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谷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身为天天来超市的副总经理,第三号人物,照理说应该是个实权派。而且按照行业内的惯例来看,董事长主抓大方向,公司的管理一般全权委托给总经理,而总经理精力有限,一般会把手上的权限分一部分给副总,以加强工作的效率。
可是这些规矩和惯例到了天天来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董事长杜宣武年富力强,虽然并没有大事小事一把抓,但是要害部门诸如财务部防损部等等还是牢牢抓在手里的。加上天天来是他一手打下的江山,大批老人还分布在各个高、中层岗位上,对他绝对忠诚。所以他一向说一不二,绝不容许有人忤逆他的意志。
至于总经理孙央婉,那是一个妖怪。据周谷长期的观察,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几乎没有缺点。她出身名牌大学,据说是杜宣武在筹建天天来时招聘的第一个下属,并且在天天来商业帝国建设过程中付出了大量的心血。
连杜宣武都当众说过,天天来的发展她功不可没。她精力充沛,上到公司的大政方针,下到各个部门办公用品的领用,她每件事都管,每件事都管的井井有条。她每天工作到深夜,却不显老态,甚至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
最让周谷奇怪的是——如此优秀的女人,才华美貌财富一样不缺,偏偏云英未嫁,小姑独处至今。事出反常即为妖。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太会抓权了,除了那几个被杜宣武视为禁脔的部门之外,其他部门几乎都为她马首是瞻。所以周副总近乎光杆司令。就连杜小每都比他这个舅舅要强,毕竟身为特别助理,杜小每还经常帮孙央婉去处理一些事情。而他这个副总,看起来高高在上,其实竟只是个空心萝卜。
让周谷更胆战心惊的是,孙央婉的手已经伸到采购部来了。在别人眼里,前采购部经理老祝,是周谷在天天来总部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知己,有时候还算盟友。其实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在这层温情脉脉的外衣下面,包裹的只不过是*裸的利益结合而已。
在天天来收购佳城之前,孙央婉去首都参加一个三个月的培训,那段时间杜宣武也忙着到处出差,于是把一部分权力下放给了周谷。其中就包括采购部的付款审批权。当然,权利的授予是有一定规则的,象当时周谷只有五万元以下的审批权,超出此部分就需要他打电话或采取其他方式取得杜宣武的临时授权。
就在这段时间,老祝找到了周谷“谈生意”。
为了避免因为付给供应商货款影响到自身的现金流动,超市总是希望能够跟供应商签订代销合同,即实销实结,按照一个月中售出的商品金额事后付钱给供应商。天天来当然也不例外。甚至由于孙央婉的强力要求,天天来的代销商品比例远远超过同等规模的超市,以此来缓解天天来高速发展过程中对于资金的强烈渴求。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任何情况都会有特例的存在。总会有一些不可或缺的商品,需要天天来提前付款甚至支付预付款才能采购回来,送上超市的货架。
老祝看中的生意就是周谷针对提前付款所拥有的权限。很多急需资金周转的供应商为了能快点回笼资金,愿意多付出百分之三、百分之五甚至百分之十的费用。老祝负责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提前向供应商付款,而周谷只需要在单上签上自己的大名,就可以和老祝平分供应商多付出的费用。
周谷虽说工资已经很高了,但没有人会觉得钱多了咬手,何况他认为这种“生意”风险极低,反正都是要付钱给别人的,提前一点又能怎么样呢。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
事实证明这种“生意”确实风险不高,在孙央婉回来的前一个月,周谷就停止审批这种提前付款的单了。等到孙央婉回来,所有提前付出去的钱都已经过了正常该付款的时候。周副总神不知鬼不觉的批了一百多万款项,赚了几万块零花钱,心情一片大好。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问题就出来了。在周谷批准的提前付款供应商中,有几家结过款之后就再也没有送货,而他们的商品在天天来所有的门店当中库存都很大,当门店找供应商退货时,发现供应商已经找不到人了。门店报到财务部,要求停止支付供应商货款时,财务部这时候才惊讶的发现这几家账上已经没有应付款,或者仅剩很少的钱没付。
春节前后,得知了这个问题的周谷坐立不安,几次找到老祝询问事情的进展。
最后一次找老祝的情景,周谷记的一清二楚。
他把老祝喊到办公室,门一关,就算大喊大叫也不虞被人听到。
他指着老祝的鼻子大骂:“老祝你个王八蛋!你前面这么说的?不是说一点风险都没有吗?怎么会有供应商跑路?”
老祝一脸无辜的样子,灰溜溜的说道:“周总啊,我哪知道这几个混蛋为什么会跑路?好好的生意不做,跑路干嘛?我比你还想知道原因。”
他又急又气,说道:“那你是干什么吃的?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就来糊弄我!老子没那么傻!这几家供应商平时销售就很差,还有一家叫绿顺的,居然是刚进场的新供应商!这样的情况能提前付款吗?我不懂你也不懂?你这个采购部经理是怎么把关的?你居然敢骗我!”
看他急了眼,老祝倒不急了,老东西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点起一根烟,吐了个不太规整的烟圈,说道:“周副总,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谁骗你了?不知道是谁在最后一个礼拜天天催我,让我多找几家供应商,好多赚点零花钱。这话是谁说的?啊?”
他象被人一拳打中命门,脸色顿时煞白,强撑着在他的大班椅上坐下,哆哆嗦嗦也点了根烟,好容易平静下来,说道:“我们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跑不脱你也走不了我,还是看看怎么能解决问题。”
老祝极快的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全是不屑与鄙夷,托着腮帮子说道:“你把心放肚子里,按照公司的规定,提前付款的供应商除了付款金额不能超过前三个月的平均销售额以及至少要保留相当于百分之三十库存金额的货款不能支付之外,还要审核供应商的资质。新供应商,信誉有问题的供应商,都是不能提前付款的。我工作疏忽,没发现问题。总之责任都在我身上,没你什么事儿。”
他听老祝说愿意承担全部责任,心里终于松泛一点了,但眉头依然皱的紧紧的,忧心忡忡的说道:“现在不是要谁承担责任,所有的审批单上都有我的签字,要说责任我也有失察的责任。关键是怎么解决问题。”
老祝一脸轻松的说道:“不就几个供应商么,十几二十万的库存而已,有什么难的?供应商跑了,生产厂家还在啊,大不了叫厂家换个经销商来做,同时把库存要么降价要么退货,尽快解决不就完了。”
他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就轻飘飘的放过了那只老狐狸。
谁知道孙央婉会来一手釜底抽薪呢?
正月还没过完,这个小贱人就把赵林这小子调到了采购部,老祝居然提前闻到味道,辞职报告一交,来了个金蝉脱壳。他心里那个急啊,又气又悔,还偏偏什么都不能做——他能说老祝工作失职造成公司损失,所以不能让他辞职?除非他想让事情提前曝光。
即使他真的把这事爆出来,又能怎么样?老祝大不了承认工作失误,引咎辞职,结果完全相同——这老狐狸早就在这埋着伏笔,所有的单据上都有周副总经理的亲笔签名,天塌了个子高的先顶——他周谷可不就是那个高个的傻子?
更要命的是老祝的解决方案完全是放屁,他偷偷根据商品外包装上的电话打过去,那几个生产厂家不是空号,就是很肯定的告诉他,他们生产的商品都是现款现货,没有固定的经销商,也不准备跟某个超市合作。而且这些商品中还有一部分食品就快要到期了。
周谷这段日子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惶惑不安。这么冷的天气,他的嘴上居然燎起了一圈水泡。其实他倒不怕杜宣武会把他怎么样,即使公司会损失十几万,即使到了最坏的一步——他和老祝合伙捞钱的事情被揭露出来,以他和杜宣武在过去那些最困难的时候结下的交情,还有他大舅子的身份,杜宣武最多把他赶出公司罢了。
可这恰恰是周谷最不愿意看到的。
天天来不仅仅是杜宣武的,也是他妹妹周禾的,当然也有他的一份。不光是他,还有他那个不怎么争气的儿子,都指着天天来呢。把他赶出去,他怎么能看着这份基业让它落到外人的手里?
他老早就觉得孙央婉那个狐狸精一直在处心积虑的对付他,挤兑他,就想把他赶出公司。包括老祝这事,谁知道是不是孙央婉布的局?而且这个狐狸精比周禾年轻,比周禾漂亮,还比周禾能干,看杜宣武对她言听计从的样子,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早就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安排?
不过没关系,他在等一个人。一个能帮他解决所有问题的人。
周谷坐在三仙桥红楼茶馆的包厢里,忐忑不安的等待着自己的客人。
选择见面地点颇费了他一番思量。离公司太近,怕被人看见传出去不好;去平时那几家熟悉的饭店,又怕那些知道他身份的经理、服务员们乱嚼舌头。最后他选了红楼。一则三仙桥地处闹市,人来人往,反而不易遇到熟人;再则在茶馆包厢里见面,被人看见的可能性减到了最低。
红楼茶馆有十几间包厢,分别布置成中式、西式、中西合璧等等不同的风格,让客人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到了周末这些包厢一般早早就被人订了出去,往往一座难求,只是今天原本就是工作日,加上刚刚过了中午吃饭时间,整座茶馆都没什么客人。
周谷所在的包厢是中式的,古色古香的装饰让房间看上去非常雅致。门对面的墙上做了一排博古架,上面放满了花瓶、盘子和碗之类大小不一的古董,那些看上去非常粗糙、有着历史伤疤的器物都是老板从各个市场淘来的真品,当然由于品相不好都不值什么钱。讽刺的是,那些看上去精美异常、闪闪发亮的瓷器和其他物件,却都是确定无疑的赝品。
周谷坐了一会儿,一口将眼前那杯上好的毛峰一饮而尽,又站起来不停的踱步。看到博古架上那些真真假假的古董,这一刻他只想化身为包不同,一把将它们全部打碎,以此来发泄胸中的烦闷。
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还没等周谷去开门,门已经被人推开一条缝,一个人闪身进了包厢。
“周老板?”来人*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谨慎的确认周谷的身份。
即使周谷心乱如麻,也被眼前之人的做派弄得哭笑不得。
进来的是一个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男人,身穿黑色大衣。天气渐渐暖和,虽说二八月乱穿衣,但是也没必要把大衣的扣子从头到脚都扣得严严实实吧。更夸张的是他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把半张脸挡得严丝合缝,鼻梁上又架了副墨镜。至于脑袋也没放过,上面扣了一顶鸭舌帽。
周谷示意来人坐下,翘起二郎腿说道:“怎么称呼?上次交定金的时候好像不是你啊?”
“你叫我小詹就可以了。”来人随口说道,他没有坐下,也没有跟周谷聊天的意思。他一进来就挨着墙壁走了两圈,东敲敲西摸摸,又拿把椅子踩上去检查了一下吸顶灯。
“哎哎哎,”周谷有点不耐烦,好歹我是客户吧,怎么服务态度这么差,“我说小詹,你神神叨叨的在干吗?尊重客户一下好不好。”
小詹又快速的检查了一下博古架,动作灵活而敏捷,衣袖行云流水般从瓷器间拂过,却没有扫落一件,他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很尊重你,所以要确保我们谈话的地方绝对安全。”
周谷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蹦起来,又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慌乱以使语气正常一点,却还是带上了一点颤音:“你……说这地方……不安全?”
小詹终于检查完了,他慢条斯理的将手套摘下来,说道:“基本安全。没有窃听器,也没有摄像头。”
周谷大怒,这不是前头讲话后头摆手么?!不过大事要紧,他也懒得跟他们这样的人多说废话:“东西带来了没有?”
小詹点点头,说道:“尾款呢?”
周谷彻底失去了跟他交谈的兴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扔给小詹。
小詹从信封里掏出一整刀一百元的人民币,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牛皮文件袋,放到周谷跟前,说道:“这是你要的东西,按照你的要求,一共两份,底片跟起其中的一份放在一起。”
周谷打开文件袋,动作急了一点,里面的一张照片滑了出来,照片上意气风发的杜宣武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正吻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皮肤细腻五官精致,即使只有一个侧面,也让周谷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他的死敌孙央婉。
照片非常清晰,而且拍照的角度选择的很好,周谷满意的点点头,想夸小詹两句,一抬头发现小詹已经不见了。周谷后背冷汗直冒,一股凉意袭上心头。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拉开门一看,小詹穿着黑色大衣的背影在走廊的尽头晃了一下,便消失在楼梯上。
周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嘴里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道:“这帮神经病,不就是个私人侦探事务所么,搞得跟外国特工似的,还他妈叫什么小詹,你以为你是詹姆斯邦德啊……奶奶个熊……吓死老子了……”
周谷仔细锁好包厢门,把文件袋里的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两打照片,还有几卷胶卷。他认真的拿起每一张照片仔细观看,然后放到旁边。两打照片看完后,他把胶卷放到其中一打照片上面,塞回了文件袋,然后把另一打照片放进了公文包。
他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喂,是我,你马上到红楼茶馆……真的有事……十万火急的事情,关系到公司的生死存亡……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总之你一定要过来,我等你,不见不散。”
打完电话,他往后一靠,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内衣已经被汗水濡湿透了,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好不难受。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感觉肩膀似乎已经支撑不起并不算很大的脑袋,于是把头搁在桌子上,全身放松,试图恢复一些体力。
他觉得自己正在爬一座山,山很高,很险峻。到处是虬结参差的高大古树,到处是嶙峋突兀的乱石悬崖,到处是阴森凌厉的猛兽异禽。
他拼尽一切力气,却始终在山脚下打转,狼狈不堪。但是如果爬不上这座山,那么他就要失去一切,财富,地位,尊严,统统化为乌有。
他幸运的寻找到一条捷径,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爬到半山腰,甚至山顶,但随之而来的是随时可能掉落悬崖的危险。
他赌了!这一把他赌的很大,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缓过一些劲来的周谷捏起眼前的茶杯,茶水早已冰冷,他却毫不介怀的抿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似乎他喝的不是一杯冰冷的残茶,而是使人飘飘欲仙的蓬莱仙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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