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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壮的树干像龙的胡须蜿蜒盘曲而上,树皮仿佛童话中老巫婆皲裂的皱纹,在路灯下虎视眈眈的瞪向前方。
夜深人静,树尖上沾着冰渣,市第三人民医院二楼的病房射出几缕昏黄光线,悠扬的旋律突然在空荡荡的病房中响起,逝莲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伸手一把抓住震动不停的手机。
黎明时分,已经有裹紧棉袄的小贩开始沿街吆喝。
逝莲摸摸鼻子悄悄推开门,漆黑的过道只有一盏白炽灯忽明忽暗。蹑手蹑脚的“钻”出病房,逝莲挪挪缠着绷带的腿,用力一跃,从窗户单腿跳到对面阳台。
冬日的空气非常干燥,混合几盆枯萎花草的“篱笆味儿”扑面而来,逝莲“阿嚏”一声,冷得直哆嗦。揉揉发红的鼻尖,逝莲抓紧焊死的铁梯子向下爬,余光一不留神瞥向街对面,呼吸忽然一窒,对面昏暗的路灯下突然“冒”出个“白影儿”,拖出有三人高的长长阴影。在尖叫窜上嗓子眼前一秒,逝莲硬生生将恐惧压回肚里,咬了咬舌尖,逝莲眨也不眨的紧紧盯向“白影儿”。白影儿背对着逝莲步履蹒跚,从侧面望过去,高高隆起的腹部简直如同一座坟包,有很黏的泥浆从“坟包”里一滴滴渗出,落入地面,逝莲仔细一瞧,那哪里是什么“泥浆”,分明是浓稠的鲜血!
逝莲感觉一股凉意从背心直窜上脑门儿,用力揉揉眼睛再瞧向对面,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白影儿已经完全“消融”在昏黑的大街中。
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逝莲深吸一口气攥紧铁梯子,这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天空中片片乌云如同涨潮的浪花,波涛汹涌。下午两点半,警局的过道十分安静。
当逝莲拖着缠满绷带的腿一拐一瘸走进二楼小会议室的时候,专案大会恰好进行到一半。
“由于离案发时间过长,导致现场采集鞋印已经非常困难,我们只在附近提取出两份鞋印。”负责现场勘测的“胖子陈”刚刚说完坐下,吴锡掐灭手中半截“大中华”,目光挪向拎着一摞报告出现在门口的逝莲。
逝莲用手背蹭了蹭鼻尖,耸耸肩迎向满座视线,“尸检报告。”
由于尸检结果还未定论,尸检科只有一个“新丁”坐在会议室的角落参加这次专案大会。
“逝莲你什么时候出院哪?”杨天峰瞪大眼睛瞧向跌跌撞撞“挪”到座位上的人。“胖子陈”盯向逝莲扎着绷带的大腿,十分尴尬的搔搔头,“我不知道——”
“医生说回家休养有利于伤口恢复。”逝莲歪歪头抢过话。“真的?”杨天峰嘴皮一翻满脸怀疑。
“真的!”逝莲肯定的点点头,摊开手中报告果断转开话题,“死者的致命伤是颅脑损伤导致的脑水肿,由某种钝器打击所致,我们在死者身上找到二十一处外伤,除去致命伤的凶器,还发现另一种钝器挫伤。”
“行哪逝莲,半宿功夫不到就把报告弄出来了。”说话的是刑侦科的老人“老范”,这次案件他负责走访排查,由于尸检报告没及时出来,老范的排查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两种作案工具?”吴锡两根眉毛拧在一起,一见吴锡这表情,本打算张嘴调侃的“半秃头”赶忙把溜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嗯,我们推断现场至少有两人对死者进行加害,”逝莲点点头,“经过技术还原,基本可以确认死者是一名18-21岁的男性,另外,根据软组织的腐化程度,我们大致确认死亡时间在16天到20天左右。”
逝莲说完挪了挪有点酸胀的小腿,蜷起膝盖坐上圆桌不起眼的一角空位。
“你半夜偷溜出来就去尸检科哪?”杨天峰瞅向逝莲缠满绷带的腿,语气十分肯定。
逝莲用力揉揉鼻子还没搭话,就听见玄子梁嘴里“叽里咕噜”吐出四个字,“手法不同!”
“死亡原因的确和前几个出现在三坟巷的受害者不同,”吴锡用食指敲了敲桌面,见在座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吴锡点燃一根“大中华”,口气变得非常严厉,“案发时间虽在‘老捷达命案’最猖狂的阶段,但我们一直有安排人蹲点,在三坟巷蹲点的都给我回去好好检讨一番,仔细回忆回忆当时有没发生特殊事件。另外这次走访排查的同志辛苦一点,扩大排查范围,务必尽快确认死者身份!”
吴锡的话让好几个在三坟巷蹲点的同志都低下了头。
专案大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半秃头”章华突然提出“并案侦查”的想法。
“不对!”“不是——”玄子梁和逝莲几乎一前一后提出反对。
见玄子梁咬紧指甲盖吐出“不是同一人!”后就再一声不吭。逝莲只好摸摸鼻子接下话,“这次死者是被钝器击打死亡,而前几起命案都是锁骨碎裂,胆囊破裂致死,凶犯很可能不是同一人——”肯定不是......逝莲在心里念叨。
“逝莲说得很对,“吴锡掐灭烟头点了点头,“除了案发地点,这起案件和前几起命案没有任何关联,我们必须将它作为独立案件来处理,劫财,仇杀这类作案动机都不能排除!”
霓虹灯将半边天染成深红色,京城的夜晚如同一部精彩绝伦的话剧,林立的高楼间架起座座高架桥,无数轿车拖出长长的尾气在桥上飞驰而过。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沿街摆摊的小贩还没收摊,逝莲竖起衣领揉揉发红的鼻尖,埋头踏入熙熙攘攘的夜市。
专案大会一直持续到傍晚,吴锡将排查死者身份定为第一要务,并提出如果能确认死者是“鲨鱼”的成员,后期并案侦查的可能性很大,这让“半秃头”几个老刑警都卯足了干劲。
主持完尸检科的后续工作,逝莲离开警局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拐一瘸的在十字路口前停下,逝莲懒懒的连打哈欠。
与这里相隔不到半条街的“红月”酒吧刚好进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一首迈克尔.杰克逊的《镜中人》惹得二十出头的男男女女疯狂扭动腰肢。
这份喧闹仿佛被看不见的利刃切割成两半,在到达二楼某个小包间的时候戛然而止。包间昏黄的光线射入男人幽深的眼睛,“景老板,请——”沙哑的嗓音难听得犹如喉咙陷入火炭里。
周耶唐对面的人年纪看上去非常年轻,修了个小平头,一双细小的眼睛“架”在鼻梁上,眼珠子在灯光下有点偏褐,如同吞吐信子的毒蛇。
“九尾蝎果然名不虚传,”“景老板”收回视线正好对上男人仿佛幽冥的目光,一口气喝掉手中的“五粮液”,“我那个不长进的大哥恐怕到死也不明白是栽在了谁手里。”
“和景老板合作,自然互利互惠。”周耶唐面前的“五粮液”很快也一滴不剩。
景老板卷起舌头舔了舔上嘴唇,突然压低音量,“大哥虽然折在这儿了,不过他之前还有一批运来的‘货’——”
“我自有一套‘运货’的方法,和我合作——”周耶唐停了停,包间中的空气好像瞬间被炼狱之火灼烧,即使在深冬,景老板手背还是微微渗出几滴汗珠。
“景老板还是尽早适应。”“那是自然。”景老板挺直腰,眼角微微下垂,整个人一下多了股儒雅味儿,如同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聆听教师的训导,“和您合作,自然按照您的规——”
“则?”
逝莲“挪”到“红月”酒吧的时候,几个将头发挑染成五颜六色的小青年正在疯狂的甩动一头“杂毛儿”。
“抱歉,上面不对外开放。”还没走到楼梯口,逝莲就被三五个“花头巾”拦下。
几人头上绑着花头巾,身高都不足1.5米,但走起路来下盘非常扎实,一看就是手下有真功夫的“练家子”。
“我是来找——”逝莲用手背蹭了蹭鼻尖,刚张嘴就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大嫂!”
“练家子”显然对这声音十分熟悉,都恭恭敬敬的垂下头叫了一声“佟哥。”
“佟哥”已经裹上了非常厚实的军用棉袄,人高马壮的汉子对着逝莲“嘿嘿”一笑,缺了两颗牙齿的门牙仍有点漏风,“大哥正在楼上谈事,我带您上去?”
嘴角忍不住一抽,逝莲瞧了两眼“佟哥”,又瞄了下漆黑的二楼过道,摸摸鼻子点点头。
“其实你可以叫我——”逝莲琢磨了会儿,终于将憋在肚里老半天的话吐了出来。
“什么?”佟哥扭回头,伸出的手已经推开小包间的木门。
逝莲用力揉了揉鼻子,将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则?”
小包间只有一盏昏黄的吊灯,其余的空间都被更深的黑暗吞没,周耶唐一动不动的坐在真皮沙发上,那道长长的疤横在脸上,如同毒蝎子长出的倒刺,让人看了格外心惊。
“佟哥”面向男人弯下腰,又对逝莲点点头,很快消失在过道中。
“好像——”逝莲瞄了眼周耶唐对面的景老板,耸耸肩,“我来的时候不太——”
“不需要。”男人的嗓音很干,在安静的小包间里好像碎玻璃擦过地板那样尖利而难听。
“呵呵,”小眼睛瞟过逝莲,景老板突然露出十分谦逊的笑容,“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以后还得多多劳烦您。”说完景老板拿起外套走向门外。
周耶唐点了点头,也不搭话。
“酒吧可不合适你这样的女孩子呢。”快走近门口的时候,景老板突然横跨一步,凑到逝莲耳边挑起眼角轻轻开口,口中呼出的白气仿佛盯上猎物的毒蛇在吞吐蛇信子。
逝莲摊开手,莞尔一笑,“我以为这样的夜晚自然可以包容许多人,特别是——”对上景老板细长的双眼,逝莲耸耸肩接下话,“像你这样的人。”
足足盯了逝莲有半分钟,景老板向后挪了小半步,眼角重新恢复成下垂的样子,“打扰了。”微微向逝莲躬身,景老板终于头也不回的离开。
紧绷的后背一松,逝莲摸摸鼻尖儿走进,整个人陷入男人对面柔软的沙发,黑皮沙发很快凹陷了很大一块。逝莲蜷起膝盖瞧向周耶唐一声不吭的提上桌的几瓶“夏布利”,弯弯眼角,“没想到你的酒吧还有这样的藏品呢。”咬开瓶盖,逝莲小抿了口,将五六个空杯子扫到桌角堆成一座“小山”。
男人没搭话,幽冥般的目光挪向逝莲缠满绷带的大腿。
注意到周耶唐的视线,逝莲不在意的歪歪头,“前两日去码头不小心——”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逝莲懒洋洋的躺在沙发里,半瓶“夏布利”很快下肚。
“——”男人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吐出个词,由于声音太小,即使是对面的逝莲也没能听清。
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斜斜的“钻”入二楼小包间,在窗沿上留下几个银白的“窗花儿”。
一抹醉意悄悄爬上眼角,逝莲有点懒的眯起双眼,“则,刚才那是——”
“景辰,云南大毒枭景辉的弟弟。”周耶唐的声音很低,在一片昏暗中犹如地狱挣扎的孤魂野鬼在嘶叫。
逝莲刚咬上瓶没开封的“夏布利”,眨眨眼,再眨眨眼,好半天才将瓶盖咬松,“景辉好像是前几日——”
“交易的时候被警方人赃并获。”
“和他交易的‘癞头章’——”
“是我使计让他与景辉接上头。”男人的眼睛仿佛被滚滚黄泉之水淹没,只剩一片漆黑。
“原来局里费了老大功夫破获的缉毒案是你一手操控,则,你果真——”几口红酒在舌尖打转,好像多了丝儿蔗糖味儿,逝莲想了想才十分感慨的接下去,“算无遗策!”
周耶唐深幽的目光瞥向逝莲,少见的划过一丝疑惑,“我很早就算计癞头章,”嘶哑的嗓音仍是犹如刺刀挑起骨肉那样尖锐而难听,“那时你也在。”
“嗯,好像,”逝莲摸摸鼻子,模模糊糊回忆起一家小酒铺和电视剧“二进宫”的劳改犯模样十分神似的“夹克儿”,“好像是有一次。”
一丝笑意仿佛黑夜中一闪即逝的烛火飞快划过男人眼底,周耶唐用沙哑的嗓子继续,“是景辉的弟弟景辰托人找上我,我只是——”高浓度的“伏特加”灌入嘴里,让喉咙变得更加干涩,“顺水推舟。”
“不愧是——”逝莲眼角弯弯,“你的作风呐。”
月光沉静如水,到了后半夜,即使是酒吧也逐渐失去活力,安静下来。
周耶唐瞥向对面睡眼朦胧的逝莲,起身走向吊灯照不到的角落,一种难以形容的歌曲霎时“填”满整个小包间,仿佛被死神的双眼凝视,浑身汗毛根根直立起来。
逝莲一下睁开眼睛望向角落中的老式唱片机,黑胶唱片在唱片机上孜孜不倦的旋转,如同永不停歇的陀螺,“第十三双眼?”
“你知道?”男人的嗓音在一片阴暗的曲调中,更像是怪兽的窃窃私语。
“当然,”逝莲伸出食指沾了点红酒,在桌面上画了个倒十字架,“与《黑色星期天》,《忏魂曲》并称为世界三大禁曲呢。”
“无意得到一小段,”周耶唐声音仍是十分干哑,“这样酒吧不会再如此有活力。”似乎同时有一丝笑意飞快“溜”过男人嘴角。
逝莲揉了揉眼睛,很快露出笑容,端起酒杯一步步“挪”到窗前,洁白的月光落入酒杯,如同打碎了的一池满月,“的确是良辰美景呢。”
有几束月光偷偷绕过窗沿,点点洒落在周耶唐头顶,肩膀,身上,紧紧“裹”在男人四周连光都无法渗透的黑暗,似乎在这一刻逐渐淡去,尖锐的棱角也轻柔下来,整个人看上去竟十分柔和。
逝莲面对月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角落中,周耶唐同时举起酒瓶。
皎白的月光下,越来越多的黑影儿交错在一起,似乎和杂糅成一股的酒味一样,再也分不出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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