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刚才,吴艮尚未带领决死之士出击,樊迟一方正节节失利的时候,阳虎最后一眼志在必得的看一看远方的厮杀,转身入帐见自己的重要客人。他已经在计划此战樊迟失败后,如何里应外合他在匡地的内应,彻底解决樊迟和匡地剩余反抗份子。
“子返,最后的计划准备的怎样?”阳虎掀帐问道。
“一切顺利,匡人兵疲师老之后,他若回城退守,我的族人,对他的暗杀大计可施!”正说话的正是和樊迟刚刚告别的成孙复。
“成孙东廓已经死了,他死不足惜,你却干的漂亮!”阳虎不无赞赏的说道。他早不大放心成孙东廓的愚蠢骄蛮。所以在成孙东廓之外,他庆幸自己早作打算另与匡地的成孙复取得合作。对于这两个同宗族却不和的远方叔侄,阳虎是了解他们的矛盾的。而合作之后,成孙复此人几件事情办的干净利落,让骄矜如阳虎也不敢将他当普通的门下鹰犬看待,而是待以上宾之礼。
“若能报得大仇,在下死复何憾!”成孙复答道。阳虎只道这成孙复是如约来和自己密谋最后攻入匡地的里应外合计划,却是不知他刚刚和樊迟辞别前的一番对话。
“冲锋已经开始了,你我可坐待捷报!八千久经战阵的晋国精锐,扫平那些平日只知种田的乡鄙之民,将易如反掌!你的大仇,很快也将得偿!到那时,孔门……”阳虎不无得意的笑道。他知道用武力翦灭孔门在卫国的萌芽势力,这样倚强凌弱不太地道,但也向天下列国昭示自己对孔门的态度,那些小国此后慑服于自己的势力,必然不敢轻易任用孔门的人。而卫国这一孔门渊源深厚的国家,此战之后更将被打的服服帖帖,不敢通过孔门的力量来妄图对晋国搞什么小动作。
“大人,用兵翦灭孔门,慑服诸小国,失之霸道刚猛之法,亦必不得以而为也,可在下窃以为,若要成就大人的主公那一番大事,还需结好诸侯,广树同盟为上策!虽然这些国家弱小,不如齐、秦、楚这些大国,但天下舆论,悠悠众口,到时名不正则言不顺……”成孙复道。
成孙复所言亦在理,因赵鞅的谋划,是篡晋与其他诸卿取而代之,所以窃国者名不正言不顺,必有国际舆论支持方能算最后成功,若列国间同党遍布,到时无疑顺利许多。这一二百年来,列国各自的宫廷政变阴谋暗杀不在少数,多少野心家通过诡计上台后,多要行贿与列国,以求得认同,否则激起列国联军干涉,则权位势必不稳,如此前的曲沃武公弑晋哀侯,卫国州吁弑兄卫桓公,宋国华督弑宋殇公,皆需贿赂结纳邻国和大国以获认可;而此次阳虎本来通过自己的力量也自忖能打败樊迟,但他之所以愿意和卫国的人接触,建立同盟,其实也是希望在如卫国这样的国家里,打击一派,拉拢一派,树立亲附晋国赵氏的势力。
“子返你视孔门为仇人,却引用孔门正名之言,此意何耶?”阳虎虽心里赞同成孙复所言,嘴上却是拿他引用孔子“正名”之论打趣。
“无它,怕是和孔门人相处的久了,无形中必然受些影响……”成孙复看着阳虎,亦是自嘲道。他这话,却是有一层阳虎听不出来的深意,阳虎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匡地的内应,已经真的被孔门人所影响并发生根本的转向。
“自古痴情人,亦是绝情人,你的报仇手段,让老夫佩服!这也正是为什么老夫与你合作的原因,子返,你来看和卫国和匡地地图,事成之后……”阳虎兴致一来,便招呼成孙复近身看他描绘事成之后他阳虎安插亲附势力的图划布置。
“罢!你先坐着,这事不急,战后再细说……”阳虎似又想起什么事,让成孙复坐下。其实阳虎虽对成孙复信任赞赏,但他老狐狸的本性,对任何人也都防着一招,成孙复觐见的时候,已经让帐外军士搜身,不得携带利刃以防对阳虎不利,此刻阳虎依然与他以主客之礼,大营内主位和客位的案榻,约有数步之距,这是一个将阳虎和可能刺客隔开的安全距离,虽然他料定以成孙复这样心有深仇大恨的人,从其表现来看绝对可以视为腹心可放心使用,但本性防备他人,使他依然小心不轻易让外人近身。
“大人谬赞,我料大人嘴上这般说,其实心里却是对我这份对一个女人的痴情颇不以为然的。”成孙复笑道,他对阳虎的戒备假装视而不见。
当年蒲地的公孙戍叛乱,恰执拿了经过的孔子和门人,与其盟约不得返回卫国国都对公孙戍不利,不料孔子携孔门结盟后逃出重围,立马背弃盟约到卫国都城,并建议国君平叛,同时提供了叛乱者的详细情报。公孙戍叛乱,自然是不义,所以站在孔门立场,自然自己背弃盟约方是义举,且孔门并没有直接杀死成孙复的挚爱情人,公孙戍的女儿。但成孙复却把孔门视为最大仇人,甘与阳虎合作。起初阳虎也觉得此人重情的好笑,但从后来成孙复的诸多表现,他不得不感慨这是一个心机深重、谋略颇深的人。
阳虎也讪笑一下,毕竟这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和盟友推心置腹,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人所为。“事成之后,我表奏主公,将晋国公室之女嫁给你,这都不是问题!”晋国大国,公室之女,至少也要下嫁小国的诸侯上卿,成孙复在卫国这样的二流国家里连大夫都不算,这也可见阳虎为了拉拢他不惜血本。
“佳人已逝,玉音不在,小子复再无他求。”成孙复惨然摇头道。
“真不知是怎样的玉音佳曲,让子返你如此一往情深呢!”阳虎笑道。他乐于和成孙复谈一些军国大事之外的生活琐碎事,一来为笼络人心;二来他对外面的战事认为胜券在握,匡人必不堪一击,所以做此轻松家常之谈。
“大人若感兴趣,小子复以笛为奏,为大人歌一曲那让我铭心之曲?”说罢成孙复从腰间取下一支骨笛。这是普通乐器,进营帐的时候军士允他携带。
“愿得一闻!”阳虎道。
成孙复轻轻吹奏,那起声的飍远似乎一下将人的身体抽空,却又戛然停止。
此时成孙复和阳虎都侧耳倾听另一处悠悠传来的声音:那是吴艮带领匡地决死之士发起冲锋时候,父老在匡城墙头、濮水之滨吟唱的《虞殡》挽歌。
“这曲子,可是相当的悲戚,只怕今日战事,多有不祥……”成孙复话中有话说道。
“不妨!正给他们匡地的这帮懦夫送葬!老夫不信天命!方才你奏的曲子,甚是……甚是精妙!”阳虎忽然觉得脖颈似被虫子等物轻噬一口,有微微的麻疼。他用手去摸,却浑身冰凉,摸到一根没颈的细针,一种麻痹僵硬之感从这伤口开始蔓延全身。
“你这贼人鼠辈!竟敢……!”阳虎不料自己枭雄一世,竟然遭此暗算。再张口已不能言了。
“在下谀附君子,以君子之礼待之;谀附小人,自当以小人之礼待之!”成孙复起身笑道:“你莫忘了我早年可是穷究南荒寻找世间杀人毒物,能以毒杀成孙东廓的人,当然也能拿来对付你。不过你死不了!僵而不死之身,让你眼睁睁看着你造下的不仁不义如浮云崩塌!”成孙复起身拍拍衣服,收起骨笛,同时不忘拔出阳虎脖子上的毒针,这才缓步走出大帐。
阳虎原打算用成孙复的奇技诡谋,却不料自己养虎为患,一着不慎被反噬,一代心狠手辣枭雄,竟落如此下场。
原来,成孙复早年心怀仇恨,穷走南荒数载,在那里学习苗人、百璞、骆越土著的用毒之技。亦学来了这吹箭毒杀猎物之术,只不过他将其改造为极细的毒针,且毒液经了配比改良。而他趁吹笛间射入阳虎脖颈的毒针,并不致人死亡,而是让人麻痹不能动弹,口吃咿呀不能言语,这对阳虎足以是生不如死了。
“大人似是中风昏厥,快去看看吧!”走出大帐的成孙复对帐边军士说道。
……
此刻成孙复已经渐行渐远,耳边全无了厮杀声。天地变的空阔寂静。前方远处太行山群山如万仞高城,后方桑林金黄,如一位逝去的姑娘的温柔目光,只听得他喃喃自语道:“在南荒苍梧之地时,曾听子羽的门人说,有海西之客渡海而来货珠贝,道西陆之尽头,海天之际,有夜哭鲛人,奏竖琴而唱,声如天籁,闻者不觉溺海而亡。海路迢迢不可测,不知我从此陆路往西,越河源迈昆仑,是否能到西海尽头,听那鲛人之曲,让我长眠不复忧伤?”
说罢他看了一眼前方空阔的大地,继续大步朝极远的西方之地走去。
战争已经结束,最终阳虎的军队没有越过濮水,那匡邑中的良孺堂,学童的诵读声平静,那是最美的歌声。
“娃娃们下课了!各回家寻爹娘去吧!”阿宁摇晃着手中的木铎,那铃声清脆,回荡在学堂上空。
…………
《木铎》卷结束,凡十七万言,感谢各位的勉励,让行川坚持至今日。
下一卷《朱雀》
(https://www.mangg.com/id39244/2210911.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