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孔子帝国 > 第三章 弦歌声 9 明谀君子,襄赞美政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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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前来的几位父老,多是对新任邑宰刚才言行抱有好感的贫苦人或公田奴隶,衙署大门一开便山呼跪拜,害的樊迟一遍遍的说对自己这位邑宰不需如此多礼。众人这才起来身。只是那昨日见过面的年轻公子则行揖礼,颇为得体合宜。

  “大人,小民是和方才那孙季相仿的情况,不过地却是被另一豪家给霸占的,请大人做主……”

  “大人,小民因罪责被罚没在公田为奴隶,也可以申报公田田亩么?”

  樊迟耳边一阵纷纭杂说,便笑着说一个个来,并让吴艮以刀笔简牍做记录。这才一切井然有序。趁吴艮记录的间隙,樊迟去和那位公子在院落一角说话。

  “并非敢冷落公子,衙署内来访者,小子迟等贵贱视诸位,故而以父老中年齿长者为先,稍冷落了足下。”对樊迟来说,这位公子的善意他是此前早已看到,但对于来到衙署的各位匡邑父老,他不论贵贱平等视之,且按其年龄从年高者开始以示尊敬。

  “小子成孙复,表字子返,大人言行,让在下敬佩的紧,不瞒您说,此番前来,乃是为谀附奉承大人……”那名叫成孙复的年轻人,说话间丝毫不像开玩笑。他亦姓成孙,可见和成孙东廓是同一族,但可能是不同的支脉。

  “谀附奉承我?”樊迟心中一凛,心道看这青年此前的言辞神态,乃是一个心怀正义之人,不似成孙东廓那种阿谀地方长官的无耻之徒,却怎也品行如此不堪?话竟至于说的如此露骨?

  “不错,有小人之谀,有君子之谀,成孙复愿为大人奉上百斛粮食为礼,如此当是小人之谀?君子之谀?”成孙复问道。

  这小人之谀、君子之谀,樊迟还是头一次听说,且这成孙复能够将一个贬义的“谀”字,赋予全然一新的意义。而樊迟从他说的送给自己百斛粮食,大约已然猜到了他的用意。

  “樊迟谨谢过足下。”樊迟不卑不亢对成孙复施礼一拜。

  这成孙复确实是救了樊迟的急,因为此前樊迟为了避免众百姓以为他与豪家成孙东廓沆瀣一气,因此毅然决然承担了阿宁的赎金两百斛粮食。这正好是自己在匡邑一年的俸禄二百斛,当时虽然是义气和面子之争,但樊迟知道,惟其如此,也才能在之后对付成孙东廓这样的地方豪家时候,能够光明正大。

  但带来的问题是,樊迟虽然可以提前从匡邑官仓支取自己的俸禄来做赎金,但现在这笔俸禄已经被支取干净,此后他若再从官仓多拿一粒粮食,便是贪墨行为,以今天和成孙东廓结下的恩怨,他必然会牢牢盯住自己,看自己如何在匡邑栽了跟头。

  可能如吴艮和阿宁这样的人,大约也没想到自己的俸禄额度和今天意气之争的代价,或者想到俸禄无己但以为既然是匡邑的父母官,自然可以随意支取些额外钱粮,故而丝毫没有把这当回事。而樊迟表明上心静如水,一如既往对待他人,但从他内心来说,却是焦急如焚,毕竟这没有了俸禄又不能从官仓揩油的日子,谁能变戏法般的活命?

  他甚至想到近期派吴艮回到楚丘,向蘧伯玉借粮,或者往子贡家里打秋风。毕竟当年在卫国时候,他们孔门在端木家吃喝也不是一天两天,其实若是再次去,倒也心安理得。

  但不论如何,这断粮的确是个大问题,成孙复当时在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于是有了见面为樊迟提供两百斛粮食的“君子之谀”。

  “大人宅心仁厚,我如此不过月夜添星,难追其光。”成孙复虽是救樊迟的急,却依然言辞神色谦和,浑不似成孙东廓那样:又要吃饭送礼和邑宰大人套近乎,又想从言辞上倚老卖老让对方见识自己的厉害,结果却是徒劳一场空,什么也没捞着。

  “说句不厚道的话,所谓:非其鬼而祭之,谄也!鬼如此,人不亦如此乎?”成孙复话锋一转道,“我和成孙东廓乃是一族,也是卫国公室之后,若以大人看来,也当时食民膏血的一类人,今日如此贴心奉上百斛粮食为礼,难免让人以为居心叵测……”

  “足下言重了!”樊迟劝道。其实他内心确实也有一丝如成孙复自己所说的那种狐疑。毕竟,樊迟出身贫苦,且以他目前施政来说,要想实现恢复匡邑的生产,他确实有对匡地豪族开刀的动机,对来自本地豪门大族的善意,他会本能的有所警惕。

  “君子、小人,以何判定?以其言?以其行?还是以其心?”成孙复兀自道,“言难辨真假,行如我这般令人狐疑,心终究不可轻易辨识……且小人偶也会行善事,君子亦难免施诡谋……”

  成孙复这话本身是自言自语,却在樊迟听了,如鞭子抽了一下,以为是他也知道自己手下的吴艮和新赎来的阿宁行了诡计方判得田归孙季。樊迟瞥眼看他一眼,方知成孙复并无此意。

  “小子迟当年,也被夫子骂过小人,所以凡事因时因地而异,但日有所进,无愧于心便可。”樊迟虽不全然知道成孙复此言用意,只能以孔子当年骂他“小人哉樊须也”来证明自己也有颇委屈无奈时候。

  “大人,在下却不这般看,因我本无意什么励行精进,只求自己随心而行,故而他人怎么看我,我也不以为意,今日贸然奉上粮食,我猜大人会有种种猜测狐疑,照任何一个人看来,也会以为我今日奉以以木桃,当图它日琼瑶之报,但看到大人没有虚言逶迤,面色如常,我知道今日这事我是做对了!”成孙复笑道。

  “小子迟亦不多言其他,来年我定当偿还足下这百斛粮食,以后施政匡邑,还需多多向足下这样的匡地贤达请教。”樊迟躬身致意道。

  “来日方长,这且再说!贤达、请教云云不敢当,但大人施政,举凡利民,在下必携族额手遵令,也愿早日看到匡地嗷嗷待哺之民,德蒙大人的美政沐化!”成孙复也肃然回礼道,“大人公务繁忙,我今日且告辞,明日再聚!”说罢成孙复便翩然辞别。

  ……

  成孙复离开后,樊迟又和诸位到访父老攀谈,从他们口中大致了解匡地的情况

  通过询问,樊迟大致对治下的民情有了一定的了解:匡邑和蒲乡总计越有两千多户,近一万两千人,但成孙东廓控制下的蒲乡在匡邑又如同一个独立王国,计约七百多户人口,接近四千口人。这两地的人口中四成多是自耕平民,二成多是奴隶贱民,不到一成是公族豪门,剩下一成多是大家族的佃农;可耕土地共计约二十万亩(此时一亩面积约为后世公亩的三分之一),但四成公田,两成自耕农的私田,基本剩余四成的田由只占一成人口的五大家族把持着,他们又将自己的土地大多交给依附于他们的佃户和私人奴隶耕种。

  且公田名义归国家,实际也多被这些大家族控制。譬如成孙东廓,他借此前蒲地叛乱的机会,接管了卫国在蒲地罚没的奴隶、充公的田产收租之务。该地近半的土地和人口被成孙东廓控制,他的名字叫东廓,也是因为从匡地往东一直到蒲乡,这东边大部分的土地人口都归他家所有,总计大约是三万亩地、三百多户近一千五百人,但他的家族较为特殊,一大半都是佃农和奴隶,自家族人只有四五百人。

  这些大族内又有一二小枝,譬如成孙东廓和成孙复就是成孙氏族内的两支,但成孙复这一支较为弱小,治下田亩人口约是成孙东廓这一支的三分之一,不过佃农较少多是自家族人。这些大族大都是卫国公族庶子远亲,因前些年此地叛乱、战争的影响,匡地的官府力量几近摊瘫痪,治安、公私田赋税、水利,全把持在这五大家族手里,然而他们却并无心管理公共事务,只对收取赋税钱粮感兴趣,其他全然不管,如此一来,匡地盗贼横行、水利瘫痪、百业萧条。

  其实,莫说匡地,当今列国的地方统治,大多也都依赖于大的家族,因为这样以来国家派出的官员可以只有一名地方执政官,官员结构比较简单,对于派出官员的僚属,可由该官员自行根据需要来添置,成本从自己的俸禄中支取,当然更多的还是依赖于地方家族派出人员担任属吏,这类似将地方的权利委托承包给大家族,大家族则保证在政治上与地方官保持合作。

  而樊迟却要在这样的地方,首先对根深叶茂的大家族开刀。如此带来的施政困难,他并非不知。他也知道若对成孙东廓那样的人多少妥协服软,自己这邑宰当的就会轻松许多,但他也知道这“轻松”的代价是什么。

  辞别众人已是亥时人定,掌灯的阿宁早已昏昏欲睡。

  让阿宁在衙署一侧厢房睡下,樊迟则和吴艮在另一侧收拾停当睡下。这是樊迟在匡地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吴艮倒头便睡,不多时只有轻微的鼾声传来,除此之外,邑宰衙署无比安静,明月流泻,照进窗牖的缝隙,投出一片朦胧的光,远处听到鳲鸠(布谷鸟)之声,如梦呓一般。

  这时节本不到布谷鸟出现的时候,且此鸟也多在白日活跃,这让樊迟在匡地的头一个夜晚少了几分萧瑟,多了几份惬意。

  “布谷催春耕,趁这春耕初兴,明天开始,可要在匡地好好安排今年的春种!”樊迟也沉沉入了梦乡。

  不远处的濮水,宽阔宁静,缓缓流淌如同这夜晚中酣甜的入梦者,而月光下粼粼闪跃跳动的波光,就如同梦里飞驰的白马。

  可这夜色中的濮水畔,却有一个披发行人,沿着粼粼波光和参差桑树,边走边歌,那歌声无比悲伤。让月色中睁开眼睛打算歌唱的夜莺,都不忍再发出鸣叫。

  ……

  春秋时代姓氏:彼时姓、氏分开。姓代表自己的祖先源流所自,多是最早的部落名称或图腾名称,如姜、姬、姒、妘、风等;氏则是以封地、官职、著名祖先等区别贵贱,如姬姓而有苏氏、刘氏、单氏等,战国赵氏因封地之别,又分化出邯郸氏,此种不一而足(上古部落亦有称氏,如陶唐氏、豢龙氏、少昊氏等,概指边缘或时代久远之部族);而底层之人往往只有口呼之名。所以贵族有姓亦有氏,至秦灭战国,诸侯为平民,他们坚持保留了自己的姓氏,后汉朝平民崛起,逐渐姓氏合一。此处虚构人物的成孙复,成孙为其氏,虚构他是卫国卫成公后代,这是符合当时贵族至士绅一级得氏规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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