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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目光转向德鲁齐亚。
同样是夜晚，这里却宁静非常。没有致命的黑烟，更没有恐怖的怪物，只有一轮美丽的圆月高悬于树梢之上。时间推移至安东历881年3月18日，春季时分。离大灾变已过去近十九年。离暮珑所说的，结界破碎的时刻，只剩一年多的时间了。
此刻，在安东帝国首都圣旗城的中央，雄伟的齐暮安东神殿里，来了些特殊的客人。
阳凡作为主事人，坐在低语之厅内的主位上。他面前坐了不少人，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此情此景，已不是阳凡第一次见到了。面前这些人，是各地选派来的代表，说是地方代表，其实也就是一方豪绅。他们个个肥头大耳，说话溅出的唾沫星子都带着油光。看似吵闹不休，却都是为了同一个问题。
一个很久以来都悬而未决的，关于法术的问题。
“听说碎石城今年的税收比我们那整整多了一倍！唉哟，听得我眼睛都红了。这不都是尔特帝国那项政策的功劳嘛。”
“就是，现在咱们国家会法术的人不少啦！但国家不允许，都没人敢用，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啊？”
“哎，我说阳凡小兄弟，你可是教皇面前的大红人，可别只顾着神殿的事，好歹也得帮我们说两句话呀！我们这些老百姓，可都指着教廷为我们做主呢！这样下去，不光我们过得不好，仗也没法打呀不是？”一个浓妆艳抹的胖女人，手臂一抖连桌子都要颤一颤，却装出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对着阳凡道。
“对啊，这政策要是下来了，以后要是阳凡兄弟有什么困难，我们也都会鼎力相助的嘛，大伙说是不是？”一个油光满面的男人，挺着怀胎十月般的大肚子，站起来，一边对着阳凡说道，一边挥手向众人示意。
“是是是！”
“没错没错。”
众人都点头附和。
“对了，这是我特意从我那穷乡僻壤带来的土特产，希望阳凡小兄弟能够收下，千万别嫌弃啊！”那男人说着，从桌子底下抽出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作势就要往阳凡怀里塞。
“唉唉唉，我也带了，我也带了！希望阳凡兄弟千万别嫌弃！”众人看那人先行一步向阳凡示好，哪甘示弱，纷纷拿出各式各样的小木匣子，在空中挥舞着。他们个个都离开座位，要向阳凡那挤过去。
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
阳凡自是不敢收的。
所谓的土特产，其实是满满一匣子的金币。阳凡以前就上过一次当，这下，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收了。眼看众人挤过来，阳凡只得笑笑。也不见他动手，房间里的气温，就猛地下降了好几度。
冰冷的寒意，在房间中弥漫。众人冻得一哆嗦，也就明白了阳凡的意思。个个噤若寒蝉，悻悻然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待所有人都坐好了，阳凡这才开口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件事，不是立马就能解决的问题。在这里，我只能向各位保证，你们的想法，绝对都能传达上去，至于什么时候定下来，静候通知吧。”
“那就好那就好，阳凡兄弟可是年轻一辈的翘楚，有你的保证，我们睡觉都安心多啦。”有一人当先拍了个马屁。
“是是是，阳凡兄弟那可是人中豪杰，我家儿子都说要向你学习呢。”
“对对对……”
众人一个接一个说起好话来，阳凡听了，只得跟着笑。
又折腾了好一阵子，兴许是察觉到阳凡的不耐烦，这些人就都识趣地起身告别了。他们向阳凡打过招呼，出了低语之厅，往神殿外走去。
待众人走干净后，阳凡这才放松下来。他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一个哈欠。这些天，也不知应付了多少波这样的人了。总之为了法术的事情，各地都颇有微词。
忽地，有人敲了敲门。
阳凡以为那波人走到一半又折回来了，立马坐直了身子道：“请进。”
结果进来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少年。
少年身着一袭火红色的法师长袍，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正是一年前，和小天等人一起闯荡碎石城的兹辛。
“他们走了？”兹辛进了门，当先问道。
“是啊，刚走不久。真是麻烦，下次我还是去神殿外面办事吧。原以为在神殿里会很轻松很多，现在看来，简直要命！”阳凡揉着眼，恢复睡眼惺忪的神态道。
“这些人也真是，法术这么危险的东西，要想用就用的话，岂不要出大乱子？说到底，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多弄几个钱。尔特帝国允许平民使用法术，那是他们的自由。利用法术伐木，打猎，采矿，效率是高，但问题也不少！光是因为法术失手所造成的伤亡，就数不胜数。”兹辛一一细数道。
“这件事，齐叔仔细考虑很久了。迟迟不决，还是担心万一哪天战争结束了，再想统一管理，就难了。”
兹辛摇了摇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我来主要是和你打声招呼，算一算日子，我也有好些天没回去了。”
“回剃刀城？”
“是啊，这次出来半个月了，也不知道老师的身体还好不好。”
“也行啊，正好，我也回一趟轮回之湖吧。我也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
一年后的今天，轮回之湖依旧维持着它的一贯景致。散不开的浓雾，在湖面上栖息着。这里看不见星空，也看不见月亮，四下无声的夜晚，剩下的，只有无边的沉寂。
神殿里，已经没有人活动的身影了，除了在大殿上守夜的暮岚。
她就站在宽广的大殿正中。一身朴素的祭司灰袍，穿在身上，月光般的银色长发，洒在双肩。眼睛里，星光般闪动的蓝色瞳孔，却是望着那巨大神像，怔怔出神。
“在想什么呢？”
远远地，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
暮岚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立马转头看去。在寂静长廊的出口，不知何时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那身影孤傲凄清，却又亭亭而立，让人望去，就心生几分悲悯。
而她，正是神殿上一届大神官，暮珑。
“珑姨，你怎么……”
暮珑的身份地位，在神殿里极为特殊。除非有格外要紧之事，她绝不会迈出房间半步。不知为何，今夜竟出来了。
“你，是在想小天那孩子吧？”
暮珑却绕过暮岚的问题，猜测起她的心思来。
“没！”暮岚连忙摇头：“我……只是发呆而已。”
“发呆？”听了暮岚的解释，暮珑却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不可闻，带着些许怜爱的意味。她黑纱面罩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流露了出来。“在我的印象里，你也是从那一天起，喜欢这样对着神像发呆了吧？”
暮岚没有说话，而是微微地拉扯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明亮的眼眸，也蓦然黯然了几分。
“傻孩子。”暮珑走上前来，在暮岚面前停下脚步，“何必伤心，珑姨有件事，是特意来告诉你的。”
“什么事？”暮珑这么说，倒让暮岚更意外了。她瞪大了眼睛，心里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悸动，一种满含期盼的悸动。
“小天出现了，就在刚才，我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暮珑说。
“出、出现了？他回来了吗？”暮珑的话，果然令暮岚吃惊不小。她用既惊异，又有些喜悦的语气追问道。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暮珑伸出手，摸了摸暮岚的脑袋，“小天他，并不在我们的这个世界，而是在天上的那个世界里。”
“在天上？”
“是啊，就在天上。那里，可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不过你不必担心他的安危，我估计，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这事紧急，我先去通知你齐叔，有什么问题一会再问吧，好吗？”
“好……”暮岚点头。
暮珑又笑了笑，这才转身穿过大殿，走进教廷长廊。暮岚一路目送暮珑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教廷那头，这才收回目光，转身向齐暮安东神像望去。
暮岚她一直记得那一天。
安东历880年1月3日，就在那一天，小天通过眼前神像下方的虫洞，离开了教廷。
他离开了，兴许是生真龙的气，又或许如阳凡所说，为不明身份之人蛊惑，总之他走的时候，她一无所知。她被小天的法术击昏了，直到事后才明白小天已经离去。
这一年多来，暮岚每念及此，都忍不住后悔。她后悔，在小天走之前，没能好好的和他说上几句话，也曾怀疑，如果不是自己要进去收那个盘子，小天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四百多天来，暮岚日日夜夜都在为这个问题纠缠。
心中酸楚，偏偏又不能和谁倾诉。毕竟，小天现在的身份，是叛徒。关于他的一切话题，都会让大家皱起眉头。
这般想着，暮岚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大殿的边缘。她抬起头，似乎想要看穿这浓浓的大雾，看见夜空之上，那个神秘又恐怖的世界。
小天，天上地下，你究竟身在何处？
是不是有那么一刻，你也在牵挂我呢？
“我好想你，小天，真的好想。”许久之后，暮岚这般呢喃道。轻声细语，也只有她自己能听清。
“暮岚？”远远地，有人这般唤她。
暮岚心中一惊，连忙转头望去，只见在一片昏暗中，站着一人身影，正怔怔望着自己。
“小天？”暮岚惊喜道。
暮岚提起脚，连忙向那黑暗中跑去。
“小天，是你吗？”暮岚越走越急，似乎这是下一秒就会惊醒的梦境。
可是真的到了下一秒，她的脚步还是慢了下来。
黑暗中站着的，不是小天，而是近半月没有见过面的阳凡。
阳凡的眼中，此刻闪烁着各色光点，谁也看不懂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暮岚的心，因为阳凡的凝视，开始隐隐作痛。
她最终停下了脚步，再也没有言语。
***
通过传送阵，兹辛回到了剃刀城的齐暮安东神殿。
时间已近半夜了。
他轻手轻脚的走过教廷长廊，远远地，看见沉吟之厅里亮着烛光。他知道老师正在里面工作，如果推门进去，老师自然高兴，但万一聊上很久，自己回家的时间就会推迟。
如此一来，就会打扰到家里人的休息。想了想，最后还是作罢。毕竟来日方长，大不了明日再来嘛。
如此想通后，他不再逗留，穿过长廊来到大殿。大殿上，守夜的祭司见了他都笑着和他打招呼。他们自然是都认识兹辛的，寒暄几句后，兹辛便出了神殿，朝自己家的方向去了。
兹辛的家，位于剃刀城的右侧。这里就在神殿旁边，离得不算太远，出了家门，就能看见神殿高高的围墙。因为靠近神殿，所以在城中属于较为僻静的一带。许多贵族富贾在这里安家，话虽如此，兹辛家却不算有钱。这栋房子，还是祖上传下来的。
“妈，我回来了。”刚一进大门，兹辛就在外面大喊。
屋里显然是有人的，因为还亮着光。
他家没有那种豪庭别院，大门进来就直通家门。三层高的楼房外墙上，爬满了枯黄的爬山虎。春季已经来了，只要这阵寒潮过去，爬山虎很快就会发芽。到时候，家里将挂上一墙新绿，才勉强能引得人注目。否则，这房子和自家邻居比起来，实在有些寒碜。
当然了，寒碜都是他母亲的观点。兹辛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房门开了，一个打扮入时的贵妇人开的门。她看见兹辛，露出惊喜的表情，道：“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我的大少爷啊！你吃饭了没啊？”
“吃过了，妈。”兹辛也跟着笑了。他上前去，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
“神殿里的饭菜能吃嘛！一会我再给你做点。”母亲脸上挂着笑。
“不用啦不用啦。”兹辛这会进了家门，在屋里四处观望，又问道，“爸去哪了？”
“还能去哪，到酒馆喝酒去了。”母亲找来一件厚厚的羊绒大衣，走到兹辛身边，示意他换上。兹辛也不多说，脱了那身单薄的法师长袍，披上衣服，就往柔软的沙发里一趟。
母亲把法师长袍卷起来，仔细看了一看，没瞧见什么破损的地方，也就叠好放在一边。回头瞧见兹辛躺沙发上，连道：“我的大少爷啊，你看看你这样躺着像什么样子！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不讲点规矩啊！”
“知道了，这不是没人看见嘛！”
“说吧，想点吃啥？我给你做去。”
“真不用了。我一会直接去睡觉了。”这会兹辛往那一趟，就有点迷糊了。
“唉，也怪我不好，都不知道提前准备准备。”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又不知道我今晚会回。”兹辛把眼睛一睁，疑惑道。
“要是家里有人打下手就好了，也不至于这么匆忙，唉……”母亲这般说着，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兹辛啊，你也大了，也能做主了，要不我就和你商量点事？”
“怎么了？”
“我想请几个佣人，你觉得怎么样？”母亲说，说着也不容兹辛开口，一个劲往下道，“今下午，伯爵夫人请城里的所有有身份的人，去她家参加晚宴……你也知道，自从你成了大主教的徒弟，我们家现在要比以前好过多了。而且请佣人也要不了几个钱，你说呢？反正今天我看那伯爵夫人家里，装潢就不必说了，家务也是用不着她过问的。既然咱们有这个条件了，请几个也无妨，对吧？这次她请了我，我哪天也得请她到咱家来不是？要是家里连个佣人都没有，岂不丢了我们家的脸面？”
“这个……爸同意了？”
兹辛一时不知该怎么说，索性把包袱往外推。
“他成天醉醺醺的，哪说得出几句人话？现在家里你最大，你做主不就好了。”母亲用充满期盼的眼神望着他。兹辛这双神采熠熠的眼睛，只怕就是遗传于他的母亲。不得不说，他母亲在年轻时定是个美人胚子。
“好是好……那就请吧。”
兹辛也只得这么说了，作为一个孩子，拒绝母亲的要求总是说不过去的。请几个佣人，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真的？那行，明儿我就去找去！”母亲高兴极了，“哦，对了，还有，上次让你给你老师带的菜，他可都吃了？”
“吃是吃了，不过老师说下次别再做了。毕竟在神殿里，那样不好吧。”
“怕什么，你老师是什么身份，总不能老吃那些难吃的东西吧？告诉你吧，你老师年轻的时候，经常到咱家做客呢！他就爱吃我做的那几道菜，现在他将你捧得这么高，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不是？”
说着，大厅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了。
一个眉眼和兹辛特别相像的少年，搀扶着另一个眉眼与兹辛特别相像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我说你这个老不死的！你家儿子都回来了，你还跑到外面去喝酒，你怎么不干脆喝死在外面算了。”母亲见状，却是对着门口骂出了声。
兹辛连忙走上前去，和少年一起搀扶住自己的父亲。
“哥，你回来了。”少年低声道。兹辛笑着点头，然后扶着父亲到沙发上躺好，把身上的羊绒大衣盖在了他的身上。
“你别管他，让他一个人冻死活该。还躺在沙发上，到时候吐了我还懒得清理呢，让他睡地板上去！”母亲在一旁继续骂。
“妈，你就少说两句吧。”
兹辛抬起头嗔怪道。他一手脱去父亲的鞋，一手扯过一条毛毯，裹住父亲冰冷的脚踝。
“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睡觉，明天你还要去学院呢！”母亲却又将矛头对准了兹辛的弟弟。
“哦。”弟弟木讷地应了一声，就向楼上去了。
“你看看你弟弟，有气无力的样子，要是有你一半争气，我都可以不操这个心了。”母亲继续抱怨。
兹辛抬起头，看见弟弟消失在楼道的尽头，只得无奈地继续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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