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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心中明白，眼前这其貌不扬的人，就是教皇无疑。
教皇……
真想到这个字眼，小天还是免不了感到紧张。从小到大记忆中，谁不是用最为恭敬的语气提起这个词。也许各地的律法条文有所出入，各地的风俗习惯不尽相同，但只要主神齐暮安东子民依旧存在一天，那么教皇说过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行动，都绝对会在人们的口中竞相传诵。
教皇的地位之高，不仅因为他掌握着帝国的兵权，更因为他就代表着神灵。他背后，是主神齐暮安东。人们对神灵的敬畏，同样延续在了他的身上。
而现在，他就站在自己跟前。小天都不知手该往哪放了。
“还是我太唐突了。”教皇眼看小天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儿，微微一笑。“也罢，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名叫齐迦，也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齐暮安东神殿第八十三届教皇。如果你不嫌弃，叫我齐叔就好。”
说完，教皇齐迦走上前来。他伸出手，示意要与小天握手。
小天却一愣一愣的，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小天，是这个名字没错吧？”齐迦又是一笑。
这下小天清醒了。
“是，是。”他连连点头，接着畏手畏脚的抬手，与齐迦两手相握。
齐迦点头道：“没必要这么拘束，小天。虽然人们把教皇捧得高高在上，但在神殿里，我就是你的长辈。你就把这儿当做你的第二个家，这样想，应该就轻松得多。来，我们换个地方谈，你先从法阵里面出来吧。”
小天这才发现脚下的法阵仍有淡淡微光没有散去。光芒忽明忽暗，仿佛在呼吸。
他赶紧走出法阵。
“这法阵最近出了点问题。若不是这样，我定会亲自去剃刀城接你……只可惜……”齐迦欲言又止，“算了，先去低语之厅再谈吧。”
说罢，齐迦转过身，推开归来之厅的大门，向外走去。
哪知这门不推开还好，刚一推开，就忽地涌入一大团白色的雾气来。雾气眨眼间就将齐迦的身影吞没。
这是什么？
小天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心中疑惑，便走到这房间的门口，向外看去。这一看，却被眼前一幕给惊呆了。
只见门外，一片白雾茫茫，双眼所视之处，全被这迷天大雾填得满满的。这雾浓度之大，倘若仅靠肉眼，只能看清两三米内的事物。然而除了这浓浓大雾，又有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低头看去，在大厅的台阶底下，大水漫了上来。水面泛起微小的浪花，不断拍打着台阶。
水底，出现一条白玉般的大理石长廊，就淹没在水下。长廊延伸向远处，同样隐在了大雾里。
“不用怕。”齐迦在台阶上回头。“这里是轮回之湖，景色一向如此。”
小天没有吱声。此刻，他的视线被一样东西吸引了。那是魔法晶石。就在水面之下的长廊上，每隔一米左右，就镶嵌了一粒拇指大小的魔法晶石。晶石散发出翠绿色光芒，犹如一颗颗在水底沉睡的绿色珍珠。
在德鲁齐亚，魔法晶石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矿物，价值比黄金还要珍贵。十四年前，法术开始流传于世，这种矿物也得以进入人们的视野。它一般产自极端环境，例如火山喷发后，尚未完全凝固的岩浆底部，或者埋藏于数千米深的地底之下。总而言之，魔法晶石的产量极其稀少。
产量稀少，却也并非魔法晶石价值所在。它真正的价值，在于晶石中蕴含的大量魔法元素。封锁在晶石中的魔法能量，一旦释放出来，会产生极其恐怖的破坏力。之前大主教捏碎的，就是一块魔法晶石。借助那么一小块晶石蕴含的能量，法阵得以催动，瞬间将小天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地方。
而在这里呢？一座大厅，一条长廊，乃至巨大的神殿，都稳稳地浮在水面之上。
恐怕，就是这些魔法晶石的功劳吧。略微估算，这里镶嵌的魔法晶石恐怕不下千颗。按照一颗晶石十枚金币换算，所谓的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看呆了？”齐迦笑着问。
“好厉害……”小天说。
“你满意自然好，估计你得在这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齐迦说着，双手结印，一抹淡青色光芒，出现在他的掌心中。他朝前走，双脚竟然稳稳当当的踩在了水面之上。
只有一阵微小的波纹，以他的身体为中心，震荡开去。
“轮回之湖的水位时而高时而低，谁也无法控制。我能做的，至多是不让这白玉石板下沉罢了。你若不想打湿鞋子，也可以用一下这种小法术。”
小天自是知道这法术的，名叫“羽落术”。羽落术最大的作用，就是减轻施术者身体的重量，变得像羽毛一般轻盈。万一从悬崖峭壁上掉下来，这可是保命的绝招。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教给了他。
“这里就是轮回之湖？”小天疑惑道。他施羽落术，跟着齐迦走上长廊。
“是，这里就是轮回之湖。”齐迦点头道。
一阵又一阵的冷风，不停吹拂着脸庞。轮回之湖的浓雾，却丝毫不受风力的影响。也不知这浓郁的迷雾，究竟持续了多少岁月。
齐迦带着小天一直走，走了约五十米的距离，长廊两侧出现了台阶。
迈步走上右侧的台阶，齐迦推开一扇大门，走了进去。
这里就是这座神殿的低语之厅吧？小天一眼就认了出来。
神殿的构造大同小异，连低语之厅也是一模一样。只见大厅正中，摆着一张长形石桌，石桌两侧的墙壁旁，各立了一尊两人高的齐暮安东神像。神像的目光正对着大厅门口。
齐迦走到石桌旁，没有刻意遵循什么规矩，挑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来。待小天落座后，这才缓缓地道：“想必你也猜到了。十四年前，轮回之湖怪物横行，为了镇压它们，上届大神官便下令在湖里修建一座新的神殿……也就是这了。”
小天拘谨地点头。看样子，他还是有些放不开。
“你知道这些怪物是从哪里来的么？”
“不知道。”小天老实说。
齐迦微微点投，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道：“既然如此，我就从这里开始说起吧。”
原来，轮回之湖除了常年不散的浓雾之外，本身是没有什么怪物的。之所以会冲出怪物，是因为十四年前的那场天地异变。异变不仅让天上出现了两个太阳，还使得空间裂开了一条小缝隙。
正是这条小缝，让毫不相干的两块大陆，相互连结起来。
“那些浑身冒火的怪物，真正的名字叫做炎魔。它们是生活在天上的残暴生物，除了炎魔，还有许许多多未知的怪物生活在那片大陆上。”齐迦说。
“天上，为何会突然出现那块大陆？”
“这个说来话长……简单来说，是因为我们这块大陆，与天上那块大陆之间的结界破碎了。”
“法术结界吗？”
“有些类似。”齐迦点头道：“想必你也知道，法术结界一旦施展，任何靠近你的人或者物，都会被无形的力量阻挡在结界外。现在，两个世界之间的结界破裂了，天上的那块大陆，自然就向我们这块大陆靠近了。”
“难道过不了多久，天上的大陆会掉下来？”
“没错，正是。”
“真的？”小天瞪大眼，“还要多久？”
“按照主上的推测，我们还剩六年的时间。”
小天突然皱起了眉头，问道：“主上齐暮安东……真的存在这个世界上么？”
“是的，”齐迦的表情凝重起来，“怎么，你不相信？”
“既然他存在，为什么他自己不去修复这个结界呢？”
“这个，我要谈及目前最关键的部分了。”齐迦将目光从小天的身上移开，投到大厅中，那两座齐暮安东神像上去。“你可听过，帝摩尔特这个名字？”
“知道，爷爷曾经说过。”小天道，语气却蓦地低沉起来。
“……”齐迦沉默。
“爷爷说，帝摩尔特是天上世界的神灵，是个十分凶恶，十分残暴的家伙。”
“没错。”齐迦微微一叹，“帝摩尔特虽然贵为神灵，但他远没有主上齐暮安东那般善良。相反，他十分邪恶，为了夺取我们的世界，他无所不用其极。十四年前的灾难，全都拜他所赐。他在暗地里，集结了数量庞大的怪物大军，准备入侵德鲁齐亚。幸好，他的阴谋被及时识破，以至于十四年前，神殿的所有祭司，都消失了一段时间。那时的我们，其实是被主上齐暮安东组织起来。若不是主上教会我们使用法术，德鲁齐亚恐怕已经沦陷了。”
齐迦一口气说完这些，稍稍的喘了一口气，似乎在等小天的反应。
可小天显然还没完全弄明白，于是他继续说道：“主上教会我们使用法术，去对抗帝摩尔特的军队。两军交战的结果，自然是帝摩尔特败了。但是他不甘心，临死之前，他破坏了大陆之间的结界，于是出现了如今这个状况。至于主上齐暮安东……他已筋疲力竭，神力尽失，陷入长久的沉睡中，再没有余力去修复这个结界了。”
说到这里，齐迦眉头深深皱起。
“大陆的局势如今非常复杂。首先是在暮德河南岸建立的新政权，尔特帝国。说白了，不过就是帝摩尔特的余党在暗地作祟。帝摩尔特虽然身死，但他的灵魂是不死不灭的。一定是他用了某种手段，控制了二皇子，利用他做这一切。至于他的目的……就是寻找到能让他复活的办法。”
“复活？”这个词令小天心脏一阵颤动。
“没错，就是复活。主上齐暮安东沉睡前，曾预言过你的存在。小天，实不相瞒，你的身体异常奇特，相信你也察觉到了。如果你被他们捉住，你就会成为帝摩尔特复活的容器！”
“……”小天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齐迦的一番话，如一记重锤敲在他的胸口。
他伸出双手，看着自己手掌上的鳞片。他一直都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奇怪，甚至有点自卑，但现在，这竟成了一切的源头所在。不仅如此，自己还被某种不为人知的恐怖力量，时刻觊觎着。这如何不令他心惊。
齐迦同样打量了一番小天的手掌，接着沉声道：“小天，今后你一定要倍加小心。不论如何，不要靠近那些你不该去的地方。你爷爷执意带着你生活在草木镇，就因为那里地方偏远。只可惜……帝摩尔特的魔爪，已经延伸了过来。你爷爷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接下来的几年，我希望你能一直呆在这里。”
这话却好似刺激了小天。
他变得有些激动，迅速回绝了齐迦的好意：“不行，我不呆在这。”
“哦？”齐迦一愣，“为何？”
小天眼神暗淡下来，低着头说：“我想要杀了那个人。”
说着，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再握紧，裤子被他揉作一团。
“这件事情，我倒是听说了……”齐迦放缓了语调，叹了一口气道：“小天，你可知道震东是什么人？”
小天不敢看齐迦的眼睛，只是一个劲摇头说：“这些我不管，随便他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救了我的命！他救了我，却被别人杀了！”
“……”齐迦不言。
低着头的小天，像是受了责骂满腹委屈的孩子。
良久无言，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齐迦突然站起，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他走到门边，推开铁门，对着门外说了一些什么。不一会，有一名穿着灰袍的神殿祭司，从门外端了两杯热茶走进来。
祭司将茶摆放在桌上，又退了出去。
齐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坐回座位上，思索良久后，这才缓缓的道：“法术这东西，不是随口一说就能学会的。为了练习复活术，上届大神官派人从各地收集了百余具尸体，可最终复活成功的，只有一个人……”
“……”
“是的，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清楚记得那一天。震东在复活之后，抱起地上的一具尸体嚎啕大哭。我不停地追问他，他才告诉我躺在地上的这一百余具尸体中，有十七具都是他的家人。”
“……”
“他去大神官的房间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请求大神官再去试试救救他的家人。但复活术成功的概率，本就极其低微。一次复活术不成功的人，就不能再施展第二次。这是大神官也无能为力的。结果后来，震东在神殿消沉了整整一年，他迷上了喝酒，尤其是那种很烈的酒。他每天都会在神殿里喝得伶仃大醉，醒了，就趴在齐暮安东神像前失声痛哭。”
“酒？”小天突然想起来，在长鞭城，震东曾让他喝过那种东西。
“怎么？”听见小天的自言自语，齐迦问。
“我喝过，就是他让我喝的。”
齐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往下道：“大神官于心不忍，还是找到了震东，说要教震东法术。换做平常，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没曾想震东一口回绝了，不仅回绝了这份好意，甚至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破口大骂。他说法术这种东西，就是害人的，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世界上，没本事的人才会去学那个。”
说道这里，齐迦苦笑摇头。
“不愿学习魔法的震东，找了当时神殿禁卫军的总统领。他接受了极其严酷的训练。整整五年时间，他没有一天把自己当作人看。每一次回到神殿，基本都是不省人事被人抬回来的。有几次，若不是我发现的早，他估计已经把自己折磨至死了。当然了，付出终究会有回报，他很快成了教廷里数一数二的高手。”
说完这些，齐迦收起笑容，看向小天道：“不过……震东一直都是个可怜人，这一点，我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
“为什么？”小天迫不及待地问。
“震东最开始，并非教廷的杀手。虽然他的实力很强，但在当时，我们对他是愧疚多于钦佩的。从未有人去限制他的自由，更没有人命令他做任何事。结果呢？震东有一天出去了，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吓得不轻，但很快我发现那些血并不是他自己的，我也就明白了……”
齐迦又抿了一口茶。“那一天，他跪在齐暮安东的神像前，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开始，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变得沉默寡言，一句话都不肯多说。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对我说，他想加入教廷，为神殿办事。那个时候，我刚刚上台成为教皇。血气方刚的我，正准备开始远征，便同意了他的要求。正是那一年，他潜伏在河对岸的城市中，秘密杀了百余位异教徒首领。我原以为这份成就会令他振作，但不曾想，他的沉默越来越严重，活着就和死人一样没有区别。所以说，他虽拥有超群的实力，但他失去的东西远远比他得到的要多。复仇不仅没有帮助他获得重生，还在某种意义上，杀死了他。如此来说，他如何不是可怜人呢？”
“不，他才不是这样。他对我那么好，哪里像什么死人了？”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齐迦摇头说。“这几年来，他不曾获得解脱，连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也许是因为小天你，在某些地方触动了他吧。”
齐迦说完，看着小天，似乎在等小天的反应。
小天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茶杯。茶杯正冒出腾腾的热气。最后他说道：“我不知道。反正我不论如何，也不要呆在这里。”
“执意如此？”齐迦再度发问。
“是。”小天执拗地点头。
“那好吧。”齐迦又叹了一口气。“可我不妨问你几个问题，小天，你觉得你能赢过那人？”
这下小天不说话了。
“震东本就已经死了，现在他的死，不过只是重回主上的怀抱中去而已，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相反，我觉得这是对于他而言，最好的一种解脱。你不这么认为？看得出来，虽然你才十四岁，刚刚成年，但你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在这一点上，我自愧不如。但我也有我的优点，我的优点，就是比你更为理智。说句不好听的话，小天，那法师杀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再劝你了，现在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要在这里呆满三年。这强留你在这里三年，三年期间，我会让人教你如何去使用法术，如何去使用武器，如何去强化身体。等三年以后，等你稍微有了那么点自保的力量，你再告诉我答案，如何？”
说完，齐迦再次端起茶杯，饮尽了最后那一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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