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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舌欲苑”正房的中厅之内,正中靠墙摆放着一张长型条案,墙上悬挂画作一张,大案下摆着八仙桌,桌边放着两张太师椅,左右两侧摆放花几。就在迎面左侧的太师椅中,坐着无声无息的一个人。孟衍溢直到走上台基,都没有听到一点呼吸的声音。
房内没有烛火,看得不很真切,稍稍走近,便见这人从脸到脚插满木楔,和袁驿将一般无二,甚至更加密集。腿上横放着长剑一把,剑身斜斜架在腿上的几株木楔之间,在院中透进来的些微幽照闪映下,反射着如水流光。
走到门前,孟衍溢微眯双眼,仔细打量,见这人脑袋比正常人大了足有一圈,圆圆滚滚,头上除了那些支棱的木楔外,竟是连鼻子耳朵都看不到。只有左眼的位置,似乎是个凹陷所在。
虽然明知眼前此人呼吸心跳一丝俱无,甚至连脉膊跳动的声音也没有,但是孟衍溢丝毫不敢大意,真气内敛,手腕略沉,‘九仞无锋’稍稍前倾,已然做好以防万一的准备。
僵持片刻,见对手没有动静,孟衍溢有些犹豫。若是就这样退出去,还不被两个铺兵笑死。若是不退,实在是被袁驿将的那一出“死人复活”弄怕了,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人什么时候才会“复活”。
思虑再三,孟衍溢还是决定冲过去。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硬着头皮迈出一步。
异变骤起。
那人猛然睁开左眼。虽然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是孟衍溢真切觉出他的眼皮一动,随即是剧烈的呼吸之声,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线从上牵引到下,所到之处,肌肉弹动抽搐,全身都不受控制。
孟衍溢见势不妙,眉毛一挑,眼皮一跳,‘九仞无锋’前斜为盾,咬牙准备硬闯。
谁知身子刚刚弹起,眼角里的血色流光顿时一黑,一点尖锐的冰凉已经破了‘九仞无锋’的防护,直逼颈椎而来,随即是凄厉剑声,剑锋却还在剑声之前。他仿佛可以看见剑锋破空而来的模样。
孟衍溢大吃一惊,还在门外刚刚抬起的右脚猛然横拧,重重撞在门槛之上,力度之大,将寸宽的门槛生生震碎,灰尘和木屑飞扬。借着回荡之力,整个人飞也似后退,比来时不知快了多少倍。可是饶是他如何闪躲腾挪,那剑锋仍是不离颈椎左右,如影随形。两人一退一进,在院子中绕起圈子。孟衍溢手持‘九仞无锋’的姿势一直未变,苦无余力,连换种姿势亦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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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房之中,贴墙一排大灶,灶中犹有暗火,两处灶上的锅盖还蒸腾着丝丝白气。几盘精致小菜摆放整齐,还有垒到一半就扔下的精面馍馍。灶边柴垛食柜一应俱全。杨黯舔舌咂嘴地先从灶台上抢过一只烤鹅,扯下条大腿咬了一口,余下的用荷叶包了顺手塞在怀里。王十熟门熟路地从旁边的食柜里翻出半条羊腿藏在身上,又将一葫芦酒拴在腰间,然后又找了块干净屉布,不拘馒头炊饼,狗肉羊肉,一水裹好背在身上。杨黯看得目瞪口呆,摸摸怀里的烤鹅,赶紧有样学样,也搂了一堆吃食打个包裹背上。
正快活间,就听到“嗡嗡”声响不绝,而且越来越大。
两人相视疑虑,看到对方眼中的问号,杨黯道:“后院有马蜂窝么?”
王十眼珠转转,仔细一想:“应该没有吧,否则若是螯了人,袁驿将还不得将马管家打个半死?”
“那就怪事了,出去看看。”
推开厢房门,只见院子中似有无数个成对的身影。团团聚合,围成一个圈子。两个身影之中,一个是孟衍溢,肩扛门扇般的大刀,微微倾斜,却始终没有放下。另一个是不认识的白衣人,粗布衣裳,浑身如箭猪般扎满木楔,最恐怖的是头脸裹满纱布,绕成一个圆球,却仍然插着无数木楔。木楔深处,露出一只左眼。只是这眼睛埋在纱布深处,恰似个黑洞,完全看不到眸光和眼白。这人看不出是男是女,只从体态中让人怀疑是个男子。男子手中一柄秋水般的利剑,始终抵着孟衍溢的颈椎,似乎只差分毫便能直刺而入,连‘九仞无锋’都来不及阻挡。
那“嗡嗡”声响便是这柄利剑发出,显然是真气灌注之后,不断破空所致。
两人的速度太快,让人的眼睛都跟不上,于是就看到无数残影。只是残影之中的孟衍溢显然情况不妙。他无论怎么左右躲闪,上蹿下跳,剑锋始终不离颈椎左右,腹中的伤处渐渐开始渗出鲜血,甚至滴到地上。
王十和杨黯甫一看到这景象,目光便像被吸住了似的,唯恐稍一瞬目,再睁眼时孟衍溢已被剑锋刺中,变成与对手一样的活尸,那可大大不妙。
过了良久,两人才醒悟过来,这样看着可不是办法。
王十喃喃地道:“又被这家伙的乌鸦嘴说中了……”
杨黯一撞王十肩膀:“怎么办?总不能我们自己跑路吧?”
王十头脑清醒:“当然不行,此处仍在险地,这帮家伙纠缠不休,大家仍要同舟共济!看看怎么帮忙。”
两人拎刀向前,试探着将刀锋猛然插入到孟衍溢和白衣人之间,谁知宛如劈在虚空,轻飘飘不受力度。高挑的灯笼之下,四周俱是残影,似雾似烟,用手捞也捞不到,堪如海市蜃楼一般,也不知哪一个影像才是真的。
“这可怎么办?他们太快了?”
“让他们慢下来不就行了?”
“可是怎么能让他们慢下来呢?”
杨黯一打响指:“问一问啊,反正那尸体又听不懂人话。问问大胡子就行了。喂!大胡子,你们能不能慢一点啊?”
王十一拍杨黯后脑:“你以为他不想慢下来?他到是想慢下来,我怕他颈椎受不了。”
院子大门忽然响起剧烈的拍门声,夹杂着不似人言的低沉嘶吼。
王十和杨黯俱皆色变,再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王十见孟衍溢一直也不答话,怕是处境不妙,思量半晌,忽生一计,一拽杨黯道:“走,列盾阵!”
“啊?”
杨黯跟着王十退回厢房,只见他跳上灶台,把灶上的原木锅盖掀了起来,顿觉恍然。这锅盖半人大小,半寸厚度,圆型修边,用了横挡加固,还有把手提纽,确实可以作为盾牌使用。两人各挑了一个结实锅盖,一手扣着盖上把手,一手持刀,重新踏入残影之中,猛然撞去,不料混着鸡香鱼鲜,烟影四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从东厢房一直走到西厢房门口,一路只觉“嗡嗡”声大作,震得裸露在外的肌肤都随着声音颤抖起来,周边处处影像,就在眼前,却又一触即散,什么也没碰不到。
王十将锅盖盾和刀往地上一扔,如犯了癫痫般抖着双手,又连连抹平仍然微微一波波伏动的肌肤:“这可奇怪了?怎么会没用呢?”
“我明白了!”杨黯虽然肌肤也受影响,却依然将刀随手插在王十的锅盖之上,刀锋直入木盖间隙,纹丝合缝,颇见刀功。怕弄脏自己的锅盖,浪费了那锅鲜美鸡汤,又将这木盾靠在刀上斜斜立好,双手握拳活动几次后,一拉王十,“我们这个盾太小了,阻挡不了他们的速度。这个盾一定要再大点才行。”他一指身后的右厢房。
王十亦想到西厢房里最大的那个灶,一挑眉毛:“啊,不错。在理在理,我们快一点。”他担忧地看了一眼门口,那里拍门声不断,好在门栓够粗,让人放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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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内激斗片刻未停,姿势却变化不大,孟衍溢上蹿下跳,始终躲不开直逼而来的剑尖。
孟衍溢所练内功名为“归墟”。他师父解释这一内功名称的本意时曾言:天地循环为一大周天,人体便是一小周天。大周天恍如海洋,而小周天便如归墟。传说归墟为海中无底之谷,众水汇聚之处。何时练到能取天地之大周天为人体所用,此功便为大成。
“归墟”的境界有三成。第一成,模仿大周天,真气如海洋狂暴。第二成,小周天初成,能吸纳大周天之气为己身所用。第三成,无我无外,浑然天成,大周天小周天岿然一体。孟衍溢多年习武,连第二成的门径都未曾窥到一点。内心已然有些放弃。谁知今日重伤之下,刚刚为剑尖所迫,瞬间忽然突破了往日瓶颈,天地之力由涌泉滚滚而入,这才堪堪避开必死之剑,退入院中。
孟衍溢在院子中来回绕圈,见到王杨二人从厢房出来,便如慢动作一般。耳听到他们说话,可恨自己没有余力出声应答。
听到那年轻铺兵大声吆喝:“大胡子,你们能不能慢一点啊……”
孟衍溢气得鼻孔生烟,心中咒骂:贼杀才!你才慢一点,你们全家都慢一点?你怎么不自己来试试。
骂归骂,动作丝毫不敢停顿。‘九仞无锋’份量极重,平时不觉,此时拿在手里,若改变姿势,必然要多耗损真气,在剑尖顶在颈椎之际,此消彼长,只怕姿势稍变,速度稍慢,都有丧命之虞。
正焦急间,却见那两个铺兵居然胆大地用刀劈进残影,不果之后,又手持锅盖,闯进场中。他们为只能碰到残影疑虑,却不知道孟衍溢为了躲开他们费尽心机,又要闪开路途,又不能多费一丝力气,简直比第一次参加科考还要熬断几根白发。否则倒退之中,若是碰到任何一人,速度稍慢,孟衍溢立刻就要剑尖入肉,血溅当场。他到是私心希望,对手见到这两个不知所谓的铺兵,随手劈了,耽误那么片刻功夫,至少能让自己缓回口气。
只可惜,活尸就是活尸,一点脑子也没有!
还好那两人一试未成后,又钻进西厢之中。
第二成境界刚刚入门,运转不够流畅,孟衍溢渐觉胸膛发闷,真气不继,有枯竭之忧。他心中惊惧,眼角斜扫院子,力图寻找一丝转机。兜了几个圈子后,看到两个铺兵扔在一边的锅盖,忽然眼中一亮,倒退中算好距离,颤抖的右手掌猛然五指松开,‘九仞无锋’随即滑落身体下坠而去。
沉重的负担一去,孟衍溢足尖点地,顿时和剑尖扯开距离。
随着孟衍溢的倒退速度,‘九仞无锋’下坠之势不减,刀尖重重砸在放置地面的锅盖边缘。用力之猛,让杨黯插在木盖缝隙中的腰刀剧烈颤抖。斜靠着它的锅盖被刀身一弹,如陀螺般旋转飞起,漾起四散的鸡汤香气。
孟衍溢又转一圈倒退回来,脸色苍白,汗湿浸透,形态虽然狼狈,却是朗声长笑,一腿飞出,将飞在空中的原木锅盖击向仍在紧追不舍的流光剑身。
白衣人剑身受力,剑势一顿,手腕翻转,乍然绞出雪光一片,“嘭”一声响,木盖便蓬然散成碎布片似的,四射而出。
只这片刻阻碍,形势逆转,孟衍溢已经握有‘九仞无锋’在手,狰狞冷笑:“纳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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