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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南行,群山渐渐多起来,此处的群山峰峦即是鲁山,楚国传统的北方防线的起点,而鲁关就在这里这群山之间一条狭窄的南北向的隘口内。其实他们刚刚经过的这处平原,旧有的名字就叫鲁阳,因其处于这鲁山之阳,故得此名。而在周朝之前,这里是历史上鲁部落的所在地,只是到了周朝,周公封鲁国于东方,人们渐渐忘记了真正的鲁地之渊源,却就在这里。
而鲁关南部的云阳,则是历史上楚部落在丹淅之地的落脚地,只是随着楚国往南,这里也变冷落萧条了。直到周室衰落,戎狄兵锋直抵伊洛,这鲁山以北,汝水一带,一直是陆浑戎侵占所居之地,后来楚国的势力再次往北扩张,楚庄王以尊王攘夷之名,才又重新将此地纳入楚国势力范围,但依然是比较萧条的边境地带,人烟稀少。孔门到此重新开辟,其难度不亚于当年楚人在此的筚路蓝缕。
车队晃行在山路上,因为楚国近世占领了鲁关以北的地区,有叶公这样方城之外的重镇把守,因此进入鲁关虽然能够看出关隘的雄险,感受到当年此地的军容武备之盛,但如今因处在楚国防线之内,所以一路只见到不多几队巡逻的楚国士兵,见到孔门携带的由楚国国君签发的手令,就都恭敬的让路放行。
从这巡逻队的情况看,从郢都传来的消息的确是绝密级别,只在楚国权力层的极少数中得到公开。
关隘内的视线变得狭窄,没有了前几日在平原上行走的那种开阔感。加上叶邑的变故,让人群中的气氛有些凝重。
“夫子,孔门受封于楚国,食楚君之禄,那我们是楚国人?还是各自原来的国家比如鲁国人、卫国人?事君如父,从此我等都要事楚君如父吗?”宰我还是憋不住,问了一句看似没缘由的话。其实他也是猜到了楚王熊壬去世的消息,只能迂回来问孔子。
“我们不是哪一个国家的人,我们是天下人,这天下,从前是夏和商,现在是周,未来不可知,但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仁。”孔子当然也明白宰我问的缘由。
“如此。”宰我恍然大悟的样子。“只是受人一餐尚且报恩,楚君知遇之恩,我等行仁义之人,该如何回报?”
“让鲁阳不负楚君和天下人中尊贤钟教者所望,便是最大回报。”孔子答道。
“夫子看,当今楚国国君是怎样的人?”有宰我带头,看来颜回也不能免俗,他不过尚且称“当今楚王”,可谁知熊壬去世后,新君是否马上即位?所以这问里面带着一种佯不知情的小小狡诈。让一向认为颜回老实的人不由得刮目相看。
“国君中的贤者,有比晋文公齐桓公更加曲折复杂的遭遇,但却保持了更多的赤子仁德。”
孔子说完,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只能听到车毂的声音,和马匹上摇晃的铃铛响声。
这些弟子,多有旧有的华夷之辨,夷夏之防,长久以来认为周室和诸夏是文明正统,认为楚国是武力蛮横之邦,但的确楚国数百年来代有杰出之才,让他们惊叹原来这被蔑视的蛮夷之地,也是有礼乐教化的。而国君熊壬的经历,他身上所表现出的品德,更让他们看到在其他诸侯身上少有的让人敬佩的品质。
“这么说,当今楚王是王之贤者,还是贤者之王呢?”初入师门不久,一直沉默寡言观察学习的子夏问道。
从后来的历史看,子夏不愧是继孔子后的西河大儒。以孔子时代的大多数人来看,当今诸国的众多君王,大都是品德败坏野心勃勃之徒,有为非作歹的手段,却无安邦定国的才能。王中的贤者,无非是瘸子中挑选的参差可用者而已,而贤者之王,这一振聋发聩之语,则堪比晚于他的那位希腊哲人柏拉图著作《理想国》中的理想统治者类型。
“子夏的问题,倒对我很是有启发,这一答案,诸位见仁见智吧。”孔子莞尔笑道。
“以我看,当今楚王还不算贤者之王,所谓贤者之王,乃是先为贤者,而后被推举为王。”冉雍(仲弓)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看来众人大多数人都已猜测到郢都发生了什么,都忍不住在借此言彼而已。
“此言差矣!如仲弓所说,可能古今尚无一人能被称为贤者之王。因为此人首先必先满足贤者的前提,而后从一无任何机会担任君王的地位,被推举为君王。”
“大禹呢?商汤呢?周公呢?我觉得这几位古代圣人,能够达到子夏师弟所说的贤者之王的标准吧?”几个人对刚才一人的言论很是不满,七嘴八舌反驳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本来说着郢都的大活人,怎么都往死人上讨论?”只有子路瞪大眼睛,不知道他们在热烈的说什么。
“这实在是一个很难纠缠的清楚的问题,不过子夏的问题的确很有意思,或许这样的人,会在未来的鲁阳产生吧?我将致力为这样人物的到来创造条件。”马车上的子贡懒洋洋的把头靠在柔软的行李铺盖上,闭上眼睛回味着方才大家激烈而有趣的讨论。此时临近傍晚,西斜的太阳在右边群山上抹出一道金边,万壑无语,背影中作青黛色,偶有几道露出的光线,就如一个捂脸的人指缝中透出的窥视眼光。那光线照在子贡微闭的眼睑上,在他眼前涂出一片琥珀色的世界。
天色越发的晚,虽然已经能够看到逐渐开阔的山口,但已经不能再冒险前行,在一处士兵巡逻的简易落脚点,前头和向导一起带路的子路,折返逐个传话告知让众人停下车辆。
“向导说此地离出山还有两个时辰路程,明日出山后,就正式进入鲁阳地界,但离故楚行宫的所在地,则再需多出一个时辰,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子路大声的吼道,生怕哪一个人听不到。
这里在山坳中稍显开阔,泉水也离得不远,可以听到淙淙水声,在水边一处略高的开阔地上,有数间土坯房,和几间草棚,这就是日常巡逻的楚兵歇息地,虽然此地离叶公治下的叶邑不远,但因为鲁关往南直到申城一带多年荒凉无主,所以不会有遽亭等设施。在这里子贡当然不用把国君的手令拿出,但屋内兵士看到这等浩荡阵势,且看过芈霸将军配给七十乘兵车队伍的符契,知道这必是大人物路过,慌忙让出最好的土坯房。
“子路,告诉他们不必让自己的屋子,我们在草棚落脚就好,你也勒令车队甲士,断不得欺压这些巡逻士兵。”孔子怕那些从楚国精锐部队中出来的战车甲士对普通巡逻士兵言行睥睨,赶紧让子路严加管束。
“夫子你就放心吧,这一路我早把他们管理的服服帖帖了!我和他们在兵车旁边搭起毡篷,你们在草屋住下便可!”看来子路更加享受这种军旅毡帐生涯。
在这鲁关山坳中这不知名地方的这一夜,无比安静,长途的劳累让每个人都迅速进入梦乡——只有两个人还没有睡,在草棚外的篝火边看这天空上灿烂的星辰和夜色中远处如黛色的群山之影。
“大哥,你们真的是那个叫孔丘的人的弟子?噼啪的柴火燃烧爆裂声中,问子贡话的,是这里一个年轻的巡逻士兵,年龄不过十七八岁。
“是啊,那个个子高高的老头子,就是孔……夫子”子贡差点跟着这位丘八兄弟,一块大不敬的叫夫子的名字。说话间,子贡朝篝火中扔进一块木柴。
“那你们过鲁关是做什么去啊?”
“我们过鲁关,到山的南边,就住下了,办学校,摇一摇木铎,告诉大家,谁都可以来,不过可得带上几袋粮食或者几条猪肉当束脩。”
“哦,我当完兵,也能去吗?”那年轻兵士问到。
“怎么不能,当然可以!你回头从山里扛头野猪,到了山那边,就能入学了,你叫什么名字?”子贡问道。
“我……我没有姓没有名我也不识字的,不过我在家排行老大,我们几个兄弟就是按甲乙丙丁排的,不懂那些文化人的伯仲叔季……我是北边的鲁阳人,你就叫我,鲁人甲吧。”那兵士为自己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而有些自豪。
“哦,鲁人甲,好名字。”子贡若有所思。
“听说,当年孔丘还没文化的时候,也就是被叫孔老二的吧?”,那鲁人甲忽地对名字感了兴趣。
“这个……”子贡无言以对。
“俺觉得那样挺好的,觉得像是和俺们一类人,觉得亲近!”鲁人甲道,“不过若到时俺也去学了识字,若能也入了士籍,就也给自己改一个更好的名字!”鲁人甲望着天上的繁星说道。
此刻天上的星星似乎也垂下了眼睑,子贡过了一会脑袋也沉了,火光映照下也进入了梦乡。在梦中他似乎看到一辆从郢都而来的马车排山而来,一路似劈波斩棘,山如崩云四散,参天树木纷纷轰然倒地。似乎从那里发生了一场地震,那余波一直绵延到千里之外。远方的郢都、城父,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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