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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地大。
天地间好比墨池、笔洗。
书画家挥毫泼墨，尽兴了便开始洗笔。
嗷呜！嗷呜！嗷呜！
虎啸三声，天已三更。春夜凉如春水，黑得如同墨水。
虎穴东屋炕暖，梦甜。
这时，门开了。有人蹑足挪步摸到炕头，举掌停空。
轻缓达不到目的，重击也不是目的。稍微权衡后，他右掌疾落，正中其“头”，当然只是枕头。
炕头被窝里那位已裹着被子，叽里咕噜地骨碌到炕梢。并非睡觉不老实，屋门开启那一瞬，他已不是梦里人。墨夜漆黑，双眼爱莫能助。两耳始终爱岗敬业，捕捉到细微的动静：
是夜游神，还是梦游人？
来客迅疾跨步移身，到炕梢撩举双掌，倏然拍下。
炕上那位仰面探掌抵抗，感到一对温暖的虎掌。他赶紧双掌运劲发功，推开一对大手，就势趁机挺身坐起，抬腿转身盘膝而坐，随即放手一搏。
一个坐在炕上，一个站在地上，虎掌神拳过了好几招。虎掌相对砰然，虎拳相击铿然。
来宾情知身份已然暴露，便不顾真气团崩爆放射强光，可屋里狭窄，终究放不开手脚，又怕震得房倒屋塌，而放不下顾虑，须拿捏分寸，保守功力。
即便如此，也够热闹火爆的。原本黑暗的小屋，顿时霓虹闪烁，如同后世那炫彩闪耀的迪厅，发光放电，有声有色，音像效果极佳。
忽然传来问询，是中年女声：“颜笑，三更半夜，你折腾什么呢？怎么还不睡觉！”
砰然、铿然止于戛然。来客转身出屋，关门而去。
“娘，我这就睡。”颜笑钻进被窝，倒头回笼续梦，一觉到天亮。
长宙大宇，漫漫古今，时值轩辕三千八百六十多年，茫茫乾坤，八宝洲东北大荒中有座百虎山。山里有个龙潭。潭水外泄，雷吟瀑飞流壮观。爱河由此发源，从西往东流，流经山南。虎啸山庄依山而建，就坐落在百虎山南麓、爱河北岸。
自古悲秋苦夏，忍冬迎春，春来了惜春，春去了伤春。
漫长严冬过后，春姑娘喷洒了一夜香水。百虎山草萌木荣，鸟兽虫鱼欢跃，人更逍遥快活起来。
雨后清晨，气息清馨怡人。虎啸山庄，狼皮树旁，活跃着一个少年郎。他精力旺盛，急需释放，对厚皮黑心树拳打脚踢、肘撞掌击，竟不可怜那沉默而称职的陪练。少年一运气，血涌肌膨，中衣几乎爆崩，开口嘿哈，出手嘭啪。那棵厚皮黑心树因祸得福，让他锤炼得紧密坚硬，想必将大器晚成，成为栋梁材。
少年练得正起劲，听见小曲飘来便停下，左手托右肘，右手托下巴，迎接小姑娘。
红绫襦裙似火，小脸蛋像红苹果，大眼睛含笑，小嘴哼着小调。大地不是蹦床，鞋底也没装弹簧，女孩总蹦蹦跳跳，天天向上。她一欢蹦乱跳，黑发上的红蜻蜓就突突振翅，栩栩如生。
小姑娘接受少年郎检阅，同时对他行注目礼，见白服如雪，发似黑漆，古铜色国字脸镀着千层阳光，笑眼贼亮，却不放射贼光。
阳光少年一看妹妹来得正好，对着木头练是死的，和大活人对打才活。故此，兄妹俩时常对阵比拼，相互促进，共同提高。
“虎娃，我爹叫你呢。”红霞飘到白云切近，大眼小妞发梢绕指道。
虎娃露出虎牙，不耐烦地强调：“虎妞，拜托你叫我颜笑，好不好？”
“好，颜笑，请你叫我颜悦晴，行不行？”
“行，这回咱俩算扯平。”
少男少女乳名昵称叫惯了，正向互唤大名过渡呢。
“对了，我是你哥，你爹不是我爹吗？”颜笑咬文嚼字，简直成书虫了。
颜悦晴含羞抿嘴，笑而不答，俯首窃喜：但愿将来是。
颜笑见妹妹低头娇笑，寻思她默认口误了呢。
收起甜蜜的少女遐思，颜悦晴催道：“哎，快上啸风堂！”
“那好，你先替我练着，一会儿咱俩对打。”颜笑说完，弹舌而去。弹舌是他的习惯性动作，用来逗弄百虎山的鸟兽虫鱼，对小妹也这样。
颜悦晴一噘小嘴儿：“我练我的，这也能替？”
颜笑才不管呢，一路小跑去见爹。
身材、四肢、五官都大气，中年男子体格丰颀劲健，乌黑长发联合虬髯短须，围困着枣红方脸，连着黑色粗布直裰，显得简约而洒脱。他背剪双手时而踱步，一副七步成诗的样子，时而驻足，盯着东壁上的狂草字句。
桃红李白桂花黄，海阔河弯江水长。
清啸长歌行世路，闲情到处是风光。
没有落款。
眯虎目远视，视通万里；蹙剑眉沉思，思越千年。红脸汉子抚今追昔，打算将来。
“爹，昨晚你梦游来着，怎么游到我屋去啦？”颜笑跨进啸风堂笑道。
虎啸风生。这啸风堂似乎有天然冷气，很适合避暑纳凉。颜笑一直觉着奇怪，谜团至今还没解开。
阳光少年扑面而来，如春风拂面。红脸汉子止步驻足，转换思路：“夜游神造访，想试试你的耳目身手。”
“怎么样，夜游神，考生过关了吗？”
“嗯，你的警觉还行，武功也大有长进。”
“爹那么晚还没睡？”
“习惯了。”
“爹可当心虎体，别老熬夜。”近来早睡晚起自然醒，虎娃都不好意思了。
长者听孩子关心，深感欣慰，微笑着微微点头：“颜笑，咱爷俩怎么样？”
“爹是严师慈父，用心良苦，孩儿明白。”
“孩子，你只说对一半，今后须改口了。”
“哦？爹，这——”
“笑儿，我是你师并非你父，你叫颜笑却不姓颜。”
颜笑一听吃了一惊：“爹，哦，师父是说？”叫爹快二十年，他一时难以改口。
“我和你师母并不是你亲爹娘。”
“师父，那我爹娘是谁？”
“你的身世就在脸上，自会有人相告。听了风言风语可别冲动，言须三省，行要三思。”
“师父想让徒儿离家查访？”
“对，学武要为公道正义做主，你也该去闯荡江湖，总不能老在家种五谷。听说人境腹地那里，常有男女神秘失踪，据说都是年轻貌美的。”
“哦？有这事？”正义感拉近了两个眉头，“不过，孩儿想陪着师父师母。”
“难得笑儿一片孝心。何去何从随便你，想好再说，省得后悔。”红脸汉子说完，抬臂摆手，“去吧，为师准备画画儿。”
“噢，那我先出去了，爹，师父。”
红脸汉子默默颔首，目送徒儿出啸风堂。
爹、娘、妹妹，相伴十多年，顷刻间，颜笑要面对现实：我可能是孤儿或弃儿。是否亲爹亲娘亲妹妹，其实都一样亲。亲情依旧在，只需在父、母、妹前加个“师”字而已。虎娃虽没血缘上完整的家，却生活在感情上完美的家。孤儿不苦，师父一家三口带给他无限欢乐，同时也因他而快乐无穷。
师父颜啸霆痴爱老虎，自称虎痴。虎痴亦师亦父，深沉少语，不擅言传，常以身教。兄妹俩完全能感受到如山父爱，刚毅严厉中不乏挚爱深情。在功课上，虎痴严格督导俩孩子，毫不含糊。大热天让孩子练一身汗，是否太过分？被窝里那么热乎，叫孩子上冰天雪地练功，是否太残忍？像这样心软的时候多了，可虎痴态度始终强硬，没松懈通融过。
虎姑是虎痴的贤妻，是虎娃、虎妞的良母。在颜笑心目中，哪怕并非生身之母，师母始终是慈母。
颜笑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机灵好动、天真顽皮的师妹功不可没，和他从小玩到大。颜笑属虎，今年十八。颜悦晴属龙，年方二八。虎妞虎娃常伴左右，正好龙争虎斗，说说笑笑，玩玩闹闹，欢声笑语响彻虎啸山庄乃至百虎山。他这哥哥当得还真够意思，时常容忍让着妹妹，任随她在跟前调皮、耍赖、撒娇。
虎娃、虎妞一天天长大，曾经两小无猜，如今情窦初开。小伙子大姑娘的，虎痴、虎姑看在眼里，心里纠结：虎娃这小家伙成了小伙，终须另外成家；虎妞也已长大，将情归何处，花落谁家？
最近，虎痴察觉丫头反常，不像在拿颜笑当亲哥哥。询问虎姑后，他才知道个所以然。原来前些时，娘俩闲聊，唠起知心嗑。
“悦晴，女大当嫁，你心目中如意郎君什么样？”
“就像虎娃那样，否则我宁可不嫁。”颜悦晴一点儿没害臊，嘟着小嘴告诉娘，“我要是不嫁，颜笑也不能娶。”
虎姑为之一惊：俩孩子青梅竹马，形影难离，兄妹情深也不能老在一起，夫妻恩爱才好长相厮守。当妈的受不了良心谴责，不忍隐瞒下去，便对爱女以实相告。颜悦晴一听，欣喜而娇羞，脸蛋泛起女儿红。儿女情长，她有一份别样期待，才在师兄跟前显出异样。
冲虎姑一瞪虎目，虎痴怪罪起发妻：“你竟背着我透露笑儿身世！”
“不背着你也不行啊！放心吧，我只告送虎妞了，没告送虎娃。”虎姑理直气壮，“我可是为孩子好，怎么啦？你就忍心误了俩孩子终身？”
“你！”事已至此，虎痴知道埋怨也没用。其实，他也不想一直隐瞒，可说了怕笑儿分心，徒增烦恼，不能一门心思好好练功。
叶生于枝，枝生于干，干生于本，笑儿岂能忘本？他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许机缘已到，笑儿也该认祖归宗了。既然早晚都要告诉他，那就宜早不宜晚，迟了恐怕会拆散一对鸳侣，毁掉一段姻缘。佳偶天成，也需人促。可以顺其自然不撮合，可不能瞎搅和硬给拆散。破坏天赐良缘岂不逆天？
虎痴想通了，没等虎姑催促，就主动告诉了虎娃。
师徒如父子，不是父子。颜笑思前想后，有点儿失落却更疑惑：师父既然透露，怎么不和盘托出？不知师妹为何玩起失踪，他就上山找莫逆之交。
虬髯客是百虎山的虎王，时常光顾虎啸山庄，异类睦邻友好，友谊地久天长。
颜笑越野飞纵上百虎山，来到龙潭岸边，坐在卧虎石上仰天虎啸，猛烈弹舌。虎王正在横渡龙潭，循声回眸一啸，转身朝他游过来。人言虎懂，虎意人通，人虎和平相处，默契相知。
曾经，两个虎娃龙潭戏水，沐浴爱河。颜笑和虎追逐练轻功，与虎相搏练拳脚，模仿虎啸练内功。后来，一个虎娃成了虬髯客，另一个成了阳光少年。虬髯客已成王称帝，“王”在额头；阳光少年还是平民，“王”在腹部：他腹肌发达结实，呈“王”字。虬髯客已是名副其实的“老”虎，颜笑才是小伙。地位变迁，年纪也不同步，可兄弟情深不变，还是好哥们儿。
颜笑把心事说给铁哥们儿，预感到知己将离。虎娃和虎王，两只虎好一番跑跳，追逐嬉戏，虎牙少年才从龙潭回到虎穴。
心结解不开，堵得慌，颜笑坐立不安，一溜烟溜进啸风堂，见师父正在挥毫泼墨，就追问央求：“我的身世到底怎么回事，师父快告诉我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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