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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９９９／９／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对我而言是一个冷到极点的夏季。
＂哥哥在哪里？赶快来找爸爸。＂这是每天都必须跟孩子玩得躲迷藏，我一只手抱着妹妹躲在衣柜后头，故意将脚下蓝色的拖鞋露出一半来，等着被儿子抓到。
＂抓到了，抓到爸爸了。＂哥哥手上拿着一把黑色的玩具手枪对着我，这是上星期去反斗城买回来的手枪，枪托的盖子打开加上电池玩的时候会发出红光跟连续的哔哔声。
这三四岁的小男生最喜欢玩枪，被那电子枪声吸引，所产生出强烈的打击坏人的成就感，我在孩子面前常常扮演被击倒的坏蛋。
＂哥哥你带妹妹玩一下，爸爸要去看书，明天爸爸要考试如果没考好会被老师处罚。＂这两年的大环境不佳所以在四月分结束了夫妻共同经营快五年的房屋公司，在这之后就选择去基督书院充实自己的外语能力，希望能增加自己在社会上的竞争力，虽然这有点类似补习班，但校长说文凭是被国外承认的，刚好可以补我年轻时荒唐浪费时间没把书念好的这一块。
＂老妈，你今天没去打牌啊！是不是钱输光了我再给你点。＂我回房看书前，先去母亲房间问安，看他斜靠在床边看着电视，全是一播再播的老节目，心里可能想着其它的事。
＂不想去，今天腰有点不舒服在家休息，明天再去。＂
＂那你好好休息，我叫外劳等会把你要吃的稀饭给你送来进房间，我先回房间看书明天还要考试。＂
＂好，你去看书，別管老妈我看看电视，等会出门转转身体就会好了。＂
我简单的跟老妈聊了两句。
＂丽莎，等会奶奶的稀饭要先炖好给奶奶送到房里，记得少点盐。＂
＂好的，先生。＂
父亲过世已经快两年了，从父亲重病住院到快要离开人世时我就把老妈接来家里住，我知道老人家吵吵闹闹一辈子，但当身边最重要的依靠即将离开时，那种心痛有时是说不出口的，而且我也担心母亲一个人在外面住没人照顾，所以提早就接回来家里住，有外劳照应又有小孙子陪伴应该是可以比较容易走出伤痛，再从我们子女为父亲办身后事时，老妈交代的每一件事情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对父亲用情之深并非像他常掛在口中的恨之入骨，父亲安葬后老妈当然就这样一直住下来了，转眼也过去两年了。
＂老五啊！妈不是生了五个儿子吗？怎么其他人就没想过要接老妈去住呢？＂尤其是在喝了一点酒之后更是常问起我这样的话。
＂没关系，作儿子的谁养老妈不是一样吗？有什么好问为什么的，让我养你一辈子不是很好，从小都是你照顾我们五个小孩实在是太辛苦了。＂我也总是这样回答他。
中饭过后，外劳哄著两个孩子去睡午觉，我这才可以安心再拿出书本来复习明天要考试的科目，总算是念完两学期了，我白天跟晚上各念一个学期也挺辛苦的，老妈依然在自己房间看着电视。
下午的天气很闷很热，大约是两点左右吧！突然有人回家的开门声，我探头一看是老婆但还有別人，岳父、岳母跟大姨子手上还带着礼品，我赶紧去房间里把衣服穿整齐再出来。
＂爸妈还有大姊，今天怎么有空来台北？都没让我事先準备一下。＂
＂就是有点事啦！＂岳母很客气的回话。
＂丽莎，快去泡茶。＂
有一小段时间没见到他们了，岳父岳母是南部殷实的茶农偶而才上来北部，我们也是逢年过节才会下南部，虽然我们不是频繁的来往但一年里我们还是会碰上几次面，天气这么热还专程跑来我并不清楚他们的来意，等把茶水準备好，听见的第一句话是从老婆口中说出来的，过去这几个月他还继续在原来的工作领域上班，结交了不少朋友常常早出晚归，为这事我们确实发生过一点争执，但我为了想能多念一点书所以暂时没去工作。
＂我今天把我爸妈找来就是要跟你办离婚，我没办法再跟你生活在一起了，因为过得不快乐，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结婚七年了为什么要突然提离婚这件事，孩子还这么小。＂我回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著我？＂
＂就是跟你生活在一起不快乐了。＂
我们曾经非常快乐，可这两年父亲过世孩子又小母亲又接回家住，琐碎的事会多一点，一句不快乐就可以离婚吗？责任呢？我被这句话惊吓到，我承认当时我感到一阵晕眩手脚发抖，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有心如绞痛的感觉，父亲过世时我伤心痛哭，但我明白那是人生不可避免的悲伤我还能承受，但今天这么突然又这么大的阵仗来家里，事前让我毫无防备就是非要达到目的，看準了我不会再长辈面前有过度的情绪反应，我想此刻在小房间换装的母亲应该是听见了，否则不会尴尬的打完招呼就匆忙转身离开家了。
时间过去二十几分钟我所说的话好像没人在意，我看见四张已经把我当成陌生人的面孔，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也不知道该要如何挽回，只是一味的说我最近除了上学校唸书就是待在家里，这样的语言不断的重复，可是讲这些根本无济於事，我看出来了在此刻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我男人的自尊心完全凌驾在理智之上，没考虑到从今以后可能要面对的连锁反应，一个人照顾孩子我做得来吗？。
＂如果你真的这么坚持，那小孩子的监护权归我，你放弃所有的权力包括探视权，孩子由我负责扶养长大与你无关。＂我原本想用孩子来绑住他留下，但我说出来的这句话后像是正中下怀，在场没有一个人有反应。
＂好啊，那现在去户政事务所办手续。＂孩子的母亲毫不犹豫的说。
＂要立刻去吗？＂我用颤抖的声音询问。
＂对！＂丝毫没有转圜的打算。
＂那等等，我先去把离婚协议书印出来。＂我所有能拖的时间都用上了，就是希望能改变点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做到我所想的改变。
当我把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时我似乎意识到了这件事早已默默在进行了，簽完字后，我开口说。
＂爸妈对不起，没能把你女儿照顾好，现在交还给你们，真对不起。＂我双膝下跪给他的父母磕了三个头，头撞在墨绿色的大理石板上发出吭吭的响声，在说完最后几个字时，我脸上的泪水已经完全止不住的向外奔流。
＂三点，在大安户政见別迟到。＂一句冰冷的回应。
我起身擦拭完眼泪，请他们把礼盒再带回去，回房后才发现女主人的东西早已搬空，只剩下几件衣服摆摆样子，再走进孩子跟外劳的房间看见两个宝贝睡得很香，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没干扰到他们的午睡，与他们无关，其实不然，从此刻起我已经把他们带离一个正常成长的轨道了，连我自己都没法预料的未来，一个三岁半的儿子和一个二岁多的女儿，而接下来的日子里会发生什么事我一无所知，这么做是非常危险的赌注，社会上很多失婚后的家庭悲剧，可能大部分是跟我一样没準备好如何面对往后的问题，因为真的是太多太可怕了，而我要赶到大安户政把手续办完。
拖著疲惫的心灵回到家里，孩子已经起床吵著要去公园走走，我看着一脸天真淘气的两个小孩真是可爱极了，我就弄不明白，是我已经令人讨厌到可以放弃孩子也要跟我离婚的地步吗？
＂爸爸已经超过去公园的时间喽！动作快。＂
＂別急让爸爸喝口水。＂
这外头的天气还是热得令人头昏，可我心里的冷跟空虚却不停的放大，只能暂时压抑著心里的伤痛，牵着两个孩子到公园去散步，玩他们最喜欢的溜滑梯，看他们无忧无虑的在公园里尽情的奔跑，我一个八十五公斤的小胖子坐在公园的角落竟不知不觉得流着泪，为什么只是少了一个人，就会突然在心理上造成这么大的空洞，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呢？不能把他当成是出差或是出国深造吗？这样想是不是简单很多，总不能陷在这样的情绪里过着每一天。
＂哥哥小心点，注意妹妹的安全，別跑太快，牵着妹妹的手。＂我喊着。
远远望着孩子迈开小小的步伐，每跑一步我心里就产生一股莫名的震惊，以前不觉得那样的动作有什么危险，可现在看起来却觉得提心吊胆，万一摔跤怎么办万一撞伤怎么办，脑子里产生奇怪的负面思想却又停不下来，我不知道向谁求助更不知到一个大男人可以向谁求助，只能一个人静静的等孩子玩累了在一道回家。老妈从下午看见亲家上门后，面对了那尴尬的一面就出门了，一直到过了晚饭时间都没回来，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能暂时避开会比较好，我站在阳台上观望，接近九点才看见他老人家从巷口走进来。
＂老妈吃过饭没有，我让丽莎把饭菜热一下。＂我赶紧开门就说。
＂不用，我在你大哥家吃过了。＂母亲回答我。
＂你去大哥家啦！他们还好吗？＂
＂我跟他说好了，下星期我就搬过去住，反正我在你这也住了两年多了，你姪子都大了去当兵了，有一个空的房间给我住，要是我住不惯就再搬回来也行。＂
我不知道老妈决定的这么突然是不是跟我今天离婚有很大的关系，但眼前我最亲的人却是接二连三的离开我身边，剩下的是我带着两个孩子跟一个外劳住在这租的房子里。
＂妈！我又没嫌过你，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说搬就搬。＂此刻的他好像是找到一个离开我们家的正当性，因为怕会再给我增加负担，而我心里真正的负担是我承受不了亲人的一一离开。
＂你爸过世后我都没在任何人家里住过，你现在要带两个小孩还要照顾我这个老人，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等以后孩子大一点我再搬回来就好了。＂我没找到坚持下去的理由，只能选择默默的接受。
可是我却没想到从此自己的心态已经开始扭曲，眼睛睁开后所面临的生活里尽是充满了虚假与逃避，我不仅是用狂妄自大来掩饰心中的恐惧与不安，甚至是脾气也开始变得暴躁更没有耐性，该好好讲的事我喜欢小题大作，明明事情严重我却装作视而不见无关紧要。
我像是一个脱离轨道的卫星，
会飘向宇宙的哪个角落不得而知，
多半是进入宇宙坟场成为一堆废铁，
这应该就是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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