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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来，我步行前往一个偏僻的乡村医院。我的背上，是只有几个月大的儿子眼儿。上路久了，小家伙一直在嘤嘤地哭泣。他从我干瘪的乳房里，吸不够香甜的乳汁。我的身边，是我的学生可君。她满面忧郁，低着头，一言不发，只管慌不择路地向前猛冲。
我是一位乡村中学教师。快三年以来，可君就住在我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一方面因为她是全班学生中离校最远最偏僻的，她上学要翻过两座大山，走羊肠小道进入能开农用拖拉机的机耕路，走上半小时，转入公路，走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到校。另一方面，我带着孩子，又担任着一个班的班主任、两个班的语文教学工作，经常忙得团团转。她可以帮我做做家务。晚上等孩子入睡后，我们一起在灯下看书。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批改作业时，她常常在咬笔头，望着爬着蜘蛛网的天花板发呆。
看见我看她，她赶忙低下头，看着书。她看天花板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她面前的作业本上，课本上，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得让我心里发慌。那已经是她的初三下学期呀。她所在班级是我大学毕业后教的第一届初中生。
到底怎么了?我想起家访时，在山洼里看见的可君瘦小的父母：无一例外地，背上都背着沉重的背篼。背篼里盛满玉米、胡豆、柑橘、核桃等来自大山的收获，步行两个多小时到最近的场镇去变卖成现金，贴补家用，供同样矮小瘦弱的可君读书。
我决定打开可君的心结。让她安心地读完初中，考上高中。
四月的一个夜晚，已经渐渐变得炎热。我的婴儿已经入睡。我收起改完的试卷。窗外，月朗星稀，我呵欠连连。可君却睁大一双忧郁的眼睛，嘴唇异样地干裂，默默无语。我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感到她是那样的陌生。究竟有什么秘密让快17岁的她如此难过，并对即将到来的中考无动于衷？
我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水。水很烫，可是，她一口喝下，竟然没有感觉。
我等待。我没有说话。屋里很安谧，不时可以听见婴儿在梦呓中发出的颤动的声音。
一滴清泪从可君的脸上滑过，她快速地让人不易觉察地用袖子擦掉了。
“好怪呀，我的肚子上有个包快，老是不停地动。”可君终于说话了。声音很低，可是在静夜里，很清晰，很有冲劲。我直直地站了起来。
可君已经飞快地掀开了她的上衣。白皙的瘦小的肚皮上，我的手触到的地方，冰冰凉凉。一个包快，准确地说，那是一个生命，在顽强地蠕动。
用刚刚做母亲的可怜的一点常识，我知道，她是怀孕了。她能接触到的成年异性会有谁？
前几天，婴儿的父亲忽然匆匆忙忙地外出去了。我忽然一阵心惊。心底透心的凉意，穿肠而过。
我说：“我们先到医院，好吗？至始至终，我会照顾你！不过，你可以选择告他，我支持！”
我起身去擦看沉睡的小儿。他睡得很香甜，完全不知道周围的罪恶和险恶。我的一滴清泪流到他的小脸上，他动了动，我以为他会醒来，他却又完全沉睡过去了。
窗外，月朗。星疏。
室内，泪流。哀伤。
对于如此判断，我心里有太多依据。整个教师宿舍，分给我的只有一间。在外地就业的孩子父亲回到家，很多时候，主动请求地铺睡眠。我和孩子和可君就睡在仅有的一张床上。当我上课去时，可君有时会留在房间里，表面上是照顾吃奶的孩子。有那么一次，我下课回到宿舍，结果发现房门紧闭。我没有细想，就敲门，门打开了，看到孩子的父亲神色不自然地开了门，可君在仅有的一张书桌前，背对着我。我当时还问她“怎么没有在教室？”
漫漫的长夜，我静静地屹立在窗前。可君已经得到我的允诺，安静地睡了。那时不通电话，我也没有写信给他的打算。先弄清事情的原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处理可君日渐隆起的肚皮。天气越来越热，她不可能到了大热天还穿着厚厚的冬装。一旦传出去，对于可君一生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至于如何做通可君及其父母的工作，让它安静地来，安静地去，我一时也不知道何去何从。直到疲惫不堪，我才在混乱的沉思中嗅着婴儿身上的奶味昏昏地睡去。
可是，中考越来越近了，我是否该马上带可君去医院呢，我犹豫着试探地咨询了可君，懂事的可君摇了摇头，表示可以缓缓，等中考结束。表面上，我每天忙忙碌碌，心里的焦虑却不敢表示。我怕胎儿在可君肚里变得会加重她更大的负担，让愈来愈逼近中考的她会更加难以承受。
可君依然每天沉闷地去教室，看见老师就尊敬地低声打招呼，脸上的忧郁却一日一日地显现出来。每次考试，她的分数都不是很高。她总是在上课铃响起的前一秒走进教室，我知道她是尽量在避免跟同学交流。课件休息时，她总是低头读书，对同学的询问简短回答，没有多余的话。每天晚饭后，她帮我带着孩子，面前没有忘记放上一本书。
可君的坚强让我感动。可君的沉默迫使我更加地想让她顺利通过中考。
这期间，中考悄无声息地远去。可君毫无悬念地考上了镇上的高中。我松了口气。心却提升到了另外一个高度，非常担心面对可君的父母和唯一的姐姐。可是，她的家人来学校看她，根本没有人向我提及这件恼人的事。
中考结束的清晨，我们踏上了到医院的路。其实，离学校最近的镇上就有医院。但是，可君一听说去那里就眼泪在眼边打转。我明白，她是害怕碰见赶场的熟人。我们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走出去一小段路都会碰见认识的人或者熟悉的面孔。我提议到县城去，可君依然摇头，我知道，她是担心碰见我的熟人尤其是我的老师。她知道，我在县城读完了高中。她的善解人意使我对她的怜惜中多了更多的愧疚。虽然她不说，但我的直觉越来越强烈，正是我婴儿的父亲造成了她今天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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