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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顶,老掌柜正用手绢轻轻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背后的衣衫,也早已湿作了一片,紧紧地贴在了皮肤上。
就在方才,他正与一众侍卫客套着。哪曾想,耳旁一阵风声,眼前便骤然一暗。还未待他反应过来,身侧的几名侍卫便朝楼下摔落而去。紧接着,楼梯间响起了一阵剧烈的碰撞声和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声音撕心裂肺,好不惨烈。
一股热流,霎时窜到了老掌柜的胯下。却是老人家受了惊吓,尿意一时难抑,竟冲上了脑子。好在,老掌柜久经风浪,一想到此间场合,便是一个激灵,硬生生地憋住了这股突如其来的尿意。
偷偷感受了下裤腿,发现没有湿润之感,老掌柜这才松了口气,他转身,刚想问问方才那黑影是何物。却见身后一众人已乱作一团。几名侍卫正急匆匆地向楼下冲去,口中连呼着“少爷少爷!快来人啊帮忙!”
其他少爷的侍卫见状,没立刻行动,反而先是朝自家少爷望去。
眼见自家的侍卫投来问询的目光,几位少爷纷纷点头示意。其中,一向急性子的老二竟跟着侍卫们一同向楼下跑去,他边跑边训斥道:“妈的,楞个屁啊!没看到张八掉了下去吗?跟着去帮忙!一帮废物!”言语之间,担心之情显露于表。
萧闯也暗自嘘了口气,他倒是不担心白胖少年。胖子皮糙肉厚,再加上他萧家的一众侍卫当作肉垫,最多受些皮肉伤。
原来,他之前闪身太过匆忙,却是忘了身后还站着老掌柜。这老人家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毕竟和他几人有不错的交情,这要是跟着一众人等跌将下去,非得少了半条命不可。当然,这也得亏,他趁众人不注意时默默伸出的那临门一脚。
嘘嘘!罪过罪过!萧闯默默地想着。害人不害己,坑人不坑自家兄弟。萧闯在伸脚的那一刻便已决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了。
过了好一阵,一众护卫才抬着气喘吁吁的白胖少年上了顶楼。说来这胖子也命大,竟在几名萧家侍卫的包裹下来了一次滑梯,以至于他落地后,不顾一众救驾的侍卫的劝诫,一意孤行要再回顶楼。而几名作了被子的萧闯的侍卫,受伤严重,只好让几位护卫和酒楼的伙计给抬着回萧府了。
白胖少年死里逃生,这刚回到顶楼,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儿,便瞅见一张张强憋住笑意的脸庞。他心中羞窘,自是不敢冲着全体人发火,只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搂住了萧闯,大声哭道:“哎唷,我的好哥哥呐,你可不知,方才可险些要了弟弟我的小命喽。呜呜...”
萧闯天生有些洁癖,最受不得眼泪鼻涕这等湿黏之物。不禁皱了皱眉,身体不留痕迹的让开了胖子不依不挠的肥手。同时口中道:“张八呐,你也别怨哥哥,哥哥方才也是下意识所为,这慌乱之中倒是忘了自己的一身功夫了。恩,你看,此事就此作罢,今日这顿酒钱,哥哥请了,你看如何?”
未待张八同意,萧闯又转头对着已吓傻了的老掌柜道:“掌柜的,给您添乱了。这样,我兄弟受了惊吓,你有什么好酒好菜,也莫要藏着掖着了。尽数拿出来,今日这顿,我包了。对了,和楼下的一众食客酒客说,他们的也一并免单,由我萧闯来付。我兄弟福大命大,当要好生庆贺一下。”
老掌柜正愣神间,突闻萧闯呼声,一个机灵,顿时反应过来。他再度擦了擦额上重新淌出的冷汗,未敢多言,这便恭着身子退下楼去。
见萧闯表态,张八哪还有什么难过之色,肥肉纵横的圆脸上堆满了笑意,一颤一颤地抖动着,此刻再混着一脸鼻涕泪,反倒显得可爱起来。
萧闯刚觉得张八这张脸似乎顺眼了些,本欲夸赞几句。哪曾想,几声怪叫猛然在他耳边炸响,直叫他头晕目眩,脑中嗡嗡声一片。
“他娘的,闯哥就是大气,兄弟们好酒硬菜尽管要,闯哥不够!胖爷这里有!”
萧闯一手捂着胀痛不已的左朵,另一只手无力地将张八推向一边。他心中愤愤地想道:“这死胖子!一定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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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散尽。
醉仙楼顶层,京城六大名少围坐一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桌旁立着一位小厮,正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残局。而另一位丫鬟则站在众人身侧,向着不间断空出的酒杯着倾倒着酒水。
“闯哥,啧啧,这掌柜老儿可真会藏私,咱哥几个天天来此赏景弄月,这么好的酒,叫什么来着,恩,先不管了,却是第一次尝到哩。改明儿,不,一会儿小爷就得找找他麻烦去。”老二一杯接一杯地灌着杯中之酒,大大咧咧地摆手叫道。
老二讲完,几人齐齐附和道,想来皆赞同老二所讲。
萧闯见诸人纷纷表态,却不着急,径自先灌了一杯美酒,这才摇头笑道:“我看啊,还是算了。老掌柜孤身一人来我仙佑城创下此等家业,数十年来,可搏了好大一番名声呢。再说这酒,唤作‘醉仙酿’。可是这醉仙楼的招牌酒,一酿五十年,酒味醇香,天下无出其二。我等说来也是晚辈,这酒,可还要给我等长辈们备着呢。今日之事,估摸着怎么也把这老儿一半的藏货给掏空了。”
张八等人闻言一愣,皆是点了点头。他等虽是纨绔之徒,并不蠢笨。此间道理,自是一点就透,毋须多言。
一提到家中长辈,便似多出了一股沉重,竟使得众人陷入了沉默,纷纷低头饮起酒来。萧闯见状,也心生无趣,他不再多言,下意识地向栏外望去。这一望之下,却正巧对上了萧家所在之处。只见远处,黑青色的高墙高耸而立,隐约之中,向他散出丝丝狰狞的气息。
张八最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刚想着说些什么,突然忆起一事,他面色一肃,这便再度开口道:“诸位,奉仙日可快到了,你等,可有修仙之念吗?”
“呵,谁不想呢?我王家倒是得了仙人府一个弟子名额,只可惜,被我弟弟得了去。唉,长子,天生就是看家的命。”老二闻言,又灌了一口酒,摇头说道。他刚说罢,也不知何故,嘴中原本甘甜醇香的美酒竟好似多了几丝苦味,直让人感慨世事不公。
望见老二此举,老三也叹息一声道:“二哥,你也莫要如此。你等与我比起,这可是好了千万倍呢。我莫说有修仙之命,便是家主也没我的份儿!不过,张八,你既说此话,可是要当仙人去吗?”
张八闻言,点了点肥胖的脑袋,却略带苦涩道:“是啊,我胖子倒是命好!好好,好个屁,家里那几个死混蛋知道成仙之难,反而乐得争那家主之位,倒是把最没天赋的胖爷给推了出去。今年的奉仙日一过,小弟便要启程了。兄弟几个,一入仙途,不论成仙与否,便要与世俗了缘。你等若能也入那仙途,倒是能与胖爷做个伴,让胖爷有个念想不是?”
这里说得修仙,却是另有一番讲究了。
正所谓,得道成仙,超脱生死,万生往之,不论三灵。
极乐洲人神魔三灵,纵是世俗间的凡俗,多也活得千年以上。虽是千年,却也有个尽头。故而世俗生灵求仙,乃是求得永生之道。然而,永生之道,一旦踏上,便要与世俗一刀两断。所谓亲朋,皆成浮云。
缘何永生,缘何断缘,这些道理,作为凡俗,萧闯等人自是不解。同样,作为凡俗,便是再不解此间道理,也无力变更。莫说凡俗,那些得道成仙的生灵在此等规则面前也是沧海一粟,苍白无力。
萧闯默然,半响无语。耳闻几个兄弟你一言,我一语,他竟半响插不上一句话。一股淡淡的离别之情滋长于心。
萧闯虽说是几人中家世最好的一位,可单论自身处境,却是同老三相差无几。萧家这一代子嗣,三男两女。他上有二位兄长和一位阿姊,往下说,却只有一妹。再加上两位兄长的天赋哪一个都远超于他。如此一来,就注定了他一辈子只能当个纨绔了。
萧闯虽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想到这几个从小到大的玩伴,虽多是酒肉关系,往白了讲就是狐朋狗友,可张八胖子和老二却早已被他认作真朋友的。这下,不出几日,张八便要离去了。而这一分别,便是一辈子。
不知张八说到了什么,几人忽地噤声,一齐望向了沉默中的萧闯。
萧闯见众人纷纷望向了自己,只好轻咳两下,强作欢笑道:“都看我作甚?张八被引渡为仙,我等要为他庆祝。张八,你这小子,虽然福大命大,可这出门了,我等不在身边,没人相助,就要时刻提着精神,别被外人欺负,丢了六大名少的脸。知道没?”
“闯哥......”张八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可刚讲出两个字来,却是再说不下去。说着说着,他一抬右臂,狠狠擦了一下双目。
说到六大名少中的性情中人,张八胖子当属头号人物,这在整个仙佑城都是出了名的。虽然张八因这性子,不知被他老爹教训了多少次,可他却始终未曾变过。而此刻,这种情怀,也像一把剑般,狠狠刺进了众人心间。
本是多情人,却走无情路。有人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何处不可闯。这却是妄语。众生百态,来来往往,又有几个能做想做之事,乐自己所乐。这也正是生活。明知残酷,无情,乏味,却也要苦中作乐,乏里寻趣。
一时之间,众人相视无语,皆是望向了窗外,默默喝起酒来。
过了不知多久,众人都感到了些许醉意。这时张八站了起来,他背对着几位好友,伸出了左手,向后作着告别。他边走边道:“哥几个,胖子就先回了。奉仙节将临,不回家可使不得。闯哥,你一年未归家,可不论如何,这家,还是要回得。兄弟言尽于此。”
望着走动间晃晃悠悠的胖大身躯,众人仿佛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这幅身躯的沉重。
向诸位好友挥手道别后,张八将手收到身前,这手,抖得厉害。却是不知在何时,张八竟已泪流满面。同时,他有句话,憋在心头,未曾讲出。因为他知道,就算此刻他说了,也没人会信。那便是:
“闯哥,老二,张八此去,不论成仙与否,定不忘兄弟手足之情。什么狗屁仙凡两隔的大道理,胖爷不懂,也他娘的不想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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