小陌的身边，看着在暖暖灯光下冲她微笑的林开杰，左小陌的心中不由得又一阵心酸。才一年没见，林开杰好像一下子沧桑了不少，人又瘦了不少。她与林开杰从大学报到的第一天开始认识，这五六年来左小陌一直受到林开杰方方面面的照顾。林开杰暗恋她，其实左小陌心里很明白，但左小陌知道她是不可能爱这位师兄的，因为从很小开始她的心已经被花军辉的爱挤得满满的，没有一丝空间可以留给别的男人。她只是心底里敬重与感激这位师兄，在心中真诚的把他当兄长、当亲人一样看待。
可是，那一刻，左小陌竟然不由自主的走过去给了林开杰一个拥抱，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左小陌主动给他的第一个拥抱，她的眼睛里充满着感激轻声地说：“师兄，感谢你，真的很感谢你，让我又找到了家的感觉。”
林开杰被左小陌这个温柔的举动惊呆了。自从那次在小酒馆，他借着酒胆向左小陌表白，被左小陌顶回来以后，这些年来，他一直以平淡的心跟左小陌以哥们的姿态交往着。后来当他知道左小陌与花军辉的感情以后，更加没了非份之想。他清楚左小陌除了没有给他爱情，对他的好已经是超过一般朋友了。现在他只想远远地看着她，默默地爱着她、帮助她，只要她过得好，即使再委屈他也心甘情愿没有任何怨言。
看到左小陌如此激动，他却轻松地笑着说：“干吗那么矫情啊？咱不是哥们吗？给你一个家的温暖，这是必须的。”
左小陌眼睛里那股热流再也忍不住的往外涌了出来。她不好意思地用手擦了一下，走到客厅宽大的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好像开始飘起细细的小雨，风好像也停了，空气开始清新，推开一扇小窗，小院的花园里有淡淡的草香飘来。
8、
花军辉的父亲花承林很快帮左小陌在市档案局安排了一个工作，做办公室机要秘书，公务员编制。他在电话里跟左小陌说：“小陌，我近来很忙，不能过来，我让小来过来接你去办报到手续。这个工作虽然跟你的专业不对口，但是比较轻松。你先安顿下来调整好精神状态，有机会伯伯再给你换份你喜欢的工作。”
左小陌很有礼貌的在电话里说：“伯伯没关系的，你忙就别过来了，其实，来秘书也可以不来，我自己也可以去报到的，谢谢伯伯……”
档案局办公室机要秘书的工作比较清闲和轻松，左小陌每天上班收好一些文件，往局长、副局长以及相关处室的办公室分送后，就去局长办公室问问有没有需要交办的文件和信件，然后把一些文件整理归档后，就基本没有其他什么事情，最多接接电话，做一些记录，就可以轻松到下班。机要秘书因为保密的需要，有一个人一间办公室。左小陌的那个办公室很大，空荡荡的，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能看到窗外飘落的法国梧桐树的树叶。
有阳光的日子，早晨就有明亮的太阳照进办公室。干完手头的活，她会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看阳光折射下自己的身影而陷入沉默，她不知道影子带给她的是什么寓意，只觉得那身影是如此的寂静和孤独。等看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天又要过去了。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给花军辉打电话，告诉他生活的状况，说着他们彼此的思念。花军辉总是很忙，有时电话打过去他不在家，他会在半夜回过来，他总在电话里很自责地说：“小陌，对不起，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想得心都快老了。都怪我，让你还过着这种死水般的日子。”
她对他撒娇说，我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等待了，你马上给我做决定，或者让我一生都拥有你，或者让我们永远都不要再相见了。
花军辉就在电话里苦苦的哀求她：“宝贝，不要这样，再忍忍，再忍忍，相信不用多久我们就会在一起。再给我些时间，到时，我会加倍的弥补你，要知道，我是那么的爱你。”然后他们在电话里卿卿我我一阵之后，才会恋恋不舍地挂掉电话。
左小陌还是经常会做梦，她总是梦见花军辉站在一条很宽的河的对岸看着她。她大声的呼唤他，心中很着急，很希望花军辉能越过河流把她拥在怀里，让她听到他的心跳，感觉他手指的温柔，可是他却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微笑地挥着手招呼她，却不淌过河来……
时间在河流中快速流过。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来了，平安夜的那天，左小陌打电话想请林开杰一起去吃顿圣诞晚餐，她打开了手机：“喂！师兄，今天我特别犯傻，想请人吃饭，你能来看看某人的傻样吗？”林开杰在电话那头苦哈哈地大笑着对左小陌说：“唉！本来吗，天上掉了个大馅饼我岂有不接之理。但可惜了，今天晚上我得去另外一个地方接更大的馅饼，因为今晚接一下可有平时的三四倍的量呐。”左小陌在电话里愤愤地骂了一声：“铜臭”。然后又不忘关切地说了声：“注意休息！”便挂了电话。
林开杰自从左小陌回北京以后，就执意的又搬出去住了。可是，他每个星期天一大早会去菜市场买了菜，拎着大包小包，来左小陌家，做好饭菜和左小陌一起吃。到了晚上他照旧出去打工，瘦弱的身体显得更加单簿，左小陌看了非常心酸。她想帮助林开杰，又怕被他拒绝，于是就瞒着林开杰，不定期的往他的老家寄些钱。
这个圣诞节的平安夜，北京下起了雪，天空飘着像面粉一样细碎的雪花，左小陌一个人踏着咔嚓作响冰雪路，去崇文门的亚斯教堂参加圣诞纪念聚会。崇文门教堂是北京最古老最有名的基督教堂，坐落在北京市崇文门一个叫后沟的胡同内。它建于1870年，是美国卫理公会在北京建的第一所教堂，比较有历史感。教堂外型很漂亮，但主堂很小，很多时候做礼拜的人只能坐到地下室。这个教堂的青年唱诗班赞美诗唱得很棒，常常让人听得心情舒畅。
当左小陌走进教堂的时候，大型的圣诞崇拜纪念活动已经开始，她看见规模宏大的教堂圣歌合唱团在钢琴和管风琴的伴奏下，正在高声地的唱那首非常熟悉的《哈利路耶》，那高亢、庄严、圣洁、温暖的歌声在大厅回响，让走进教堂的人，灵魂在那一刻，都能得到一些净化。
童年时，左小陌经常跟着外婆去那个小城唯一的一个小教堂做礼拜。她外婆是个很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天吃饭和睡觉前都要闭着眼睛虔诚地做祷告，感谢天上的父神赐给他们一切。左小陌坐在餐桌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外婆做祷告，晚上外婆坐在床边唱赞美诗，读《圣经》，左小陌也学着外婆，手里拿一本《圣经》，外婆读一句她跟一句，外婆唱赞美诗她也跟着唱，外婆祷告完了说：“阿门”她也说：“阿门”。从识字开始一直到现在，她还是习惯在晚上睡觉前读一段《圣经》，她觉得读什么书都比不上读《圣经》时的安静，使自己灵魂感觉有依靠，不会再有飘泊感。
那天晚上，参加完圣诞崇拜活动，等她走出教堂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像棉絮一般的大雪。夜空中大朵大朵的雪花，几乎是激烈地弥漫了整个城市，地上迅速地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白色。这时教堂的钟声正敲响了十点，从教堂里涌出来的人们高声地欢呼着，互相说着：“圣诞快乐！”
左小陌看着天空中纷纷飘落的雪花，一种可怕孤独感又将她紧紧的围绕，她抬头仰望着天空，飞雪打在了她温暖的脸上迅速地融化，雪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了下来，仿佛是眼泪。
那个晚上，她一个人一直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上行人已经很稀少了，她走过一个广场，在几个城市的雕塑前站立了许久，一直站到思维都快被冻僵了，才拖着冻得发木的双腿往家的方向走。雪好像要把整个城市都淹没掉，白天白地的，于是，这个一个人的圣诞节夜晚是如此刻骨铭心的刻录在她生命的记忆当中。
当她拖着疲惫的双脚快走到自家小院门口的时候，突然看见她家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寒冷了，那人裹紧着衣服，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自己双腿之间的膝盖上，他的身边放着一口很大的旅行箱，箱子上放着一个包食品的纸袋和一瓶矿泉水。
夜深人静，左小陌看看四周，心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刚想掉头逃跑，正好那个男人抬起了头，左小陌大胆地看了一眼，这一看让她惊喜地叫了起来：“小辉哥怎么是你啊？吓死我了！”
花军辉站了起来，他穿着黑色的风衣，人看上去有点清瘦，他微笑着说：“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却在这里让我冻了大半夜。给你打手机，也不接。”这时左小陌才发现，出门时把手机拉在家里忘了带了，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花军辉却风趣地说：“有什么对不起的，能在这半夜坐着看下雪也很难得哦！”说着他把向他跑来的左小陌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那一刻，所有别离的思念，孤寂难耐的等待，都化成了喜悦与温暖，消失在这个飞雪漫舞的寒冷的圣诞节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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