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这段时间,柳遗轩的确是“饱受摧残”。他来自素以礼仪教化著称的东林秀国,红末那些粗鲁野蛮的举止着实令他有些不堪忍受。但相处得久了他自然知道,她傲气的外表之下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玉止此去山高水长,巫咸古国如此之大,尽都坐落在连山绝壑之间,一路既穿茫茫戈壁,又越穷山恶水,最起码也要去四个月。他们要相处的日子还很长。如果说,跟玉止在一起的时光,是两个怀着共同理想的年轻人的不懈追求,那么跟红末在一起的日子就是一路追逐累了停下来,天高云淡去逍遥。或许,他跟玉止相处五年里,除了例行公事之外所说的话,都不及听红末唠叨一个月多。
五年,他与玉止相处了五年,尽管这与他们一生七八十年仅是一个零头,但那却是他们最青春灿烂的五年。就像花开过了总要谢一段时间,人的一生不可能总是不停地追逐;何况他是有七情六欲的人,而红末是能千变万化的神,哪那么容易逃脱?于是,当红末邀请还正在堆积如山的奏折里埋头苦干的他一同去十里神迹游玩时,他没有推却。
红末喜欢他,这一点她不屑掩饰。她喜欢这个来自秀国水乡的男人,她是花瓣,是花的一部分,有水才能活。这个人水一样的眼睛,便是她的沙漠里永不干涸的一泓清泉。她是这才知道,原来他还要一个名字,叫“月郎”。
玉止一路颠簸,水土不服,路上吐得厉害。到达桑依城时,巫咸古国的巫医给看过了,才知道这位帝国的女王居然怀有身孕!路上时候条件不便,又男女有别,大夫难以细诊,开了些当地常用的药,却导致早产。
桑依城上下乱了阵脚,巫门元股宗长老召来了七位,九歌神明来了大司命与少司命,宣阳宗长老召来了十二位;不是不好医,是这干系重大,纵使修真界的人也得为两国将来拿好分寸。
之后玉止诞下一女,母女平安,已是万幸。帝坤之国随行的庆宁王阁大臣代她一一向修真界前辈们致谢。而此时,躺在章鸾台被一干宫人团团照顾的玉止,心里却是无比凄凉。她在这异国他乡生下他们的女儿,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又在干什么呢?会想念她么?她的心早已长满了翅膀,恨不得立马飞回到他身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然后一起为他们的女儿起一个名字。
帝国公主诞生的事一直对外人保密,纵是帝国随行的人,也只有庆宁王阁大臣知情。当庆宁王阁大臣请赐公主姓名时,玉止想起了家乡玉栋国湖边如玉如烟的翠柳,心中权且起作“柳玉烟”;提笔时心中一惊,又暗自将“柳”字抹去。
商议之事不得已一推再推。调养一月半,玉止这才勉强下得了地。谢过巫门的众长老之后,便又赶紧派大臣找巫咸国君商议诸事安排。如此番,原本预期四个月的出行,硬是拖了近半年。半年之别,她早已望穿这里的山山水水,古林藤蟒。
临行之前,小玉烟体质仍旧虚弱。巫咸国君料及帝国地旱物贫,特意挑了一名元股宗女长老随行照顾,赠以所需物资,甚至将元股宗镇派之宝的“洞冥山十二花”相赠。玉止婉拒不成,只得恭从。
一别半年,当她重返故国时,举国双庆。她的帝国无恙,但她,却失去了自己的月郎。
明月遗轩,柳遗轩字遗月,家里人都叫他“月郎”。这本来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称谓,现在却成了她好姐妹最合理的昵称。当她一个人从十里神迹狼山上走下来,穿过成片的不死杨林,那至旱不死的树林从清脆转眼枯黄。她的心,也是同样的境地。
柳遗轩娶了红末,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她为他生下的女儿。玉止心中苦痛,将小玉烟交由女长老秘密照料。
而此时柳遗轩又何尝不是一样的苦痛?这半年他等得太苦,守得太累,累得只想在美人膝上一歇,消一日疲倦。他是一个男人。男人三妻四妾何处不是如此?他是来自三纲五常的东林,她是来自三从四德的玉栋,既然心中有情,为何不能彼此包容?
然而红末不许,她心已侍夫,身却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神,神怎么能与凡人同举案?纵使曾是割腕相救的恩人,纵使曾是誓天断发的金兰姐妹,纵使她明知自己心软,但脸上的傲气不允许她有半分的退缩。
彼此僵持的态度持续了半年多。小玉烟周岁,玉止好不容易才从百忙之中抽空出来,偷偷去为小玉烟祝生。偌大一个帝国的公主,周岁之时却没有文武百官,没有亲朋好友,甚至没有生身父亲,只有一个非亲非故的巫门长老默默为她彻夜祈福。玉止看得心泪泛酸,在本该充满欢笑和祝福的周岁礼上一个人偷偷啜泣起来。
次日,才退了早朝,玉止再上十里神迹。她作好决定了,她可以没有这个男人,但小玉烟不能没有这个父亲。半年前她从这条路走下来,半年后再沿着这条生满不死杨的路走上去,一切已物是人非。红末有了身孕,但他们过得并不幸福,因为玉止的关系,彼此陷入了冷战。红末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高傲的神现在像个泼妇一样;他却越来越沉默,原来水蓝色的眼睛如今已经混浊,像是拍碎了的玻璃,摔碎了的梦。
芍药遍地的十里神迹,充满了将离之怨。芍药花,将离草,人将离。玉止此来,满山红芍开得轰轰烈烈,将本就充满硝烟的十里神迹点燃战火。一止一末,两步相宜;凭君取一,要为这三人之恋做一个了断。
红末怒笑,拉了玉止在旁,反手抛出红芍刀雨,对柳遗轩道:“利刃在上,你只取一人,弃者则死乱刀之下;再有迟疑,我二人同归于尽!”
爱兮恨兮,他如何割舍?千钧一发,那踏出的一步,早已没了退路。
红芍遍野,却已了然无声;原来那燃的竟都是心头血!红末玉止无恙,他却沐浴花雨伴花眠。他爱玉止,爱的都是年少人胸口不息的热血和激情;他爱红末,携手走过的都是世外人的放纵洒脱。他当初怀着一份梦到这里,收获的却是两份情;如此,上天不薄。那么他又哪里忍心再伤害两个同样都是他爱着的女人?
他已被花刃穿心,到死还浑然不知自己还有一个女儿。玉止伏尸而泣,红末则如五雷轰顶,要拿玉止索命。玉止抱尸蔑笑,已敌过红末千言万语。
红末大怒,召来漫天花雨。这时,那个照顾小玉烟的巫门女长老却不知从何处抢出,冒死为玉止抢夺爱人。红末更怒,以其千年修行唤来绝杀花雨。长老被迫施展元股宗血祭之法,裂体而亡,化作腥风血雨以掩护玉止逃命。
十里神迹一行,她最终得到她的月郎,但失去的,却是一个原本非亲非故的人。为了月郎,她不可以死;而为了长老,她也必须要把玉烟养大。只是,纵使她肯忍辱负重,红末又怎肯善罢甘休?
玉止心已碎一地,再无力处理国事。她是这才知道,原来一个女人要撑起一个国家,是这般艰难。
次日,她在朝堂上将一切国务交由最信任的庆宁王阁大臣。只是没想到这时,红末却挺着肚子一手掀屋顶闯上朝堂。钦勋卫队拦不住她,帝坤之国的龙椅直接被她拍成两半。百官吓得魂飞魄散,全不知这是何情况。玉止早料到红末会再闹事,却不想她会闯上朝堂,更没想到红末为*玉止交出柳遗轩,竟以仅一岁大玉烟相要。!
玉止当众跪地,求红末高抬贵手,吓得百官皆呼“陛下”。红末性情执拗,本不心软,却没想此番折腾却动了胎气,只得丢下小玉烟捂着肚子狼狈逃去。
偌大的帝坤之国,朝堂被毁得一片狼藉,百官吓得狼奔豕突,国君当众向巫主祭司下跪,随即便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一岁大的小公主。一切的一切,玉止颜面尽失,仓皇下朝。当夜,她抱着月郎的身体痛泣,耻痛交加,她字字切齿,誓要与红末玉石俱焚。
但就在这时,庭院中簌簌地落下了一个人。他顶着团簇的白雪,分明还正值壮年,头发却已如霜雪苍白。玉止看得出,大家同为伤心人。左右早已屏退,她没什么好忌讳的,便留他在那儿。他顶着未化的雪在帝国沙漠上,定然是绝世高人,定然来自北方眠山。彼此缄默无言,都捧着自己已碎的心神暗伤。不过等到那雪水化尽,哪个人却突然间说可以帮她。
他是巫门中人,自名静合。因为先前有巫门长老舍生取义,她信得过巫门中人。于是静合答应她为她料理后事,为她抚养玉烟,扶玉烟登基,同时也可以帮她“玉石俱焚”。玉止因此拿定主意。
静合用巫咸国君赠送的洞冥十二花炼制了巫门最毒的咒毒,十二哀恸咒。之后他以巫门傀儡术,炼制出与玉止无论容貌举止神韵都分毫无差的傀儡代其听政,又用巫术保存柳遗轩的尸身。
玉止则含下咒毒,一步一叩,拜上十里神迹。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米水未进,那剧毒早已充满了她整个饥饿的身体,她现在全身是毒;额膝磨破,毒血洒了一路。柳遗轩的尸身早被静合安置在了十里神迹西北口,红末也被静合的巫咒囚住。现在,只剩他们三人,这次是要彻底的了断。
玉止看了看这个曾经救她于绝境的神,这么多年何以从相濡以沫到如今不共戴天?情困一生,如今只剩嗟叹。所以她以这咒毒立下诅咒:“我愿为塔,屹立千年;塔高十层,名为月一,誓与月郎一生相守。如蒙不弃,月郎伴我;木塔红芍,千古不离,半百岁而华零。千年之后,烈火焚身;月郎轮回,我堕九幽,一世恩怨两不相欠!”话音刚落,玉止全身毒血喷涌而出,满地绛红。登时狂风大作,沙尘弥天,十层木塔拔地而起,于祭台之西巍峨耸立。塔下也没有了柳遗轩的尸身,只剩一株绿油油的芍药。
一个月后,红末产下一女,取名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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