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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醒来时,天还是黑着的。血月刚刚落下,而太阳还未升起,正是昼夜交替时分。
这种时刻,伸手见不到五指,村寨里不点火把,也无从获得一点光源。幸好,能听见外面怪物村民走动的脚步声,否则小天还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我怎么睡着了?
他从冰冷的石床上坐起身来,脑袋还是沉甸甸的,但体内那些难以忍受的疼痛消失了。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论多重的伤,总是睡一觉也就好了。小天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全拜他这副奇特的肉体所赐。
他下了床,从洞口钻了出去。外面竟站着一大片黑影,怪物村民们个个手持武器,守夜似地立在这附近。看见小天出来,他们开始叽里呱啦大声说着什么。
小天听不明白,但那个大祭司,也就是那名叫灭的家伙,被声音吸引了过来。
“你醒了。”他说。此刻他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甚是明亮,小天轻易就能将他和其余村民区分开来。
“嗯。”小天声音冷淡,带着些许不快,“原来你们这么重视我的安全。”
“谁让你是这里的贵客呢?”
“这种礼遇我可受不起。”
灭嘿嘿一笑,道:“现在抗议也晚了,你放心,这是最后一天了。”
说完他朝周围村民们挥了挥手,村民们四散开往别处去了。
“以后,这座村落将永远消失。”灭说。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附近已经挖不出多少食物了,你昨天也看见了吧?更何况,还杀了两只怪物。它们的气味迟早会吸引更多的怪物过来,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
“你睡不着了?”
“是。”小天昂首眺望天际,天空尽头已泛起一抹鱼肚白,“天要亮了,你说一早就走,那什么时候出发?”
“放心,即刻就走。你先跟我来吧。”
灭转身朝村落中央走去,小天只得跟上。
这个时候,村民们似乎都醒了过来。一个个黑色身影,从蛋壳房屋里钻出来。他们手中捧着散发淡淡绿光的黑色晶体,哦,不对,是捧着他们的食物,往村落一角汇聚过去。
小天顺着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怪物祭司。
这会,她站在一幢完好无损的蛋壳房屋前面。她背后的屋子里,晶体堆积在一起发出的绿光,成了眼下唯一的光源。
“他们在干什么?”小天不禁要问。
“储备食物。”灭简明扼要地回答。
说完,二人已来到村落正中。这里是昨晚被毁坏得最为严重的地方,周围没有一处完好的土地,四处坑坑洼洼。不过现在,这里又正好最为开阔,留出了好大一块空地。
灭念起咒语。
散发黑色光芒的法阵,随着他的咒语声浮现出来。小天正奇怪着,脚下竟钻出一块块的白骨来。无形的意念,正操纵着它们。它们先在地面上不断纠缠,拼出一根根骨骼。随后,它们飞上了天空。小天可以清晰地看见,它们是如何在空中组合在一起的。
先是脊椎,然后是骨盆,接着是肋骨,前爪,后肢,一个接着一个部位,在令人毛骨悚然“嘎嘣”脆响声中,组合出来。到最后,竟是一只长达二三十米的巨大骨龙,出现在了小天的眼里。
“准备出发吧。”灭回头对小天说。
说完,他走上前去,身子轻轻一跃,落在骨龙低垂的脑袋上。也就在这时,骨龙好似突然活过来了一样。一大团绿色火焰,在它巨大而又空洞的眼窝中燃烧起来。它抬起巨大的脑袋,向天发出一阵无声的嘶吼。随后,它直起了背脊,收缩着的骨翅随之一展。烈烈狂风,卷起无数灰尘向四周扑来。
小天伸手遮面,仍旧被细小的砂石打得面部生疼。至于怪物村民,也都傻在原地,忘记了手里的动作。他们被这突然出现的庞大大物惊得目瞪口呆,还是怪物祭司的一声训斥,把他们的魂给拉扯回来。
“上来吧。”骨龙仰首,将灭托至高空。这会,他俯瞰着小天道。
说完,骨龙挪动它极为粗壮的尾巴,将其轻轻地安放在小天面前的地面上。它示意小天爬上来,但小天没有理会,许是年轻好胜的心理作祟,他直接念起咒语,在背后凝出一双巨大云翅。
他用这翅膀的力量飞上半空,落在骨龙的脑袋上。期间,还不忘挑衅似地看灭一眼。
“咦?”灭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天使出这种本事,语气有点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常。在小天不注意时,他眼中的绿芒一闪再闪,也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渐渐地,天色蒙蒙亮了。村民们忙碌的身影也停歇下来。
它们将食物搬运完毕后,在那幢蛋壳房屋前集结起来。小天好奇地望向那边,这时,怪物祭司还在交代着什么,叽里呱啦地乱说一通。她一边说,一边有村民往她身后的蛋壳房屋里钻。
到最后,约有一半村民进了屋子,还剩下另一半,却站在原地没动。
“是不是装不下这么多人?”小天皱着眉头问灭。
灭还未回答,剩下的那些村民,竟齐刷刷地跪了下来。他们朝怪物祭司深深叩首,而怪物祭司开始高声诵读一段小天听不懂的话。
“她在说什么?”小天又问。
灭同样看着,但却选择了沉默。小天疑惑更甚,而这时,怪物祭司说完了。她开始走上前去,来到一位村民面前。小天看见她探出右手,将掌心按在那村民的脑门上。
下一秒,一道诡异的绿芒闪过。
而那位怪物村民,像是失去了知觉,头一歪,就重重地栽倒在了地上。
“她干什么!”
小天被怪物祭司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往前一步,作势要从高中跳下过去看个究竟。
没曾想,灭伸手拦住了他。
“他们部族内的事,你我这些外人不要插手。”灭的语气,严肃得有些可怕。
小天一窒。
忽地,他想到昨日在房间里,怪物祭司对自己说过的话。
“有些族人,已经成了村子的负累,不如死了,对他们来说也是解脱。”
小天一时间全明白了,明白的同时,却感到更加愤懑。小天根本无法理解这种做法,只觉得可笑,可笑而又可恨!
“在无底深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灭说。
“就算不能一起走,也没有必要杀了他们,他们也许根本就不想死!”小天瞪大眼道。
“死亡对于我们一族,根本不是什么重要之事。我们与人类是不一样的,难道你还不了解吗?这种不一样,可不仅仅是外貌那么简单,明白吗?”
“不明白!懒得明白!”小天气不过,扭头就道。
“你若活在这里,也许你就会明白了。”灭这么说的时候,手依旧挡在小天身前。他的意思很明确,他绝不会让小天过去的。
怪物祭司的杀戮继续着。
每位村民都很配合,没有反抗,没有逃避,只是闭上眼,静待死亡的来临。
灭说的没错,死亡对他们来讲并不是可怕之事。可小天看到这等残忍的画面,就好像有小刀在划他自己的心一样。他都能感觉得到来自死亡的恐惧,这些人,难道真的就无知无觉吗?
小天偏过目光,不想再看了。
一具又一具躯体倒下。渐渐地,一红一黑两个太阳,在天际两端冒出了头。
阳光洒下,而这等充满希望的美景,完全无法抹平小天此刻心中的郁苦。他一时失神,而再反应过来时,脚下骨龙却不安分地动了。
“好了,走吧。”灭说道。
小天闻言,赶忙往那边望去。怪物祭司,已不知何时钻入了蛋中。村落里空空荡荡,再无任何人活动的身影。最后留下的,是怪物村民的尸体,整整齐齐地倒成几排,就像在为即将远行的族人行最后一次大礼。
骨龙扇动它巨大的骨翅,缓缓地升上天空。它飞到村民藏身的蛋壳之上,用它锋利的脚爪,死死扣住蛋壳房屋的两侧。“咔咔”脆响声响起,骨龙的尖爪嵌入了蛋壳中。接着,它稍一用力,蛋壳便脱离了地面。
就这样,蛋壳和躲在蛋壳里的怪物,一同朝着远方飞去。
高度慢慢升高后,小天再也看不清那村寨的摸样。一想到昨天这里还安然无恙,他就觉得无比扫兴,好似这些事全是因他而起的。
骨龙升到一定高度后,不再往上了。它在空中悬停了一会,然后调整方向,朝着黑色太阳的方向缓缓飞去。这种高度,空气已经变得稀薄,温度也变得寒冷。小天张嘴呼吸,都能吐出一团白气,他不禁打了个哆嗦,问灭道:“不是说要去东边,怎么往西飞?”
“这就是东边。”
“我们的太阳东升西落,你们的太阳西升东落。你现在朝着黑色的太阳飞,难道不是西边?”
“你想错了,在无底深渊,一切都是反的。你别忘了,两个世界是颠倒着的。”
“……”小天思忖良久才明白过来。
灭说的没错,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不禁抬头仰望天幕,天空深处,云彩背后,绿意盎然的景致出现在了眼中。那正是他所熟悉的德鲁齐亚,清晰可见蓝色的河流,青色的原野,层峦叠嶂的山脉,以及一片巨大的被白雾所笼罩着的区域。
那里,只怕就是轮回之湖了,也不知阳凡暮岚他们,是不是还在神殿里呢?
“做好准备吧,接下来要不眠不休地飞上两三天。”灭在骨龙的脑袋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肆虐的狂风,不停地鼓动他的长袍,发出猎猎声响。
“问你件事。”
“说。”
“这一年多,你有没有听说过我那几个朋友的消息?”
“就是和你一道,到碎石城来的那几个?”灭语调慵懒地问。
“是。”
“没听说过,我只知道他们的名字,一个叫阳凡,没错吧?”
“你知道?”
“他们几人都是齐暮安东神殿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我自然知道。你消失的这一年多,发生了几件事,但与他们无关。齐暮安东教廷按耐不住,开始了新一轮北伐,你不知道吧?就在你消失后不久,大军压境,我们节节败退,如今,尔特帝国丢了近四分之一的领土。大军眼下逼近了河口城,河口城也快要失守了。”
这个答案,远远超出了小天的意料,他语调上扬着道:“四分之一?怎么回事,那碎石城呢?”
这话脱口而出,说完,却连小天也觉得不妥。
碎石城的大祭司,此刻就在自己面前,答案,自然可想而知了……
果然,灭回过头来,看了小天一眼,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
“就在你们逃走后的第二天清晨,碎石城就失守了。敌人来得极快,而碎石城被你们一闹,早就疲惫不堪,天还未亮就沦陷了。”
“啊?”小天不禁惊疑一声。
这情况,他是全然不知的,这不是假装,他是的的确确不知道。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灭冷哼一声,接着说,“其实想想也是必然,也怪我太过疏忽,既然敢把你们派来,哪能不留一手呢?”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我那天不去破坏大典,军队也会攻打过来?”
“可以这么说吧。这其中也有我的责任,你们走后,我便离开了碎石城。齐暮安东神殿就是抓住了这个空档……不得不承认,齐暮安东神殿的教皇,那个叫齐迦的家伙很不简单,起码耍把戏比我厉害。”
灭这番话,似乎还包含了另一重意思。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小天想起那位白发苍苍的黑衣大主教。那晚在碎石城他展现出的实力,在小天看来也不简单,他怎么样了?
小天于是问:“和你一起的,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那老家伙死了,”灭的语气带着不满,“被那什么禁军总领,一个叫正翼的家伙杀了。哼哼,尸首还被挂在城门上示众了一个月,真是可笑。”
小天听到这,心中一紧。
他不忍想象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被悬挂于城门上的画面。另外,小天隐约感觉得到,灭和那位大主教似乎闹了什么矛盾,于是他又问:“他死了,你不难过?”
“难过?为什么要难过?他只是一个人类而已。”
“他毕竟在某一刻,和你站在同一阵线上吧?”
“不,你错了。”灭低沉下语气道,“他从未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这也是他死后我才明白的。他知道我不是人类,也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当成他的朋友……什么战线?亏我还曾真心对他说过几句好话,真是无聊。”
说完,灭还冷冷地笑了几声。
小天默然,再没有继续问下去。
***
在暮德河南岸,尔特帝国境内,有一座美丽的城池,名为“河口”。
之所以称之为河口城,自然有其缘由。
德鲁齐亚大陆上河流数不胜数,但最为主要的,仍无可争议当选暮德河。
暮德河发源于大陆西北的雪山之上,而河口城得其名,最大原因便在于它处在暮德河三大支流的交汇处。正是从这往后,暮德河成了一只猛兽,河水滔滔不绝,一路往东奔腾汇入齐海。可想而知,这里地理位置优越,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已成为了商业繁华之地。哪怕在国家分裂的今天,它的分量仍是不可小觑。
河口城位于河岸以南,所以一直处于尔特帝国的控制之下。有暮德河这样的天险作为防御,也就全然不惧安东帝国的攻击,所以安东帝国直至今日,都没能夺回河口城这个寸土寸金之地。
今天又不一样了。
一年多以前,安东帝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碎石城,建立了南岸的据点。通过激活碎石城的传送阵,安东帝国的大军源源不断地来到尔特帝国境内。一年的时间,大军不断逼进,打下了尔特帝国近四分之一的土地。
而近日,敌军终于逼近了河口城。他们形成三方合围的态势,并不进攻,而是将这座历史悠久的主城完全地包围了起来。
近两个月过去了,安东帝国还是按兵不动。
河口城内的军队,只能选择据守不出,看似僵持,但明眼人都明白河口城已经油尽灯枯。在粮草无法供应的情况下,要不了多久,城内士兵就将失去战力,只能选择投降了。
历史会顺从这个剧本演下去吗?
今天的破晓时分,安东帝国的军队和往常一样,当着河口城城墙上敌军的面,在城外出操,训练,开始了新的一天。
军队身后的兵营里,有一顶显眼的白色帐篷。
真龙正从这顶帐篷中钻出来。
借助清晨微弱的光线,能看见他身披着红色的披风,穿着威武的银色链甲。他没有戴头盔,刚毅的脸庞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眸。他用这双眼眸,凝望着河口城的城墙,在这里,能勉强看见城墙上河口城守军的黑影。
冷风吹着,天色越来越亮了。
蓝色的夜幕渐渐变白,初升的阳光中,河口城的城墙上有什么东西,也渐渐熠熠生辉起来。真龙知道,那是城墙上巡逻的士兵穿着的铠甲,反射出来的光芒。
忽地,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真龙回头望去,远方一片烟尘四起。一匹褐色骏马,载着一人,正朝他这边疾驰而来。
是传令兵。
真龙眉头一皱。难道攻城的指令下达了?看现在这个状况,似乎还为之过早。
“报!真龙团长!”传令兵拉紧缰绳,骏马仰天嘶鸣,不偏不倚地,正好停在了真龙的跟前。传令兵翻身下马,从腰间抽出一张黑色卷轴,恭敬地递给真龙。
真龙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拿起卷轴,一面打开,一面转身要进帐篷,结果没走几步,他就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似乎被卷轴上写着的东西吸引住了,好几秒没有反应。
待他回过神时,他转身道:“这马借我一用。”
说完,他推开传令兵,一个翻身就上了马。他利索地一拉缰绳,跨下一紧,那骏马便调转过后,朝着远方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留下传令兵傻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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