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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子，天已经黑了，打开灯，看到屋内还有一对夫妇模样的人自始至终地坐在角落里，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对他们笑笑，提议他们中的姐姐来帮我煮面条大家当晚饭吃，因为我煮不好。
他们爽快地答应了，并让我休息，一切让他们来煮好了。
他们出去到菜地里买了点绿叶菜和葱子，也没有问我要钱，很快，热气腾腾的面条就端了出来，这也是朴实人的朴实本色。
家里的面条是我妹妹从老家带来的。老家的人多用手工揉面，再用机器切成均匀的细丝一样的条形，每一根都筋道而厚实。我吃着香气扑鼻的面条，似乎回到了老家。之门的面条以藏面和兰州面居多，这样细腻的面条一般是吃不上的。吃的时候，他们不说话，我也不多说什么。
他们吃得很快。他们吃完面条，女的去放了水，把碗放进水里。男的继续烧开水，茶壶里的水已经喝完了。在之门这个地方，每天都要喝好多开水，以防止嘴唇发干。而许多在藏地生活了多年的人，喜欢有事无事嘴里咀嚼口香糖，据说，这样做是抗高原反应的。
他们坐下来，重新喝上了水。我却还在吃着。他们主动说，他们是吴克老家的人，我说从口音听得出来。他们说，他们不是民工，我说看他们的穿着就知道。男的说，他们本来是想找吴哥做点生意的。我问做什么生意。男的说，是说好的，在之门开发廊。
喔。开发廊？我猛然想起吴克赊家具给的，不是一家发廊吗？为啥要做这个？我声音有些发抖。
女的笑了笑：“现在我们还是要做，不过不会和老吴合作了！”
我放了心。她问我：“你不想知道为啥？”
我不置可否。
她说:“我们从吴克那里听说了你，也对你做了了解，非常想和你合作，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帮我们把关。”
“把关，把什么关？”
“你和派出所熟悉，你的身份，有啥风吹草动，可以事先给我们通风报信！”
“你们这么确定，我会这么做呀？”
“因为我们知道，吴克不会给你任何钱，还会问你不停地要钱！你为他背着不少的借贷。你的信用很好，跟你接触的人都知道，只要你答应了，钱都能收到！”
“能不能告诉我点什么，吴克他怎么了？”
“为了我们的钱投入进去有保障回来，我们跟了吴克一段时间，想对他做一个彻底的了解。简单地说吧，他现在是之南最大的嫖客！”
我大脑瞬间“哄”地一声，感觉山碰地裂。手中的碗，还有那些本该温暖我胃滋养我身体的面条，飘飞了起来。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屋内寂然无声，黑漆漆一片。菜地里，听见好像内地老家水田里的癞蛤蟆，在不停地乱叫。我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四肢冰凉，胃隐隐作痛，睡眠无影无踪。
我大睁了眼，忍不住的疼痛让我禁不住轻轻呻吟。忽然听见屋内有人轻微地打呼噜，然后有人打开了灯。
那对男女并没有走。他们竟然在另外一间房间里歇息着。那位说话尖刻的姐姐披衣走到我的床前：“你醒了，怎么了？”
我看着她：“我没事，你们走吧！”
“你昏倒了，我们不放心才留下的。”
“我动不动就昏倒，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了，没事的。”说多了，声音仿佛蚊蝇。
“那你愿意跟我们合作吗，我们已经看好了门面，准备装修。门面就在底盘路上，你只需要上下班路上照看照看，不耽误事的。”
哪里是不放心我呀，分明是惦记他们所谓的“生意”啊。我摇头，头痛了起来，天昏地转。
我躺下歇息了好一会，努力抬高声音说：“不，那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做这种事！”
那个男的也穿好衣服站起来，来到我床前，小声地说着，鼓动着。他们甚至说到了要分我多少多少，我又不需要经营，只是动动口，打打电话就好。我闭了眼，不再搭理他们。
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我知道，他们终于走了。
以后几乎每天下午，这对男女中的女的都要来到菜地，等我回家。我打开门，她就进到房间里来坐坐，如果看我正在煮晚饭，就自来熟地帮我做饭、炒菜。说说他们的生意，说说他们的客人。不时问我公安何时扫黄。我说我哪里晓得，难不成公安局是我开的？
说多了，她也说些吴克的事情。他是包到工程了，可是工人一上工，他就不到工地上去了，他自己就躲起来去耍小姐了。
到了周末，他们就结对而来。每次来，都是他们两口子自娱自乐地说。有时，就在我的屋子里，两口子拿出一大把钱，像模像样地数起来。他们数的时候，一边笑着，两张脸几乎都笑烂了。一边骂着光顾他们店子的那个傻瓜活该，这个活宝好傻瓜。时间久了，无论他们钱多么多，话多么多，我都不答话。时间久了，他们也不来了。
大半年以后的一天晚上，我跟随公安扫黄。扫黄几乎涉及到了之门的每一个片区的娱乐场所、酒店以及那些隐蔽在暗角的发廊。那天晚上，我们媒体人被集中起来，临时分成几组跟随不同的警察队伍深入现场采访。黑暗中的我们也不知道上了哪一组的警车，反正所到之处，到处都有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们有的穿着便衣，冲锋在前。所有的媒体记者要跑步才能跟上他们的速度。被抓的有很多的按摩女和发廊妹，她们中间也有不少看上去灰头土脸的成年男的。看见镜头，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用双手遮住脸，试图保持一点做人的尊严。我们就在不同的大院内停留下来，然后再次出发。每个人都很忙碌，每个人都不说话。只有记者需要现场采访时，才有警方发言人走出来，进行简短的现场介绍。
天快亮了，我们所在的分队也将结束整个扫黄行动。我坐在派出所的房间里，低头整理我的采访素材，发现非常有必要对分队负责人进行一下采访。我潦草地在一张纸上写下我的采访问题，走出了房间。这所派出所四面都是办公室，中间有一个大大的院子。
我向坐落在对面的派出所的值班室走去，试图希望他向领导递交一下我的采访提纲。
院子里，昏暗的灯光下，分群站立着晚上抓获的发廊老板和发廊妹。他们周围，有警察看守着。我走着，经过了好几个警察身边，忽然，我看见了他们。
他们为我煮过晚饭，和我一起吃过老家的面条。他们邀请我加盟，一起经营他们的发廊点。他们在我家里，大把大把地数过他们的经验发廊的钱。我站在警察中间，忽然停止了脚步。
不久，那对男女被强行押上了警车。那个女的在上车前，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我发现她在看我。她认出了我，那张眼睛渐渐地从惊讶变得愤怒和愤恨，然后，她狠狠地跺了跺脚，脸上满满地鄙视，昂首上了车。
她的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也许，她以为，是我去揭露了他们。直到事情败露，她都没有意识到她和她的丈夫，在做一件对不起社会大众的事情。他们看不起吴克，鄙视吴克的行为，却欢迎有人像吴克一样，常常光临他们的发廊。他们只看见了钱，其他看不到，他们数钱的时候是多么欢乐啊。我想，等失去了人身自由，他们应该从心里有所悔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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