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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料峭的春风，不停吹拂。
在雪山脚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有一座不大的城池，灯火通明。
那是长鞭城。
就在城外不远，靠近官道的一片松树林里。小天正四处张望着，寻找着什么。至于灭，负手立于他的身后，一动不动看他忙活。
二人经过整整一天的飞行，终于在日落时分，离开了雪山之境。视野之内，也终于出现了一抹绿色。小天回到故土，心情自然激动不已。他带着灭，一路往长鞭城来，一刻也等不及地想见到爷爷的坟冢。
不曾料想，爷爷的坟墓竟不见了。
“奇怪……明明就在这附近，怎么找不到了。”小天急得满头大汗。
“不用找了，如果此处没有，到哪也都一样。”灭在一旁道。
“四处看看先。”小天却管不得那么多了，就算希望渺茫，总归还是想再试上一试。试和不试，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哪怕结果最终都一样。
说着，小天往松林更深处走去。
已不再是寒冷的冬日，天气回暖，蚊虫也就多了起来。在松林中走上几步，就不断有不知名的小虫扑打在小天脸上。脚下的土地颇为湿滑，颜色绿得发黑的青苔遍地都是。
“你爷爷的坟墓，应该是被齐暮安东教廷的人挪走了。”灭不为所动，更没有帮忙的意思。他那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愈发透亮晶莹。
“什么意思？”小天回过头来。
“你背离了神殿，他们自然要想一些别的办法来逼你就范。”灭指了指地面，说，“带走你爷爷，就是最好的办法的之一。”
“教廷可没你想的那么卑鄙，”小天摇头说，“他们才会不屑做这种事情。”
这时，松林深处有怪声响起。不知因何物惊扰，无数鸟儿振翅起飞，向远处掠去。
“嘎嘎！”
其中一只乌鸦的叫声格外刺耳，听声音，竟是向着此处飞来。
二人抬头看去，果不其然，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正从松林深处往此地扑来。
恐生变故，小天不禁将手中的匕首紧了一紧，但灭阻止他道：“不妨，让它过来。”
话音刚落，这乌鸦竟真如同驯化之物，灵敏又乖巧地在空中划出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灭伸出的手指尖上。
“这是什么？”小天不禁想起在长青寨外，破败不堪的墓园当中，似乎也有这么一只乌鸦出现过。
灭没有作声，少顷，放下手臂，乌鸦顺从地攀上他的肩头。他这时才抬眼问道：“走吧，时间不多了。”
“发生什么了？”小天不傻，这乌鸦一定代表着某种讯息。
“这里说话不太方便。”灭说。他的袖袍下，此刻却有一团黑光亮起。
小天眉头一皱，但还未开口，一把锋利骨矛，已化为夺命的利箭，从灭袖口里急速射了出去。松林深处，随即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噼里啪啦”的树枝断裂声。最后，一个重物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林中，竟还有人！
小天心中一惊。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毛孩子了，从进入树林开始，他就在仔细察觉异常的响动，但一无所获。本以为树林绝对安全，结果呢？不仅有人，还就藏在离自己不远的一颗树上。
小天提着匕首冲了过去。
黑暗中，一名男子跪倒在地上。骨矛从他的左肩处贯穿过去，鲜血顺着阴森白骨，不断滴落到地面上。此时，他竟还临危不乱。看见小天过来，他闭紧嘴巴，用极其桀骜的眼神回敬小天，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小天仔细打量这人。只见他身穿单薄黑衣，面容消瘦，体型也瘦得如同猴子。一看便知，这人是经过精心挑选，受过特殊训练的情报兵。
“你是在这里等我的？”小天脸色铁青地问。
那人自然一个字也不会吱声。小天心里，却有抑制不住的愤怒狂涌。原来，神殿早料到自己会来此。那么爷爷的坟墓，也就不用再找了。该有的，总该会有，不该有的，也确如灭所说，是绝对不会出现了。
不知神殿会如何对待亡者的遗骸，但如果……敢对爷爷有丝毫不敬，小天绝不会绕过教廷的任何人！
这时，灭也慢慢走了过来。
小天偏头看灭，灭也正好在看着他。不用小天多言，他能感觉得到，致命的魔力，已经在灭的长袍下蠢蠢欲动了。
“算了吧，别杀他。”小天开口说道。
“为何？”
“他只是教廷训练出来，专门负责搜集情……”小天还未说完，灭就已经抬起手，将骨矛刺入那人的咽喉。
小天没想到灭会突然动手，一时也呆住了。死亡，瞬间夺去了那人的意志，小天看见他的眼睛在短短几秒内黯淡下去，就像燃尽的木炭，被风吹熄了最后一抹通红。
灭拔出骨矛，鲜血随之飞溅而出。
这时小天才反应过来。
“我还有些问题要问呢！”小天愤然道。不管怎么说，死终究不是一件小事，小天心中，多少对死还心存敬畏。毫无反抗之力的敌人，还未开口说上一句话，就这样死去了，让小天感到很不舒服。
但这愤怒来自何处呢？小天又找不出理由。将自己与灭的身份调换一下，小天心想，自己肯定照杀不误。只不过这个时候，他更偏向于放过此人。毕竟这个人对于灭而言，是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太微不足道了。
“我看他并没有想说话的意思。”灭用不咸不淡的语气说着。说话间，拔出尸体上的另一根骨矛，将它们化为黑烟散去。
小天只得无语。
“走吧，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去哪？”
“你的家乡。”
***
长鞭城外，有一座特殊的石山。
特殊在何处？远方来此的游人多半不会相信。石山是从天上掉落下来的，四年前，几乎所有长鞭城的居民，都目睹了那恐怖的一幕。
当时，只听遥远天际上，传来令人心生恐惧的巨大声响。声音由远而近，城内众人纷纷抬头望去，不禁呆若木鸡。
天上那未知的大陆上，竟有一块巨石，脱离了大地的怀抱，向着此地坠落而来。巨石面积之大，几乎占据了小半边天空。尚未落在地面，就发光发红，如同火炉中烧红的铁块。
它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在长鞭城外的一片原野里。
长鞭城内外，无人不被巨大震动掀翻在地。城里房屋倾塌，城墙更是毁了大半，许多人没来得及反映就被巨石掩埋，一命呜呼。
事后，神殿军队急速赶来，封锁了石山，无人得以靠近。城内的居民也受到警告，但凡公开谈论此事者，都会被冠上”动摇民心”的罪名而抓捕。
消息被封锁了，但巨石从天上掉下来是事实。待风声过去，不断有好奇者前往石山，希望一睹这天上之物的尊容。只可惜这块巨大的石头，不论怎么看就是一块石头而已。没有生长任何植被，光秃秃的呆在那里，颜色固然奇特，却又不得而知是何材质。曾有匠人前来采矿，但寻常工具根本奈何不了它。一镐下去，往往只能在石山上留下浅浅的一道白痕而已。
再后来，这件事开始从人们的心中淡去了。说白了，就是从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嘛。纵使大了一点，也不过就是石头。
事后不到一年，长鞭城已完全恢复其往日的面貌。托主上的福，在神殿的帮助下，城墙得以重新修建，倾塌的房屋更不必说，修得比以前还要气派。纵使有人离世，但伤痛总归会过去。时间抚平众人心中的伤口后，长鞭城迎来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好景象，再没有人去关心那块石头了。
就在小天二人离去不久。长鞭城东城门外，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
会是谁呢？在月色下赶路的人，理应都有要事在身。毕竟走夜路，不论从什么方面而言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城墙上，停落着几只乌鸦，它们在月光下，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
马车逐渐近了，城墙上已能看见马车激起的烟尘。
这时，有一只乌鸦扑扇起翅膀，飞了起来。它飞下城墙，在距离地面不到十米空中飞行。渐渐地，它靠近了马车，而后，它飞越了马车，向着马车相反的方向急速飞走了。
而这时，在远离城镇的巨大石山上，坐着一个人影。
那是个身穿蓝色长袍的家伙。
如灭一样，蓝色长袍的背部绣了一个墨黑色的太阳。只是此人并不热衷于将面容隐去，月光下，他的相貌清晰可见。如果大主教行远在此，必定能认出他来。
这人，正是上午在神殿广场上，引起骚乱的神秘男子。此时，他却悠然地坐在这里，面朝长鞭城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远方，一声乌鸦啼鸣。
男子伸出手，乌鸦已然飞到了近处，落在男子的指尖上。
到这时，男子才仿佛回过神来。他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绿色眼眸恢复几分生气。犹如在回味一杯美酒，他开始微微笑着。
“终于到这一天了。”
***
大陆西部远离暮德河，自然也就远离了前线。这里不受任何战事波及，各地守军也就少上很多，像草木镇这种规模的镇子，留一队人马来负责治安就够了。一队人马，也就是十人的规模。不过草木镇显然不是寻常小镇，起码现在，这个镇子要比以往特殊很多。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小天选择避开大路，绕远回到家乡。让小天感到奇怪的是，灭竟没有出声，小天说走哪边就走哪边，没有任何异议。他只管在小天身后默默跟着，亦步亦趋，就像一个影子。
二人顺着镇外溪流，踩着泥泞小路，向雪山方向走了许久。
终于，小天在四年后的今夜，回到了他曾经的家，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当初震东点燃的一场大火，烧光了小天和爷爷留下所有痕迹。原先家的位置，此刻立着一幢低矮的茅草屋。那屋子可远比爷爷盖的要寒碜，看上去破破烂烂，风一吹就仿佛会散架。
很难相信，这就是曾经的那个家。
然而不是这，又会是何处呢？溪流依旧是那么清澈，牧草依旧是那般芬芳，就连空气中的味道，都还是那般熟悉。更何况远处，自家门前的那座雪山，一成不变坐落在那里。闭上眼，小天仿佛都能看见十四岁的自己，就坐在眼前的草地上晒着太阳。
“就是这？”见小天愣神半晌，灭明白过来。他兀自朝那茅草屋走去。
小天赶忙上前一步，挡在灭的跟前。屋中传出的淡淡火光，以及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灰烟，都在宣示着屋中中必定有人。
“等等，你干嘛？”小天质问道。
灭却没有回答，只管用绿色的眼睛看着小天。
“这里可是我家，”小天有些急了，压低嗓音对灭警告道。万一屋中之人是自己认识哪位叔叔伯伯，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我从小到大，就只有爷爷一个亲人，住在这镇子里的，都像是我的家人一样。你要再杀人，别怪我翻脸！”
“放心，我不杀便是。”灭用无所谓的语气答道。说着，作势又要往前走。
“不行，你跟在我后面。”
“……”灭无语，稍稍后退了几步，示意小天先走无妨。
“我真搞不懂，为什么你非要到这里来？等那个探子的尸体被发现，你我的行踪必定暴露。再这么耽误下去，想走都走不了了！”
“我自有安排。”灭的神态依旧轻松。
当然，小天压根就没见过他着急的模样。
小天狐疑地看他两眼，想想还是算了。二人开始朝茅屋走去。
说是茅屋，只是房顶覆盖着茅草而已。房子四壁，主要还是由石块垒成，泥巴将石块固定在一起，最后勉强成了一栋屋子。小天一面审视一面想，住在这房子里的，会是谁呢？如果是熟人，又该如何解释呢？
随着二人脚步逐渐接近，围在房屋栅栏中的羊骚动起来。羊群数量不多，仅仅只有十来头，其中两只公羊，其余全是母羊。这种羊的性别极易分辨，公羊面部呈黑色，母羊面部呈白色。当二人走近，母羊们全部聚拢在了一起，缩在了公羊的身后。公羊则摆弄它那具有威胁性的圆形羊角，用眼睛死死地盯着二人看，那模样仿佛在说：“嘿，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看着它们，小天不禁鼻头一酸。
小时候，他最爱养的就是羊。这种羊小天养过很多，还天真地给每一只羊取过名字。
“这东西，叫做羊是吧？”灭在身后，这般问道。
“嗯。”小天点头。
此时，茅屋内却传出了狗叫声。
“汪汪！”
“汪汪！”
声音浑厚，且毫不客气，一听就是只雄壮的公狗。
小天神经一下绷得紧紧的，他立马回身看灭，生怕灭会出手伤人。
然而灭只是望着羊群，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羊群因为狗吠，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咩咩”地叫个不停。整个草原，都似乎因为狗吠而变得躁动起来。一阵冷风，此刻呼啸而至，从雪山上吹拂过来。
小天正有些不知所措，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还没等小天看清，一条黑色身影，就已经扑了出来。
什么东西？小天心中一惊，身体却并不慌忙。后撤一步，抬起左脚便向黑影踹去。
“嗷呜！”传来一声惨叫。
原来是那黑狗冲了出来。小天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踢在它的下巴处。它先吃一亏，整个身子便朝后一缩，在地上翻滚一圈后，立马又站了起来。
此刻它俯下身子，用眼睛盯着小天，嘴里发出极具威胁意味的低吼，似乎是怒到了极点。
“阿奇，回来！”屋中有人喝道，同时那人出现在了门口。
小天抬头看去，却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拄着拐杖立在那里。他似乎对阿奇的失礼感到歉意，神色很是尴尬，都不敢正眼看屋外二人。
这会，黑狗阿奇却对老人的话置若罔闻。他横在小天面前，看样子，是死活都想报那一脚之仇。老人不得已，只得杵着拐杖走出屋来，对着阿奇就是一棍抽去。
阿奇挨了打，疼得大叫一声，回头向老人“呜呜”叫唤。眼中似有万千不解，但最终还是老实了下来。
这会，小天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眼前的这位老人，小天并不认识的，不仅不认识，连见都不曾见过。他不仅老态龙钟，右腿还不知因何缘故，就那般消失不见了。
说得难听一点，住在这儿的，竟是个残疾的糟老头子。
“还不滚回屋去！”老人喝道，说着又举起了拐棍。阿奇赶忙夹住尾巴，狼狈地跑进了屋子。直到这时时候，老人才抬起头来，看向屋外二人。
小天看见老人的目光越过自己，往自己的身后望去，便赶忙伸手拦在灭的身前。
他害怕灭出手伤人，但那老人，却并不奇怪灭的存在，只是淡淡道：“先进来吧。”
说完，便杵着拐杖，一步一步地回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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