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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冉本来想和郑景好好谈,但是她一见到郑景的脸就会想起那天他躺在床上衣不遮体的样子。当郑景嘴里吐出廖早早这三个字,她心里甚至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叶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依然还藏着郑景的影子。这个自己见到一眼就喜欢上的男生,这个和自己有着太多美好回忆的男生。
但是叶冉绝对不会原谅郑景,她不允许她的爱情里出现任何背叛。叶冉一直在追求一种相对纯粹的爱情,在她的眼里,爱情里的两个人应该是透明的,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隐瞒。她曾经以为郑景就是那个对的人,郑景有什么心事都会告诉自己,自己也从来不隐瞒郑景半分。没想到她最信任的人最后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在爱情面前,叶冉可以让步,可以低头,甚至不惜在对方身后默默守护,所以当初她放下一身的骄傲一心追求郑景。但是她的眼里容不下沙子,男朋友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上床,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她都不可能原谅。就像她跟郑景说的那样,这是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狗血情节,她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张蔷家里离郑景和叶冉见面的地方不算远,叶冉没有打的,也没有坐公交。一个人在马路上慢慢走着,任由天上的冷遇打在自己的身上,就像昨天晚上一样,接着这些冰冷的雨让自己保持清醒。
分手了,真的和郑景分手了。从此叶冉的生命里没有郑景这个人,也没有廖早早,就当做从来不曾遇见过一样,正如刚进大学的那会儿,孤身一人。
叶冉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那只同样冰冷的手机,打开联系人,找到郑景的名字,把它彻底删除。昨天说好了最后一次打给他,今天却还是再打了一次。删了吧,从此生命中再也没有这个人。
其实这个号码早就被叶冉记在了心里,早就不需要依靠手机里的联系人名单联系郑景了。她这么做,不过是希望自己赶快忘掉这个人。
叶冉突然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郑景的手机号码一遍一遍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郑景的脸也不断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好,我做你男朋友。”这是郑景答应叶冉的告白那天说的话,怎么过去一年了,还好像是刚刚发生在昨天一样。
马路上还是人来人往,一波又一波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叶冉的身边。有的人朝这边看看,有的人小声议论几句,有的人看也不看直接走开了,好像这里没有叶冉这个人。所有的人都只过自己的生活,关心自己的事儿,别人的喜怒哀乐是和自己毫不相关的。
叶冉仍然蹲在地上嘤嘤地抽泣,肩膀一阵一阵地抽动。张蔷微胖的身体出现在不远的地方,叶冉早上出门的时候情绪还算不错,她还是担心叶冉会出事。见叶冉出来好久还不曾回来,赶紧跑出来看看,果然看到了眼前的情景。
张蔷跑过来,扶着叶冉的肩膀,“冉冉,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自己的。”
叶冉听到是张蔷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一头扎进张蔷的怀里,“小胖。”她叫着眼前的张蔷,还是忍不住抽泣,鼻涕眼泪流了张蔷一身。张蔷也不推开叶冉,任由她伏在自己的怀里。
这天晚上,叶冉告诉了张蔷整件事情的经过。张蔷知道郑景和叶冉之间出了问题,但是没想到郑景竟然背叛了叶冉,而事情的另外一个主角竟然还是叶冉最好的朋友。张蔷是个直性子的人,她大骂郑景是个混蛋,打开门就要出去找郑景算账。
叶冉使劲拉住张蔷,“小胖,我们已经分手了,不要再去打扰他。我现在只想快点儿离开他,快点儿离开这座城市。”
“冉冉,你为什么要离开,这件事儿不是你的错。”张蔷还是很激动。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换个环境生活下去。”叶冉笃定地说。
“可是冉冉,你已经被那家公司录取了,你的工作在这里。”张蔷提醒叶冉,担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会让她做出不理智的决定。现在的工作不好找,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怎么能白白放弃呢。现在再出去闯,还不知道要多受多少苦。
叶冉望着窗外,没有再说话。她曾经为了进郑景的公司甚至连饭都没好好吃,现在这家公司却是她最不想去的地方。公司寄过来的聘书还在,她却再也不想去碰它。一见到那张聘书她就会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不堪的一幕。
叶冉别过头,眼里又噙满了泪水。张蔷不想再说下去,可是她必须让叶冉正视自己的决定。叶冉已经作了决定,她当然明白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将会意味着什么。不管张蔷怎么说,她还是执意要走。
学校已经举行了毕业典礼,七月中旬只是最晚的离校日期,要走的毕业生随时都可以走。叶冉让张蔷替自己回学校收拾行李,她实在不想再见到廖早早那张脸。也谈不上多恨她,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张蔷站在叶冉的宿舍外敲门,来开门的刚好是廖早早。廖早早以为是叶冉回来了,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应对她,反正把一切都推在郑景身上就是了。没想到出现在门口的确是张蔷,廖早早一脸的可怜样儿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张蔷看不惯廖早早这副做作的模样,也不理她,出门时叶冉再三嘱咐收拾完东西就走。张蔷拨开廖早早打在门上的手,径直走到叶冉的柜子前,开始打包行李。叶冉说只要把常用的东西带过来就行,张蔷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
叶冉执意要分手,郑景一点办法也没有。想了一夜,还是找廖早早去跟叶冉解释。匆匆赶过来的郑景刚好迎面撞上了从楼上拧着行李下来的张蔷,张蔷看不看郑景,只顾着往前走。郑景知道张蔷是叶冉的好朋友,再看看张蔷手里的行李好像都是叶冉的东西,走过去问张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冉冉要走了。”张蔷丢下一句话一直往前走去,再也不理身后的郑景。
“冉冉要走了”,郑景一时不明白张蔷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搬离宿舍了吗?叶冉在这座城市没有一个熟人,她要搬去哪儿?难道要会老家?郑景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一叶冉的个性,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既然是张蔷来给叶冉拿行李,叶冉现在一定在张蔷那儿。郑景往门口跑,出了学校大门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张蔷家的地址,只知道她是本地人。郑景找到以前摄影社的人,要来了张蔷家的地址,就朝着张蔷家的方向跑去。
张蔷回到家,叶冉正坐在沙发上等自己。张蔷告诉了叶冉刚刚在路上遇到郑景的事儿“冉冉我看郑景也听可怜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你真的要离开吗?”
叶冉别过头,不再听张蔷说下去,自己也不答话。张蔷收住还没有说完的话,她和叶冉约定好了不再提起郑景这个人。
叶冉不说话,张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怕一说起什么又勾起叶冉的伤心事。叶冉突然转过头来,紧紧拉着张蔷的手:“小胖,谢谢你,这几天这么照顾我。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这几天该怎么过。”
“美女,我们俩还客气什么啊。”张蔷一直都这么叫叶冉的,这几天叶冉一直失魂落魄的,她才收起了这个略带三分戏谑的称呼。
叶冉笑了,这个城市并不是完全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眼前的张蔷就是。她是叶冉的小胖,叶冉是她的美女。已经决定了要离开,这些东西都应该放下了。
叶冉紧紧拥抱着张蔷,明天一早自己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张蔷是本地人,父母都是公务员,张蔷毕业后父母为她联系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张蔷的工作和生活都会在这座城市里。明天一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自己的小胖。很可能这一走,就是永别。说好的再见,其实大多都是再也不见。
叶冉拉着张蔷的手,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外面的风吹进来。在这座城市里,自己生活了四年,突然要离开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呼吸惯了这里的空气,不知道新城市的空气是什么样的。看惯了这里的风景,不知道在新城市还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风景记入自己的相机。
叶冉决定去广州,上次去海南她觉得南方的天还不错,所以选择了另一座南方的城市。
张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冉冉,我告诉了郑景你要离开的事情。”
“什么?”叶冉有些惊讶地看着张蔷。张蔷很抱歉地看着叶冉,好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叶冉对她笑笑,“没事儿的,小胖,只是我要提前离开了。”
叶冉本来是明天早上的火车,她担心郑景会追过来,把火车改签到了今天下午最早的一趟,就在一个小时后出发。
张蔷送叶冉去火车站,一路上紧紧拉着她的手。叶冉看着张蔷笑,不说再见,也不说还会再回来,她现在真不确定以后会发生些什么。她交代张蔷,替自己把那张聘书扔掉。
叶冉到火车站时,离火车的开店只有二十分钟了,来不及和张蔷好好话别就进了检票口。张蔷站在原地朝叶冉挥手,叶冉隔着检票口的玻璃窗,回头冲着张蔷微微一笑。十多个小时后,叶冉就在另一座新城市了。
张蔷送走了叶冉,一个人搭公交回家,刚走到小区门口又碰到了郑景。他从小区里面小跑过来,好像刚刚去过了自己的家里。张蔷叫住他:“郑景,冉冉已经走了。”
郑景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握成拳头的两只手从腰上垂下来,还是没赶上。
到了火车上,叶冉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叶爸爸和叶妈妈。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都没来得及和爸妈联系。就连放弃在这里的工作去广州的事情也完全没有和他们商量过,还好叶爸爸叶妈妈都是很开明的人,一直尊重女儿的意愿。这次叶冉去广州的广州的事情他们也只是安慰了女儿几句,没有再说别的。
叶冉的眼泪又快流出来了,爸爸妈妈一直都是这么理解自己,支持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在今后的日子里,它们都将会想成为叶冉努力生活下去的动力。
叶冉挂下电话,是郑景打来的,就算删掉了他的号码,她还是能一眼就看出这是郑景。叶冉没有按下拒接的键,直接打开手机的外壳,扣下里面的电池,拿出那张泛着绿光的电话卡,随手扔进乘务员手里的垃圾袋里。
郑景一遍一遍拨着叶冉的号码,电话那头传过来的总是一个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眼神迷离地往前走。刚出小区大门就撞上了一个刚买菜回来的大妈,“没长眼睛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郑景也不理她,一直往前走。叶冉走了,他的冉冉真的离开了。他想起摄影社新生见面会的那天,叶冉抬起头问自己:“我成功的机会有多少?”摄影社的第一次活动,叶冉坐在草坪上看得自己不好意思。叶冉大一那年冬天,叶冉冻得通红的脸冲自己开心地笑,递过来一张自己的肖像素描。
还有自己实习时回学校的那天,叶冉过来紧紧拉着自己的手。在海南的海边,叶冉靠在自己的肩上,自己缓缓地说:“冉冉,我希望我们就像水。”
所有的事情都好像还发生在昨天,叶冉却不在了。几天前,他们还在开心地度假,现在却完全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郑景跑回宿舍,发疯一样地在柜子里翻。叶冉送给自己的素描被他用一个盒子小心珍藏了起来,郑景蹲下身子,抱着那个盒子大哭起来。素描纸上的郑景穿着棉袄,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叶冉把行李都放在了火车的行李架上,身边只留下了随身的小包和那个相机。她拿过相机,随手翻翻里面的东西,以后就只有它陪伴自己了。第一张照片就是叶冉最不想看到的东西,她和廖早早开心地站在海滩上笑着。
再往后面翻,全都是在海南拍下来的照片,还有郑景在海边录下来的那段视频。整个相机里都是叶冉,郑景和廖早早三个人的笑脸。叶冉按下相机上的删除键,一张一张地把这些删掉。泪水模糊了叶冉的眼睛,她努力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姐姐,姐姐,你怎么哭了?”旁边的小女孩儿拉拉叶冉的手,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叶冉按下删除键,最后一张照片被移除了相机。
“姐姐没事儿,不会再有事儿了。”叶冉摸摸小女孩儿的头,微笑着回答她。既是回答小女孩儿的问题,更是告诉自己,不会再有事儿了,要好好生活下去,带着爱自己的人的希望好好地生活下去。
火车开到广州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叶冉拧着几大包行李从出站口走出来。到处都是司机和旅馆老板招揽顾客的声音,叶冉在广州没有任何朋友,所有事情都得靠自己。她摸摸自己的口袋,还有两百块钱,再算上银行卡里所有的钱,也不过一千多块。
在广州这座城市,就算省吃俭用,一千多块钱也才能勉强坚持一个月。再算上房租,怎么也不够一个月的花销。叶冉根本就还没找到房子,一千多块钱在小旅馆住上一个月也成问题。
但是带着这么多行李,不可能就这样出去找房子,叶冉只好先找个地方住下。一个阿姨拉过叶冉,“小姑娘住吗?我们有最便宜的房间。”
“最便宜的多少钱一晚?”叶冉现在对价钱最敏感。
“一口价,六十。”房东阿姨说着一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用小拇指和大拇指比了个六的手势。
半个多小时后,叶冉和房东阿姨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后,最终以四十元一晚的价格成交。
房东阿姨走在前面,带着叶冉。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夸着自己的房间怎么怎么好,叶冉打量着经过的这条小巷子,看去来已经很旧了,对房东阿姨的夸赞实在是有些怀疑,也并不说破,跟着后面不时地附和几句。
大约穿过了三条小巷子,房东阿姨指着一楼的一个房间说:“你就住这儿。”
叶冉推开门,这个房间小得几乎只放得下一张床,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房间的没有铺地板,还是很老的水泥地,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气。被褥和床单发出一股很奇怪的难闻味道,不知道怎么形容,很像是劣质的洗衣粉和霉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叶冉跟房东阿姨说了声谢谢,转身关上门。再慢慢放下手中的行李,走到窗前把那扇结着厚厚一层灰的小玻璃窗打开,让外面风吹进来。这个季节的广州正处于夏天,天气有些热,这间小房子却有一种寒气逼人的冷,外面吹进来的风反而让叶冉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叶冉为这座小房子忙活了很久,天已经完全亮了,太阳慢慢照进来,打在她的身上,这座小房子慢慢暖和了起来。
叶冉却来不及享受这缕难得的阳光,她今天必须找到房子,在这样的家庭旅馆住下去不是办法。她从房东阿姨的口中得知,与这里隔着三条街的地方有房子出租,听说价钱还不贵。她一路问着路找过来,终于找到了房东阿姨说的那个地方。
这个地方看起来也和那边的小旅馆差不多,很老式的房子,看起来已经很少有人住了。叶冉敲开一间房子的门,一个老大爷走出来,说租房子的是隔壁那家,主人有事儿出去了,下午才会回来。
叶冉没有办法,只好先回去,等到下午再来一趟。她回到小旅馆的时候,房东阿姨正从房子的背面走回来。她看见叶冉,一把拉住叶冉的手:“小姑娘啊,出门要关好的窗户的,这一带小偷可多啦。幸亏我从外面看见,已经帮你把窗户关好了,下次要注意啦。”
房东阿姨往隔壁的方向努努嘴,“那家的儿子就是个小偷,前两天啊......”
房东阿姨还准备说下去,叶冉打断了她的话,连身说着谢谢,一边退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当天下午,叶冉终于见到了出租房子的主人,预交了一个月的房租,说好第二天一早就搬进来。两座房子就隔着三条街,叶冉的行李也不多,搬家倒是没有花上多大的力气。这里房间的情况也和小旅馆那边差不多,陈旧的水泥地,昏暗的灯光,潮湿的空气,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但是要比那边的小旅馆大一些,也足够叶冉一个人住了。
叶冉用一个上午打扫好卫生就出去了,必须考虑工作的事情了。交了房租,剩下的钱恐怕坚持不了几天。
现在已经是毕业的季节,应届的毕业生一般都已经联系好了工作,各个用人单位也早早就在抓住时间招聘了。再要去找工作,无疑是难上加难。
叶冉习惯了生活在北方,这还是第二次来南方的城市。对广州这座城市她是完全陌生的,很多东西都能吸住她的眼球。她随身带着相机,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拍拍。
叶冉看到很多小店门口都贴着招人的广告,先在这里找个工作解决生计问题,再慢慢找工作也好。她走进去,有的店说已经招满了,有的店说已经不招了。最后一家便利店找到了一个收银员的工作。
收银员的工资很少,一个月才几百块钱,但是才上六个小时的班,叶冉可以有很多时间来继续自己的摄影梦,她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份工作。
叶冉继续往前走,突然看到了一本杂志在收摄影稿,她掏出包里的笔和本子,记下上面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一路上,她还看到了很多这些的广告。再放眼望望广州这座城市,很多东西都能勾起叶冉的摄影灵感,要在这座城市里拍出些投给杂志社应该是不难的。
出了在摄影社的收获,叶冉还在大学时期专门参加了摄影培训班,学到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摄影一直是叶冉心中的梦,在难过的时候她也没丢下自己的相机。叶冉心中突然转过了一个念头,不如先别找工作,就随手拍拍,拿些东西投给杂志。
叶冉现在找到了一份便利店的工作,工资勉强够自己生活,可以先试试,就算没投出去稿也不至于流落街头。翻翻相机,里面还有很多不错的作品。叶冉在里面选了一张,按照广告上的地址投出去。
路边上有几家移动营业厅,叶冉走进最中间的一家,办了张新卡。以前的电话卡被自己扔在了火车上,日子还是得照样过下去。
在便利店上班儿和随手拍拍东西成了叶冉生活中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她每天就这样徘徊在便利店和广州的各个大街小巷,生活上的忙碌反而让她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痛。
几天后,叶冉收到了杂志社寄来的稿费,自己的作品投出去了。她掂着那个信封,虽然不沉,却是自己来广州后赚到的第一笔钱。
第二章
叶冉嘴角微微上扬,轻轻一笑。这是她来广州后的第一个笑容。这笔稿费让叶冉更加坚定了对摄影的信心,每周定时投稿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每天在便利店上六个小时的班,再花上几个小时到处随意拍拍,叶冉的生活好像被填得满满的。她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依然好好生活着,认真做着自己的每一件事。
但是她现在很少笑了,不像以前,总是把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她也不再愿意轻易相信任何人,以前那个人缘超好的叶冉好像已经完全不见了。叶冉现在每天都独来独往,不愿意和任何人来往,更不愿扎进人堆里,她慢慢习惯,甚至喜欢上了一个人。
两天后,叶冉又收到了杂志社寄来的书。叶冉投过去的照片被做成了杂志的封面,杂志社表示希望以后能长期和叶冉合作。初来乍到的叶冉当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她把那本杂志的封面摆在自己的面前,一遍一遍地看着,时而眼睛游离地望向窗外。
这是大二那年自己和郑景一起拍的照片,那时候的郑景刚刚离开摄影社,心情有些低落,经常和叶冉一块儿到处闲逛。叶冉记得那天下了点儿蒙蒙的细雨,郑景没有带伞,和自己一同撑着一把淡绿色的雨伞,上面还有朵玫瑰花,郑景开玩笑说叶冉比那朵花儿还要好看。
在叶冉的映像里,那是郑景第一次夸自己。那时候郑景还没有答应和自己在一起,自己却一直在心里认定了他。当年那种非他莫属的心动的感觉叶冉现在好像也还能清晰感觉到,她猛然从床上站起来,提醒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她一心想忘记郑景,但是一丁点儿过去的记忆还是就这样轻易地荡起了心中的涟漪。
叶冉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任冷风灌进来,只有这种冰冷的感觉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这个时节的广州,其实连风都是带着温度的,不知道是叶冉住的房子太过阴冷潮湿,还是她勉强自己静下心来,总之她觉得迎面扑来的风是冰冷的。
叶冉这间小屋子里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个很老式的柜子。叶冉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有时间空下来也没心思装扮这个屋子,就连一张凳子也没有,她每天回来都只能坐在床上。那个老柜子还是房东留下来的,她嫌弃它的样子太老了些,又笨重,不容易搬动。叶冉倒是一点儿也不嫌弃,就这样将就着用了起来。
叶冉走回窗前,一头倒下去,衣服也不换,就这样躺着睡下。那边的窗户还没有关上,她把头转了个方向,对准窗户的地方,让风扑扑地打在脸上。她这几天投了很多稿出去,除了那家寄来稿费和书的杂志没收到任何回信。
也不知道是一天忙得累了,还是心里累,叶冉翻了一次身就睡着了。她静静地躺着,似乎睡得很沉,胸口不断地起伏着,鼻腔里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今天轮到了叶冉上早班,便利店的营业时间很早,早上六点就必须上班。叶冉睁着朦胧的睡眼在路边等公交,现在刚五点多一点,到便利店最多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她每天都会提前几十分钟到。
现在的叶冉总是严格地要求自己,即使是在小小的便利店上班,她也从不迟到。
现在这个点,许多人都还在做着香甜的梦,公交车上只有星星点点的几个人,不用担心没有座位也不用挤。有时候叶冉很喜欢这时候出门,因为忙碌的广州也还在昏睡中,真正紧张嘈杂的节奏还没有开始,难得得保持着一份安静。叶冉现在总是不愿意往人堆里扎,她更愿意一个人独来独往。
便利店的门还紧紧锁着,像这种小便利店没有导购员,也没有保安,收银员是这里唯一的员工。叶冉走下公交,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她看见便利店门口有个身影在徘徊。
叶冉没有停下,也没有加快脚步,依然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这个身影她并不陌生,这段时间,眼前的这个男生几乎每天都会来这家便利店,每次来都正好是叶冉值班。
这个男生穿着一件套头卫衣,看起来要比叶冉小上几岁,应该还是某个大学的学生。“终于开始营业了。”小男生耸耸肩,笑嘻嘻地跟正在开门的叶冉说,好像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
叶冉用钥匙把门戳得哗哗响,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见小男生的话,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打开门径直往收银台的方向走。
小男生跟在叶冉身后,在便利店转了两圈儿,最后拿了袋不二家棒棒糖走到收银台钱找叶冉结账。叶冉拿起棒棒糖把价格扫进电脑,用塑料袋装起来递给小男生。小男生嘻嘻笑着接过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叶冉从后面看看他的背影,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继续拿抹布把收银台的桌面擦拭干净。她并不是看不出小男生的心思。
便利店从早上六点开到晚上十二点,每天三个班,小男生每次都能在叶冉当班的时候准时来到便利店,而且每次都是买一袋不二家棒棒糖。
叶冉记得小男生第一次进便利店的时候在店里转了几圈儿还是没买到任何东西,最后跑到收银台问叶冉这里什么卖得最好,叶冉随手指了指中间那个货架上摆着的不二家棒棒糖。小男生以后每次来都次来都是买一袋棒棒糖,叶冉每天上班,他也几乎每天来一次,就算怎么爱吃糖,也不可能每天吃完那么一大袋。
叶冉有时候想叫住他,别买了。甚至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们是不可能的。”想想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他对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表示过什么。
在某个午夜梦回,醒了就再也睡不着的夜晚,叶冉也偶尔会想起这个男生。他真像曾经的自己,执着的愿意用整段青涩的年华去守护一个人。但是这种青涩,这种执着让叶冉从心底里害怕,这些东西都不再属于自己,自己也不想再和东西沾上任何关系。
便利店的门被打开了,那个年轻男人把摩托车停在了门边,手机拿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请问是叶冉吗?”他看看便利店四周,就只有叶冉一个人,于是对着她问。
“嗯,我就是。”叶冉盯着他手里的包裹,没有人会寄东西给自己,可能是杂志社寄来的稿费。
快递员让叶冉在签收,打开门,骑着门口那辆摩托车走了。叶冉找来一把剪子,小心打开包裹的外包装,再撕开包装的最后一层,原来是自己投出去的照片。又被退了回来,说明杂志社没有用。
半个月快过去了,除了上次那家杂志,叶冉没有收到任何杂志社的消息。本以为会收到稿费,没想到自己的照片动都没被动过就寄了回来。后来的几天,叶冉又陆续收到了被寄回来的照片,都是自己以前投出去的。
这天叶冉上下午的班,收到了最后一张被寄回来的照片,她不耐烦地随手把照片扔在收银台上。一只手突然伸到自己面前将那张照片拿起,“嗯,多好看的照片,你不喜欢吗?那送给我吧。”
叶冉抬头,小男生笑嘻嘻的脸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还给我,这可是我的饭碗。”叶冉说完话,不容分说地从小男生手中把照片夺了回来。
小男生挑挑眉毛,转身走到货架前拿了袋棒棒糖走过来结账,叶冉扯下一个塑料袋,小男生拦住她,“不用了,环保。”他笑嘻嘻地从叶冉手中拿过棒棒糖和几块零钱,拉开门走了出去。
叶冉下班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她今天没有像平常一样出去摄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小房子里。她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这间房子太过潮湿。
她把所有的照片都摊开在床上,这些照片都是她很满意的,却都被杂志社退了回来。叶冉的摄影路一直走得一帆风顺,从大一加入摄影社,一路上收获了无数的好评,这其中也不乏专业摄影老师的赞誉。即使在人生最困难的时期,她也把摄影当成一处光明的所在地,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条路上遇到这样的挫折。
叶冉有些迷茫了,过去她一直以一个业余爱好者的身份参与摄影,是不是一切的肯定和赞誉都是停留在业余爱好者的层面?现在突然把摄影当成了一份事业,是不是还不能迎合杂志社的专业眼光?
叶冉掏出手机,她必须要弄明白心里的疑问。在这一点上,叶冉还是当初的叶冉。
她对照着快递上的联系方式拨通杂志社的电话,却被告知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又连续拨了几个号码,都是空号。拨完全部号码,终于接通了两个,杂志社那边听到叶冉来电话的用意说了声抱歉就挂断了电话。不管叶冉在电话这头怎么嚷,电话里也只传来嘟嘟嘟挂断电话的声音。
叶冉拿起手机转身往外走,连包也没带。她一路小跑着来到上次发现收稿广告的地方,那些广告都还在,上面打印着的日期已经过去很久了,看来是很久以前的广告,这些小杂志社可能早就已经倒闭了,才会联系不上。
叶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好像有一丝欣慰,毕竟不是自己摄影稿出的问题。又说不上高兴,反而有一丝惆怅,杂志社倒闭了,自己没了一丝投出稿的希望。
夜晚的广州也还是充斥着一股热气,空气里,地面上全都冒着热。叶冉被这种热死熏得有些难受,她习惯了呆在自己租来的,阴冷潮湿的房子里和那个风吹不着,太阳也晒不着的小便利店里。
叶冉回到家,拿出小本子记下还没倒闭的那两家杂志社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头脑突然一热,又拿起电话拨了过去,杂志社依然不留情面地挂断了电话。
叶冉绝不会就这样放弃,她决定明天亲自去一趟这两家杂志社。
第二天,叶冉在便利店上班的时间被调到了下午六点到午夜十二点,刚好有将近一天的时间让她处理杂志社的事情。
这是一间规模比较大的杂志社,比叶冉想象中的好很多。杂志社的布置陈设都很讲究,这里来来往往的人也都穿得很时尚,叶冉看看自己,T恤加牛仔裤,看起来和这里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自从在便利店上班后,叶冉每天都挑最简单的衣服穿,这样更方便在外面套上工作服。她也没有更多的心思去打扮自己,即使是来杂志社这样的地方也随便收拾收拾就出门了,现在看起来显得有些唐突。
也管不了这么多,本来就是在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叶冉站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窗看见一间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为首的一个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大约三十出头。这个人应该可以指点指点自己的摄影稿,叶冉决定了,就去找他。
叶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会议才结束,会议室里的人纷纷从里面走出来。那个为首的男人走在最后,叶冉从包里掏出上次投过来却被退回去的摄影稿,跑过去拦住他:“请问,这张摄影稿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男人定眼看着眼前拦住自己的女人,眼神坚定地好像在质问自己,而绝不咄咄逼人,她坚定的眼神下隐含着一股虚心求教的态度。他喜欢年轻人的这份执着和认真,更喜欢叶冉身上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你跟我来。”男人手一挥,昂首往前走。
叶冉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既然就要弄个究竟,她跟在男人的身后,一直到一间办公室里。
男人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叶冉把手里的摄影稿推到他面前,隔着桌子站着。
“坐吧。”男人指指叶冉面前的椅子,微微一笑,手指敲着桌上叶冉推过来的摄影稿。
叶冉真的在那张椅子上坐下,看着男人不断敲着桌面的手,她知道男人在等自己先开口。“我半个月前把这张摄影稿投来了贵公司,前两天被退了回去,我就想知道,这张摄影稿究竟是哪里不好?”
男人又点点头,昨天他听助理说有一个女人打过两次电话来问,自己投的稿为什么会退回去。助理说这个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杂志社成立这么多年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男人当时没说什么,心里倒是很欣赏打电话那人的勇气。每个人年轻时都有一段艰难的奋斗史,自己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他见到叶冉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一定就是那个打电话的人,没想到她竟然还会亲自找上门来。再看看眼前她带过来的这幅作品,拍摄的角度很专业,光的处理,后期的处理都很好。对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作品,但是她太注重外表的形式化,而忽略了这东西的内在美。
“你觉得一个人最能吸引别人的东西是什么?”男人停下来了敲击的动作,一脸严肃地问叶冉。
“是心,美好的心。”叶冉想也不想就答出来了。她一直这么以为,一颗美好的心是人最可贵的部分。所以她用心生活,用心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只是现在的她,已经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拥有这种美好,所以她再也不敢轻易对任何一个人好,生怕自己的一颗心最终会错付了。
“很好。对于一个摄影师来说,作品是她心灵的表现。一件优秀的作品不在于运用于它之上的技巧多么纯熟,而在于摄影者用了多少心。一件真正用了心的作品才能打动人,也才能被我们杂志社所接受。”男人没有直接指出叶冉作品的不足,而是说出了这样一席话。
叶冉拿着拿着自己的摄影稿走在大街上,在杂志社听到的那番话让她有种恍然初醒。本来还打算去另一家杂志社的,现在看来是不必要了,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问题所在。
这些天来,叶冉一直用工作,用摄影来麻木自己。本来在便利店每天只有六小时的班,她有时候却会替下个换班的同事多上两个小时。本来早就已经拍足了要投的稿,她还是会在街上挨上几个小时再回家。
回到那间小屋子里她倒头就睡,所以她只需要一张床,桌子椅子都不需要。睡着了就什么都不会想了,第二天起来又开始忙碌的一天。
郑景,她已经很少想起这个名字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她,也忘了跟他有联系的廖早早。但是她没有,她不敢看一切以前的东西,一丁点儿东西都能把她带到回忆的深渊。
她就这样逃避着,努力不去回想以前,也不去回想那天回酒店时看到的场景,好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她使劲儿地拍照片,拍这个城市每个别人认为美的角落,只拍美的东西,拒绝所有消极的事物。她的生活太阴暗,不能再亲手制造出消极的东西腐蚀自己的内心。
叶冉看着手上的这件作品,阳光真灿烂,色彩美极了。可是自己在表达什么?这件作品的意义何在?这是自己想要表达出的东西吗?
不是的,自己每天都住在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和这里灿烂的阳光不沾边。自己的心灵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什么时候有过那么美丽的色彩。这样过度粉饰的作品,就算再投出去几十件,结果也还是一样。
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无力改变。能做的,只是过好现在。叶冉第一次真正相信了那天看到的场景,自己的男朋友郑景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廖早早背叛了自己。而曾经,不管是郑景,还是廖早早,都陪自己度过了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既然都是事实,就勇敢面对吧。既然已经是曾经,就都让它过去吧。
叶冉掏出电话,打给远在北方的爸爸妈妈。叶妈妈的声音刚传过来,叶冉就大声哭了起来。这段时间受的委屈,都还没找到时间好好儿地大哭一场。叶爸爸和叶妈妈在电话那头安慰着女儿:“冉冉,要坚强,小孩子遇到点儿困难不算什么。但是你要记住,不管遇到什么,爸爸妈妈永远都会和你在一起。“
叶冉挂上电话,哭过了之后真的好多了。她明白了,所谓放下,不是将不堪回首的往事尘封在看不见的心底,永远不去碰触它。而是昂首挺胸,勇敢去面对。
叶冉第一次踩点到便利店,这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上班了。这份工作只是一个讨生活的工具,和自己的爱好自己的梦想都无关。叶冉决定,把这些时间空出来去做自己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今天刚好一个月,做满了今天就开始新的生活吧。
便利店的门被推开了,买棒棒糖的男生又走了进来。他这次没有和以前一样围着便利店转几圈儿,径直走到了叶冉面前,把身后的背包拉到面前,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叶冉。
叶冉伸手拿过来,一张4开的素描纸上用铅笔画着自己的上半身素描像。
“上次看到你的照片,拍得很好。摄影我不会,但是画画我会,随便画了一张送你。”小男生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着叶冉脸上的表情。
叶冉端详小男生口中随便画出来的素描画像,不管是脸上的轮廓,还是垂在胸前的头发,甚至连收银台的线条都是仔细描出来的。这应该是扔掉了很多张不满意的半成品后才画出来的作品吧,怎么看也不像是随便画出来的。
小男生不知道,叶冉对画画也非常有研究。她曾经也是这样送给了郑景一张素描画像,那天她站在雪地里,冻得手都僵了,还是完完整整地把一张素描像交到了郑景的手里。那时候的郑景很惊讶,自己竟然不用看他一眼就能活生生地把他画出来。
没想到几年后,竟然会有一个小男生也不用看自己一眼就这样把自己画了出来。叶冉笑笑,好像有些事情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不知道自己画的那张素描郑景还有没有收着。现在再想起郑景,已经和几个小时前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小男生第一次看见叶冉的笑容,他以为,叶冉一定是喜欢他这张素描画的。他从包里掏出好多袋棒棒糖,放在叶冉的收银台上,“送给你。”转身往外面跑了。
叶冉叫住他:“我明天就不在这里上班了。”
小男生回来,脸上的笑容全不见了。
叶冉看着他,继续说下去:“我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喜欢我拍的照片吗?送给你。”说着拿出那张从杂志社带出来的照片。
小男生拿起照片,飞快地拉开门跑了出去。叶冉从收银台出来,跑到门边时刚好看到他快要消失在街角的背影。
叶冉扶着便利店的门,青涩的时光里真应该做一些特别的事,特别到在整个一生中,不管什么拿出来想想,都依然能感觉到那股刻骨铭心。她希望,这个月里的经历会是那个小男生的青涩年华里的一件特别的事。
收银台上的棒棒糖刚好二十八包,叶冉在这里上了三十天的班,小男生来这里买了二十八袋棒棒糖。除开今天,叶冉在这里的一个月里,他只有一天没来。
叶冉扯下一个塑料袋,把收银台上的棒棒糖都装在里面,下班时一起带回家。这也是一件礼物呢,一件非常特殊的礼物。
辞掉了便利店的工作,摄影成了叶冉生活中唯一的一件事。她不再定时投稿,遇到自己满意的作品就投出去。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不再随便抄下一个地址就寄出去,几乎都是自己亲自讲摄影稿送到要收稿的杂志社。
又一个月过去了,叶冉投出去的摄影稿几乎没有被退回过,这些摄影稿都换来了沉甸甸的稿费。叶冉的日子过得稍微轻松了些,她已经给小房子里买了桌子和椅子,还买来了几块布装饰了一下,连灯泡也换成了更亮的。小房子虽然还是很潮湿,看起来却温馨多了,起码有了一点儿家的样子。
半年过去了,叶冉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了,经常有杂志社特地邀请她摄影。
郑景因为工作的原因还留在那座城市,廖早早当然也不会离开。廖早早当初满着叶冉偷偷地给郑景的公司投了简历,叶冉离开后,她顺利地进到了郑景的公司,成了郑景的同事。
郑景明白,在酒店发生的一切都是廖早早事先设好的圈套。其实他心里一直不喜欢廖早早,因为早在那件事之前,廖早早就经常瞒着叶冉给自己打电话,有时候还会说出一些很奇怪的话。他一直把廖早早当作叶冉最好的朋友,所以才处处对她加以照顾。
他心里能隐隐约约感觉出来廖早早对自己的感情,但是他从来没想过廖早早竟然会使出手段。他现在恨毒了廖早早,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一眼。
郑景住的单身宿舍本来是四人间,两个室友交了女朋友后都搬了出去,这间宿舍现在只剩下郑景和另外一个人。郑景这个唯一的室友是本地人,只是为了山下班方便才住在了公司的单身宿舍。他吃不惯公司的饭菜,经常回家去住,偶尔才回宿舍住几天。
这间单身宿舍现在就只有郑景一个人住着,屋子里的凳子都还藏在桌子下没被拉出来,郑景站在窗前,面色凝重地盯着远方。
本来郑景是不喜欢靠着窗子站的,他总和叶冉开玩笑说那是思妇盼着归人的地方。叶冉倒是很喜欢站在窗前,她那时候还说自己绝不会有那样绵长的哀思。叶冉一直很喜欢玻璃窗子,特别是大大的落地窗。郑景还记得去海南度假那次,叶冉蹲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笑得那么开心。
郑景总是会想起叶冉灿烂的笑,尤其容易想起她在海边踏着浪花的灿烂的笑。而他又总不愿意想起那片海,似乎那片海就是结束他和叶冉之间感情的始作俑者。
那张素描画已经被郑景用一个素色画框裱了起来,就挂在他床头的墙上。那是用铅笔画下来的素描,叶冉走后,他每天都会拿起这副画看。时间久了,画上的铅笔痕迹都被自己的手磨得淡了很多,他决定把这副画裱起来,生怕那上面铅笔的颜色有一天会被自己抚摸的全都淡去。
郑景挎着公文包往公司的方向走,在楼下遇到廖早早的那一刻他完全呆住了。廖早早走过来,妩媚地笑着:“郑景,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多多关照。”
郑景看见那一身打扮就知道她是来上班的,不是偶然路过,但是他依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不要发生。
廖早早就是这样,总是能在自己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在背后狠狠推自己一掌,从此自己便跌下了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电梯的门打开了,廖早早拧着包走过去,高跟鞋敲得地板直响。她以为郑景一定会跟过来,公司的电梯非常挤,错过了这一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廖早早一直等到电梯门快关上的那一刻,也没有看到郑景向前走一步。她伸手按住电梯的按钮,阻止它把门关上,“你还不进来吗?”
郑景好像没有听见廖早早的话一样,看也不看她一样,一拐弯往楼梯的方向走。廖早早从电梯里跑出来,看着郑景一级一级走上楼梯的背影。他竟然宁愿爬上九楼,也不和自己一起。
“郑景,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吗?”廖早早尖锐的声音响彻在公司的大厅里,郑景依然头也不回地往上走。
廖早早来公司已经快一个星期了,郑景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过,还处处躲着她。她在公司的食堂吃饭,郑景就去外面。公司员工聚会,她去,郑景就不去。
廖早早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来上班,公司的男同事都盯着自己看,只有郑景从来没看过自己一眼。廖早早一直认为,自己的任何一点都不比叶冉差。叶冉唯一的优势就是她会摄影,这是她和郑景共同的爱好。依靠这个爱好,叶冉才能近水楼台,首先得到郑景的心。廖早早相信,只要郑景多和自己接触,一定会爱上自己。
郑景越是不理廖早早,廖早早越是刻意接近郑景。有时候郑景加班,叫别的同事带份午饭给自己。廖早早主动找那个同事联系,让他把这份差事交给自己。她打包好丰盛的午餐亲自送到郑景的面前,郑景转身连盒带饭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廖早早盯着垃圾桶里面的饭盒,强烈的自尊心让她想大发雷霆,想想又把火气强忍了下去,下次依然千方百计地郑景好。郑景从来不领情,廖早早高傲地看着他:“郑景,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
廖早早和郑景的事情传遍了公司上上下下,郑景经常听见别人在后面说三道四。有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话里还提到了叶冉。说郑景因为廖早早抛弃了大学时期的女朋友,很多人都说郑景表面看起来一派正经,其实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也有人说廖早早长得太过狐媚,专门干这些拆散别人的事情。廖早早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这些风言风语,继续讨好郑景。
叶冉走后,郑景心里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他不愿见到廖早早那张脸,更忍受不了成为公司茶余饭后的笑柄。他打电话给廖早早,约她下班后见自己一面。
廖早早非要把地点选在叶冉当初告白的那个草坪,郑景没办法,只好答应了她。反正说完几句话就走,在哪里见都一样。
公司离学校有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郑景不愿意跟廖早早一同走,早早就离开了公司。他到达约定的地点时,廖早早已经到了。看到郑景,廖早早笑着迎过来,郑景站在原地没有再动。
他想起了叶冉那天约自己见面时也是早早地站在那等,叶冉当时的脸看起来很平静,他还以为她已经原谅了自己。现在想起来,自己真蠢,她表面看起来平静,内心一定在哭泣。冉冉从来都是笑着的,什么时候那么平静过呢?
郑景经常会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景,他也经常想,如果那时候没有让冉冉等,冉冉会不会已经原谅自己了。人在真正难过的时候,智商往往会下降很多,其实他心里明白,冉冉的离开和那次的等没有任何关系。
眼前廖早早的笑脸和叶冉平静的脸不断地交织在郑景脑海里,他快要被转得头昏眼花,差点儿一个跟头摔了下去。廖早早过来伸手扶住他,反应过来的郑景马上打开廖早早的手,“你放开我。”
廖早早后退了几步,郑景对自己还是这么狠心,“难道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是的,我就是这么讨厌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张脸,如果你还懂得一点儿廉耻,请你永远消失在我面前。”廖早早的咄咄逼人彻底激怒了郑景,他大声吼完这些话,转身就走。
廖早早在郑景背后歇斯底里地叫:“郑景,我不会放弃,我绝不会放弃你的。”
廖早早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她果然没有放弃郑景。不管郑景多么冷淡,也不管公司里的闲言碎语怎么难听,她依然执着地对郑景好。
这天下午,郑景下班的时候没看到廖早早。他感觉轻松了很多,廖早早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她太过尖锐的性格会吓走身边的每一个人。廖早早一直以为是因为有叶冉的存在,郑景才会不爱自己,所以她用如此卑鄙的手段逼走了叶冉。
但是她不知道,在逼走叶冉的同时,她也在逼着郑景远离自己。在感情里,不是你逼走了他的所爱就可以取代那个位置。有的人天生不合适,即使没有任何人阻拦,即使相处一辈子,也不可能真正走到一起。郑景和廖早早就是这样的人。
郑景回到宿舍,宿舍的门虚掩着,他以为是那个本地的室友回来住了。推开门,他马上失去了走进去的能力,廖早早竟然在里面。
廖早早看着门口呆住了的郑景,伸手拉他进来,再顺手把门关上。“还没吃饭吧?我叫了外卖。”
郑景看看桌子上,确实摆着两份外卖,都还完整地摆在那儿,看来廖早早也还没吃。他没说话,走到廖早早对面的床上坐下,抬头看见墙壁上的那副素描画不见了。
“我的画呢?你把我的画弄哪儿去了?”郑景站起来,睁圆着眼睛对着廖早早喊。
廖早早被吓得后退了几步,她从来没见过郑景这么凶的样子,却还是没有鼓足了勇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扔了。”
郑景不再说话,趴在垃圾桶面前找起来。廖早早一把抱住他,“郑景,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吗?我比任何人都爱你。是我先爱上你的,凭什么让叶冉把你抢了过去?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一定会比叶冉好。”
郑景站起来,一把挣开廖早早的手,“你走开,你凭什么和冉冉比。我的画呢?你把我的画呢?”
廖早早听到叶冉的名字也激动了起来,从身后的床底下拿出那副素描画,使劲扔到郑景面前:“还给你,你的画。这么久了你还是忘不了她吗?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她?我哪里比不上叶冉?”
“你哪里都比不上她。廖早早我告诉你,我已经递交了辞职信,我明天就会离开这个公司,你喜欢你就呆着,不要再来缠着我。”郑景把廖早早推到门外,说完这些话啪地把宿舍的门关上。
第三章
郑景不是为了赶走廖早早才那么说,他确实递了辞职信,而且找好了新工作,在一家电视台做记者。
郑景受不了廖早早,一看到廖早早那张脸他就会想起以前那些不堪的往事,就会想起叶冉伤心欲绝的样子。而且记者对自己来说确实是份好工作,记者快速的生活节奏可以让自己暂时忘记失去冉冉的痛苦。而且每天呆在镜头前,也是对摄影梦的一种延续,是对自己和叶冉共同梦想的延续。
自从上次和廖早早在宿舍大吵了一架后,郑景再也没有回过公司,连东西也是叫以前宿舍的室友帮忙收拾的,他再也不想见到廖早早。
廖早早这个人真奇怪,总是能让人费尽全力躲着她。比如说以前的叶冉,再比如说现在的郑景。叶冉当初也是为了躲着她,让张蔷回宿舍替自己收拾行李。
郑景在电视台上班的第一天就被派出去做专访。专访的地点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离城里的电视台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专访主题又特别边缘化,不可能引起大的反响,明显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电视台有经验的记者都不愿意出去跑,这个差事落到了新来的郑景的头上。
郑景虽然是新人,也懂得这些东西,但是他也并不介意,越难做的事情越能麻痹自己的思想。
电视台没有配车,郑景只好自己去坐大巴。这是今天唯一一趟通往那个乡村车,郑景到的时候车上已经坐了将近一半的人。几乎全是四十多岁的大爹大妈,扯着嗓子大声地交谈,说的是郑景只能听个半懂的方言。
郑景找了个没人的位置,拉身边的摄像坐下。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摄像靠走廊坐着。
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嚼着口香糖,牵着一只大白狗出现在大巴车的门口。摄像看那条狗至少也有半米来长,全身雪白,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温训,把半截舌头吐在外面,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他本能地把身体往里一缩,再探头出来看的时候那条狗刚好经过过身边,或许那条狗以为摄像要攻击它,跳起来使劲儿地对着摄像吠。它那半米来长的身子不得一点儿劲就能蹦到摄像脸上,幸好摄像躲得快。
大白狗还在对着摄像猛扑,“小白。”它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嚼口香糖的女人仰着头叫了它一声,“小白”立刻跟着乖乖地走了。
摄像坐在座位上,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幕里平复过来,“那么大一条狗,哪里就小白了?它哪儿小啊?”摄像本来是跟身边的郑景抱怨,一着急没控制好音量,全车的人都听见了。那条狗的主人眼睛一瞥,在鼻腔里对着摄像哼了一声。
郑景看着旁边手足无措的摄像笑了起来,摄像是一个今年刚从某所大学毕业的男生,比郑景还要小几岁。做事有些迷迷糊糊的,工作起来却很认真,他对摄影的喜爱好像并不亚于叶冉。叶冉,郑景走到哪儿似乎都能看到女孩儿的影子。
售票员说好大巴十二点半会准时开动,但是过了一点它也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了一点二十司机才走上来慢慢发动它。
大巴上也没有空调,满满一车人呼吸出来的二氧化碳让这位摄像小伙子有些受不了,他站起来打开窗户。外面正是炙热的夏天,连风都好像带了一股热气,坐在车上却不觉得,窗外打进来的风凉嗖嗖的,扑在脸上很舒服。
郑景现在已经很喜欢站在窗前了,这段时间里,他吹过无数次这样从窗外吹过来的凉风。车的快速度可以使外面的热风变凉,郑景也希望忙碌的节奏能使自己的心变凉,直至没有温度。没有温度的心才不会有痛苦,没有了叶冉,他情愿自己的心一直冰冷下去。
开往乡下的车都没有固定的停靠点,有人要下司机就靠边把车停下,有人伸手拦车司机照样把车靠边停下。大巴快速行走两个小时已经完全走出了市区,渐渐地有人陆续下车,车上的座位又空出了很多。
转过一个路口,司机又把车停下来了,一个老大妈提着一个鸡笼走上来。里面装着十多只鸡,扑簌簌地在笼子里抖着翅膀。大妈环视大巴的四周,开始往车身里面走,提着鸡笼子坐在了郑景和摄像小伙子的前排。
十几只鸡在鸡笼子里不停地抖,大妈提着鸡笼子的手突然一松,笼子连同鸡一起都掉在了地上。这群鸡也不是好惹的,一遇到混乱的场面就不安分,都争先恐后地往笼子外面挤。一时间,大巴里全是这一群鸡跳来飞去的画面。
“快关好窗户,快关好窗户啊,别让我的鸡飞外面去了。”老大妈大声地对着车里的乘客喊,生怕自己丢了鸡。
大家都被这一群鸡闹得够慌,纷纷在抱怨声中把自己身边的窗户关上。郑景关好窗户,刚坐下来,一只鸡噗地一下飞了过来,掉了郑景和摄像小伙子一身的毛。摄像小伙子站起身,“啊”地一身喊了出来。郑景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笑着把他们两个身上的鸡毛拿掉。
“诶,我说郑记者,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摄像小伙子的火正没地方发,看着满脸笑容的郑景就抱怨。他不说话还好,一嚷起来满车的人都看了过来,哈哈大笑了起来。
“没法儿过了,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摄像小伙子气鼓鼓地坐下。一直冷着一张脸,嚼着口香糖的那个女人也在后座轻轻笑了起来。
弄得摄像小伙子一身的窘态,那只可爱的鸡却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它顺着郑景的座位往后面飞,到了“小白”主人的身上。“小白”本来对这种混乱的场面不敢兴趣,一直依偎着主人乖乖坐着,眼见“别人”欺负到了自己主人身上,站起来大叫,那只鸡吓得赶紧飞走了。
“小白”朝着它“逃跑”地方继续叫,车子里被狗的大吠声、鸡的叫声和普翅膀的簌簌声淹没了。摄像小伙子捂住耳朵,嘴里叽叽喳喳地埋怨:“真是‘鸡飞狗跳’”上次的经验,他再也不敢大声说话,把声音压得非常低。郑景和“小白”人还是听见了,各自坐在座位上笑。
鸡在车上飞不出去,但是让他们这么乱跑终究还是不是办法。老大妈在车厢里追赶着她那群鸡,那群的本领却一点儿也不弱,她追了半天也没能抓回来一只,自己反倒差点儿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摔了几跤。
这群鸡可能是在和老大妈的对抗中获得了信心,更加放肆了起来,索性扑上了大巴司机的脸。司机猛地踩了和急刹车,老大妈真的摔在了地上。
“都是些什么东西,这样可不行,块儿把鸡都抓起来。什么时候抓完什么时候再开车。”被扑了一脸鸡毛的大巴司机显然火了起来,站在座位上大声叫了起来。
车上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反驳大巴司机的话,大巴怎么都不松口,硬是坚持把鸡全抓住了再走。这是作为司机的神圣权利,大家没办法,只好都过来帮老大妈把鸡抓紧笼子里。
郑景和摄像小伙子也过来帮忙,他们从小就住在城市里,什么时候干过这些事儿,怎么都抓不住那只小小的鸡。郑景和摄像小伙子和起伙来对付一直乌爪子的鸡,眼看就要抓住了,又被它溜了。大战了十多个会合还是没能把它拿下,嚼口香糖的女人走过来,伸手就把那只机逮住了,郑景和摄像小伙子愣在原地,抓鸡也是个技术活儿啊。
大巴车里的人几乎都是乡下人,大家三下两下就把十多只鸡全都抓住了,司机又开着车上路了。满车的人都把窗户打开,被这样折腾了一阵,车上全是鸡的味道。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地上的鸡毛满车里乱飞。大家又重新把窗户关上,闻闻味道总比把鸡毛吃进嘴里要好。
下了车,摄像小伙使劲儿闻着身上的味道,“身上都被染上了味道,你快闻闻你身上有没有。”他一边对着郑景抱怨,一边使劲拉扯着自己的衣服。
郑景还没来得及回答,“小白”的主人走过来,狠狠白了摄像小伙子一眼。自己昂着头,牵着手里的狗往前面走。摄像小伙子畏惧她手里牵着的那条狗,站在原地小声地咒骂。
郑景倒是追了上去,赶着“小白”的主人问:“请问一下,你们村村支书的家怎么走啊?”
“小白”和它的主人一起回过头,小白主人看着正赶过来的郑景说:“叫我?”头往前面一伸,脸上夸张的表情现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郑景被突然转过来的人和狗怔住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小白”的主人又开口说话了:“你是记者?找村支书?他家在那边,掩着那条路一直走,再穿过一丘田就到了。”她说着抬起手往旁边的一条岔路上一指,甩下个不屑的眼神继续牵着“小白”往前走。她是从摄像小伙子的话里听出郑景是个记者的。
摄像小伙子赶上来,“这都什么人啦?”看起来像是在为郑景抱不平,眼睛一直盯着“小白”主人消失的方向。
郑景和摄像小伙子顺着“小白”主人指出来的那条路走,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后到了村支书的家里。村支书看见摄像身上的带着的机器,知道他们是城里来的记者之类的人。当了十多年的村支书,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待这样的客人了。
村支书热情地招待郑景和摄像小伙子坐下,还端来了家里的水果,郑景他们一心想着公事,坐下来没说上几句话就把话题说到了采访的事情上来。村支书一边听着郑景的话,一边呵呵地笑着,对郑景他们关心的事却一字不提。
郑景看看身边的摄像小伙子,两个人一脸的狐疑,不过是村里的一户人家的女孩儿莫名其妙消失的事情,又和村支书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为什么一直遮遮掩掩地不肯说。
郑景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也是第一次做新闻,认为一个记者的职责就是挖掘事情的真相。他直接进入正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对着村支书问:“您知道女孩儿失踪的原因吗?”
村支书用他那双肥大的手掌在脸上擦了擦,笑呵呵地看着郑景回答:“我怎么会知道她失踪的原因呢?”
“看镜头,别看我。”郑景指指摄像的方向,提醒村支书朝那边看。继续问他:“那您能说说你对这件事的感受吗?”
村支书这回抬起头准对这镜头,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篇官话,郑景和摄像小伙子都觉得没有一句话是真正处于他内心的话。
看这样的情况,再问也问出来什么。郑景提出要去失踪的女孩儿家看看,村支书支支吾吾,一会儿说那边的路不好走,一会儿又说天太晚了。郑景一再坚持,他也没办法,只好亲自带着郑景和摄像小伙子过去。
这条路确实很不好走,郑景三个人的鞋上都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失踪女孩儿的家离村支书家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郑景和摄像都站在那座矮房子前面呆住了。他们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穷的人家,这说是一座房子,其实连门都没有,门和窗户的地方都用一块破旧的布挡着。
郑景不明白,这里虽然是乡村,离市里也不太远。村里的其他人家虽然比不上城里的条件,温饱还是绝对不成问题的,这家人家为什么会这么穷?
村子书走在最前面,掀开挂在门上的那块布走进去,“老大娘,城里来记者来看你来了。”郑景顺着村支书的视线看过去,一个七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躺在床上,看起来像是瘫痪了很久的样子。
屋子里的景象一点儿也不比从外面看起来的情况好,这里除了那个瘫痪的老大娘没有任何人,家里又破又乱,由于长期没人打理还发出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据村支书说,这位老大娘在二十多年前就瘫痪在了床上,后来唯一一个儿子出车祸死了,儿媳妇儿离家出走不知去向,家里只剩这位老人和她八岁大的孙女儿。
这个小女孩儿从小和她奶奶相依为命,非常懂事,奶奶的生活起居都是由她照顾。小女孩儿家没有经济来源,连吃饭都成问题,更不要说上学了。小女孩儿到了八岁还从来没有上过学,家里也没人教她,一个字都不认识。
几天前不知道怎么突然失踪了,大家都说可能是孩子的母亲回来把她接走了。郑景心里很疑惑,电视台大肆渲染过的女孩儿失踪案经村支书三言两语就把谜团解开了,似乎完全没有了报道的价值。
他看着躺在床下的老大娘,听力很差,村支书跟她讲话时放大了音量,她也只是微微点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村支书的话。郑景走上前,附在老人耳朵上问了她几句话,老人还是只顾点头,一句话也不说。
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可能从一个听力几乎完全丧失的老人口中问出什么来,郑景没有办法,天也黑下来了,只好先找个住处明天再做打算。
临走时,村支书留郑景和摄像小伙子去自己家里住,郑景谢绝了他的客套话,和摄像小伙子找了个地方住下来。
这是村里唯一的一家小旅馆,条件非常简陋,郑景他们将就着住了下来。屋顶上悬着一颗泛黄的灯泡,灯光及其微弱,床上的杯子好像都是别人用过的,还有很多污渍留在上面。
摄像小伙子忙了一天,本来想抱怨几声,想起刚刚看到的小女孩儿家的那座房子,倒头就睡着了。
郑景还没有睡,他从背包里小心拿出一副裱得很好的画,画上的郑景开心地笑着,是叶冉送给他的那副素描画。郑景已经养成了每天看它一遍再睡觉的习惯,连出差都带在身边。上次廖早早溜进宿舍把画藏了起来,郑景虽然搬了新家,想起来还是后怕,紧紧把这幅画锁在了柜子里。
房顶昏暗的光显得照片上的色彩更加淡,隔着玻璃边框几乎要看不清了。郑景把玻璃框拿下来,伸手一遍一遍抚摸手中的画,叶冉站在雪地里的笑脸好像又浮现在了眼前。他赶紧又把玻璃框套上,铅笔画摸得久了是会掉色的。
郑景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切,突然想到了叶冉只身一人出去,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工作,是不是也受了很多苦,像这样的房子她住过吗?其实叶冉确实是住的这样的房子,到广州的第一天她住的就是这样的房子,现在也依然住在那间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
郑景不知道叶冉现在在那座城市,他只知道叶冉并没有回老家,他曾经去过叶冉的家里。他热得汗水啪啪流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叶冉说过的大一报到时候的情景,不知道叶冉在的那座城市夏天是不是也这么热,此刻的叶冉又在做什么呢?
郑景一直盯着那副素描画看到凌晨才躺在床上准备睡下去,摄像小伙子又翻了个身,他睡得真好。如果有叶冉在身边,郑景一定也可以睡得这么好。
第二天一大早,郑景和摄像小伙子都还在睡觉,外面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郑景揉着不太睁得开的眼睛爬下床去开门,是那个在车上嚼口香糖的姑娘,也就是“小白”的主人。
郑景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觉得她一大早过来肯定是有事儿,招手让她进来坐:“进来吧,进来再说。”
摄像小伙子听到有人走近来的脚步声,还有女人说话的声音,掀开被子就跳起来想看个究竟。
“啊啊……”摄像小伙子和“小白”的主人同时大叫起来,很多男生都是直接穿个裤衩就睡,摄像小伙子现在就是这副样子。郑景在他们的尖叫声中清醒过来,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摄像小伙子赶紧躲进厕所把衣服穿好,这个姑娘整了整头发,拉过一条凳子坐下。
“你们是为那个失踪的小女孩儿来的?”这个姑娘先开口说话了,她没有说当地的方言,一口普通话说得很好。
郑景看着她,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件事情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而这个姑娘就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没有等郑景再问,她继续说了下去:“你们别再去问村长了,他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的,那个小女孩儿没有失踪,她已经死了。”
郑景听完她的几句话更加迷惑了起来,已经死了?刚从厕所换好衣服出来的摄像小伙子和郑景一样,心里划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眼前的女人继续说下去:“你们昨天也看到了,她们家的情况太差,根本负担不起任何医疗费用。你们以为失踪的那个小女孩儿一个月前得了很严重的病,村支书不管,硬是看着她活活病死了。最后找几个人把她埋了,对外面封锁了消息,大家才以为小女孩儿是失踪了。在这个信息落后的农村,这里的人又都只关心自己的事情,小女孩儿的事情很容易就被遮掩过去了。
“既然村支书已经封锁了消息,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郑景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我是她家的邻居,这些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会知道你们昨天去她家的事情,今天一大早就跑过来找你们了。”女人回答。
这个女人带郑景和摄像小伙子去看了小女孩儿的那个小小的坟墓,又带他们再次去了小女孩儿的家里。女人用方言和那个躺在床上的老人交谈,老人也用当地的方言把证件事情告诉了郑景。郑景明白了,她不是耳朵听不见,而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老人说的话郑景只能听个半懂,他也从意思里听出了,老人说的确实和女人说的一样。
回到电视台,郑景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还请求电视台专门报道这件事情,以唤醒大家的良知。电视台认为这样的事情不会引起大的反响,也不会有好的收视率,最终只草草报道一下就了事了。摄像小伙子拍下来的生动的镜头几乎都没用上。
郑景又把这件事写成文章,投给了一家报纸,这家报纸倒是用一个大板块刊登了这则新闻。叶冉拿着手中的报纸,痛恨村支书的冷漠无情。她不想再被过去的回忆打扰,却还是不知不觉地关注着那座自己曾经生活过四年的城市。她看着文章下的作者署名:郑景。是那个曾经陪自己走过最好年华的郑景吗?叶冉盯着报纸出神。
有时候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看起来再没有瓜葛的两个人,其实一直被命运的绳紧紧连着。
郑景又被派出去跑台里一个栏目的外景,这次是一个直播的栏目。郑景虽然是记者,其实也相当于第二现场的主持人,需要和台里直播间的主持人连线,把现场的情况展示给电视机前的观众。
郑景拿着麦克风站在事故现场,等着直播间主持人的提示。
“大家好,我是主持人廖早早,下面让我们第二现场的记者郑景带大家看看事故现场。”郑景呆住了几十秒,廖早早的声音清晰而响亮地传入了他耳朵里。经过旁边摄像师的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开始报道事故现场的情况。
这个摄像师还是上次跟郑景一同去乡下的那个年轻小伙子,他一直说是跟郑景同患难过的,郑景每次出去他都会自动请缨跟着。
郑景看着他,经常会想起大学时期的叶冉和廖早早,她们那时候也是这么好,总是形影不离。不知道后来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郑景一直不愿意想起廖早早这个名字,这三个字似乎就是丑陋人性的代名词。
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越不想想起,不想见到的人越是会围在自己身边转。郑景做完节目回到电视台,果然廖早早现在又成为了自己的同事,在同一家电视台做起了主持人。
郑景当初是为了躲开廖早早才辞去原来的工作来到了这家电视台,没想到廖早早还是跟了过来。算了,现在的工作郑景很喜欢,他不想再换,更何况一个人铁了心的要跟着你,你也未必能躲得掉。
廖早早主动走过来和郑景打招呼,“郑景,我们又是同事了。”
郑景看也不看她,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廖早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郑景这样的举动。摄像小伙子追着郑景夸:“好啊,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我警告你,少接近她,这个女人你惹不起。”郑景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小伙子,狠狠丢下一句话。摄像小伙子没有再说话,有了郑景的警告,他也自然而然地从心里疏远期廖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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