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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振君子，归哉归哉！你可算是回家来见外公了！”蘧伯玉雪白的眉毛都是带着笑，他的身体依然矍铄，丝毫不像百岁老人的样子。
“你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一番没有作为断不归家的模样！咄！告诉我遇到什么事了！”蘧伯玉放下手中把玩的物件，那是一对黄玉小兽，色泽温润，带上了岁月的痕迹。
“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近来奔波久了，往往想家，常想何必这般惊心动魄，平平淡淡何曾不好！”子贡在外公这不用如外面见长辈那样的虚礼，也不跪坐，而是无比懒散的躺在榻席上，双手作枕望着屋椽。
“阳虎的中风，和姝儿的突发病症，你说期间是否有蹊跷？”蘧伯玉看着子贡问道。
“我只听樊迟说阳虎的中风可能和一个叫成孙复的人有关，但事无确凿，他此后失踪，据说是西行而去，但姝儿的病……”子贡止住了口。
“成孙复曾远赴南荒，学来一些百越三苗之人的蛊术和毒物，焉知其他人也得不来？我知道姝儿的病必是人祸，告诉我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事了？”
“我自己能解决，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不然我会让他们死的更惨！”子贡神色坚定的说道。
“不说也好，年轻人总有年轻人的办法，我们老辈坐看风景就是了。听说吴国的伍子胥，就被你一趟出使搞的丢了半条命，以后的许多精彩，我老了怕是看不了几年好戏呢。”蘧伯玉嘿嘿一笑也就不再强问。
“总之凡事再大，不需总这么唉声叹气，我想还是多听一些你的好消息，我一直记得你当年告诉我，说你准备跟随孔丘先生到外面走走看，那时候的你呀……”蘧伯玉看着他不住点头赞许。
子贡看着外公，又回到当年那个外出闯天下的年轻人的神情：“我准备立刻回到鲁阳去，在那等一个消息——真的是一个吉讯。”
那的确是一个连子贡都没料到的天大的吉讯。
……
鲁阳，子贡返回鲁阳三日，来自鲁国的使者也到了，带来了三分邾国，且一块是给子贡封地的消息。子贡本来只打算让冉有在此战中得封，借助此封地成为孔门回归鲁国并发展力量的基地，却不料自己也一道得封。这的确是他没有料想到的。
邾国其实最无辜，凭什么国家被灭，但好在邾国国小，早已经是鲁国的附庸，故没经过什么战争，基本就是取消原来邾国国君的名号令其自寻出路，设置邾国为鲁国治下城邑向鲁国政府交粮纳税而已。民间百姓的生活丝毫不受影响。
“季孙肥这个人，果然挺有意思！”子贡看着从鲁国赶来的信使传来的消息，笑着说道。封给冉有是他预想中的，但封给自己，这的确是他没有想到的。“不过虽说我帮了他季孙肥大忙，几次三番替他和鲁国出使斡旋，他也该当慷慨些，但若没有这档子周室给他的恶心事，他也不会想起送这样大礼给我表示。”
“你这样利用周室，可着实有些不厚道，下次我再去洛阳，都不大好意思了。”仲弓道。
没有针对仲弓的得意弟子王孙胜，子贡和仲弓言谈毫无芥蒂，彼此皆是磊落君子。
“不妨，周室中估计可没有这样明智的人能看出其中玄机，他们只会认为是季孙肥不给他们面子。”子贡摇头道。“这只会加剧他们对季孙肥的仇恨，而孔门和季孙肥是死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周室会不继续和孔门做朋友吗？虽然孔子未获封，但孔子的弟子获封，对于周室来说，也没有太伤面子，周室的精神胜利可是举世无匹！”子贡不知是赞还是嘲的说道。卫国家中和外公一席话，让子贡又找回了往日那个举重若轻的自己。
“他季孙肥也居心叵测，不但丝毫不听周室的诏令，对鲁国国君蔑视；而且对外面人普遍认定是孔门叛徒的冉有予以重赏，打了夫子的脸；更是以封地对我来拉拢，明显就是一打一拉，想分化瓦解孔门，那我正好将计就计！”子贡正色接着说道。
“鲁阳二邑，加上你的封地，还是王孙胜的封地，若再加上冉有的封邑，这样五城之地都和孔门大有渊源！如此还不算卫国出仕根基尚浅的几位弟子治下的城邑。”
“是啊，相信孔门弟子渐次得以受土得封的人会越来越多的！我不日就打算往邾国封地去，但临走之前，我有个提议。”子贡说道：“此后孔门在外建功立业，受土受赏当会成为一种常态，但也不可避免这将成为别有用心之人分化瓦解孔门的手段，因此我有个众邑联合的不成熟想法，或许将会是一种行之有效的解决之策，当然，这也是我从家族经商中揣悟出来的……”
“你这是针对王孙胜吧。”仲弓微有不悦道。
“这倒不至于，但谁也没把仁义二字刻在脸上，防微杜渐总是没错，我先拿我自己当贼防着，不可以吗？”子贡道，一席话惹得仲弓忍不住想笑。
卫国家中归来，和外公一见，他也渐渐了悟与人交谈，多些圆融，便能少些无谓的冲突，尤其是惺惺相惜彼此见重的同门之间，而若照之前，子贡或许该对仲弓反唇相讥了。
决策并非是几天仓促想出来的，但王孙胜的出现，加速了子贡将这一构想付诸实施。
首先子贡要推动的是孔门与鲁阳的分离：孔门更多成为一个纯粹的学校、一个学者组成的顾问团体；而鲁阳成为行政方面，土地人民等庶务方面的名词，并最终将接纳新加入的治邑。孔门的上下执政院，同时兼任鲁阳的上下执政院，这也将是未来的权力核心。而新得封的孔门弟子，有权决定是否与鲁阳现有二邑以同等地位联合，权力机构称为众邑院，决定联合后，可自行决定是否在自己的封地上实行孔门上下院政，但后续会要求将安全防务权力让渡给鲁阳，如此则能在鲁阳众邑院获得席位，依据加入鲁阳的城邑数量多少而享有对应比例的决定权，一邑一权，是为众邑权。众邑院对从下执事院选出上执事院的七人人选拥有决定权，具体决定是以多胜寡。
“父之党为宗族，在一个宗族影响削弱，而主要以学术同门关系连接的新兴政治实体中，开始萌发诞生出一种不同以往的治理模式，它类似于西周初年建立的以宗周为首的诸侯邦联，但又有了些不同，而这种不同寻常注定在之后寂静而深远的影响历史。”
——《孔子帝国政治制度考》
“我先到封地瞧瞧，之后再细化这些想法，之后这少不了要几地穿梭奔波。这些时日你可以多提意见，总要出一个对各方公允的条例来。”子贡与其他执事院六人在帛书上写写画画，不觉已近黄昏，议事堂内点上了冉冉烛火，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闪耀着光彩。
帛书昂贵，但比竹木简容量大。不是为这极其重要的事情，他们也不会破费这么多的帛书，而鲁阳的税赋，居然一笔可观的支出是用与购买绢帛书写重要信件和章程！巨大的需求将会促生一些技术层面的变化，但这都是后话了。
“那，王孙胜呢？是否也要去通知他？毕竟他也是孔门弟子，而且是得了封地的孔门弟子。”宰我又朝子贡抛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告诉他，当然要告诉，同时王孙胜也要信守保密的承诺，毕竟这条例若让外人知，必然对孔门不利。”子贡迟疑犹豫道，他很痛苦于做这样的取舍决定，但他认为这样苛刻的决定，野心勃勃的王孙胜应该不会轻易答应。
“如果他是真正的孔门中人，则他一定能够保守秘密；如果他会泄露了秘密让孔门遭受危险，那么可以说这样的风险在未来其他孔门弟子中也会存在。”仲弓道。他虽然确实对王孙胜有所偏爱，但理性正直是仲弓的本性，这也是孔子称赞他可以“南面为王”的原因所在。
“仲弓的气度和觉悟，的确让我自愧不如！”子贡心中暗道，他本来还是有些小人之心的，不料仲弓虽然从感情上亲近回护王孙胜，但也能公允的看待子贡的提议。不过这烛光暗影里，无人能看到子贡的心思。
仲弓兴起，对着案中一副绢帛的周室天下图指点开来：“现在东方的沂汶、西部的汝淅、东南的淮泗，皆有孔门弟子治下的城邑，虽如这些萤烛之微，但假以时日必将燎原！”
这是孔门在鲁阳的第五个年头，而孔门的实力，已经如地火潜行扩展到数个城邑的联合。如此，还不算由孔门弟子出仕各国担任地方邑宰或单纯教书育人之地。
若站在公元前483年的夜空俯视这片大地，那几个无比微弱的火苗，正在伺机燃起焚原之火。
只是，这条路太过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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