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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竹木令
众人齐都猛一长身，果见青柳剑郭涛左乳下赫然印着一个红色掌印，直透肌肤，最怪的是此掌只剩下四个手指：小拇两指似已被刀剑极整齐地齐根截去，金刚掌司徒刚城见此掌印，面色更是立刻变得煞白，颓然又倒在椅上。
武林一剑林然摇头叹道：“西域魔毒掌隐现江湖将近百年，每一出现，武林中便要遭一次劫难，怪就怪在百年来，江湖传言此人已死过四次，但每隔十余年，此人必又重现，远的不谈，就拿十七年前那一次，小弟与司徒兄都是在场目击的，眼看此人身受十三处创伤，又中了四川唐门兄弟姐妹五人的绝毒暗器，绝对再难活命，哪知此刻却又重见了。”
金刚掌司徒刚也愁容满脸地说道：“十七年前，家父怒传英雄帖，柬邀天下武林同道同歼此人，华山绝壁一役，中原豪杰五十余人被此人连伤了三十二个，但他也眼看不能活命，尤其是终南大侠郁达夫一剑直刺入左胸，唐家的毒药暗器，天下亦是无人能解，方道武林从此少了一个祸害，哪知……唉，难道此人真成了不死之身吗？”
他又看了看青柳剑郭涛，见他呼吸更形沉重，目中不禁汩汩流下泪来，悲切地说道：“二弟的命，眼看是不行了，这西域魔掌手下，的确是从未留过活口，二弟这一死，唉！”
群豪亦是相对唏嘘，保定双杰的老大孙一突然说道：“难道天下之大，就没有人能制住此人吗？”武林一剑林然摇头道：“当今武林，不是小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确没有此人的对手，只有潇湘刀客的后代，与此人不知有什么渊源，只要有萧门中人在场，天大的事，此人也绝不出现。”
孙一接口说道：“此人既是天下无敌，怎么又会四肢残缺呢？”武林一剑林然说道：“孙兄到底在江湖的时日还短，连这武林中盛传的事都不知道。七十年前，西域魔掌与当年使刀第一名手潇湘刀客萧向天比试刀术，潇湘剑客以‘天罡霸刀燕返’赢得他半招，但也没能伤得了他，哪知此人却一怒，自行断去右手的小拇指，声言从此不再使刀，至于此人左臂之缺，据说是被东海八仙中的吕洞宾所断，但其中真相，却无人知道。
东海八仙，近几十年来，无人听闻，存亡俱在未可知之数，唉，除了东海八仙之外，又有谁能制得住他呢！”
始终沉默着未发一言的鹰爪铁指张一元突说道：“若是潇湘刀客的后人能改变五十年来不管世事的作风，此次也许能稍挽江湖的劫运，但萧门中人一向固步自封，恩仇了了，除非有当年潇湘刀客手刻的竹木令，才能请得动他们。”
他转首武林一剑林然问道：“林兄侠踪遍及宇内，可知道今日武林中人有谁还持有竹木令的，或可设法一借？林然沉吟了半晌，说道：“当年潇湘客的竹木令，一共才刻了七面，百年来流传至今，就是还有剩下，也必为数不多了。何况这种武林异宝，所持之人，必是严密保藏着，不待自身事急，谁肯拿出来借与别人？”
大家又沉默了半晌，金刚掌司徒刚站起身来，说道：“小弟此时实是心乱得很，郭二弟眼看就要丧命，八十万两官银也无望复得，想不到镇远镖局数十年来辛苦创立的基业，从此毁于一旦，就是小弟，唉！怕也要毁在这件事上，小弟心中无主，真不知该怎么应付此事才好，诸位与小弟都是过命的交情，想必能了解小弟的苦衷，小弟此刻得先回家去料理此事，还得设法赔这八十万两银子。”他惨然一笑，又道：“小弟就是鬻妻典子，也得赔出这八十万两银子，然后小弟豁出性命，也要与这西域魔掌周旋一下。”
他话说至此，诸人心中也俱都惨然，尤其鹰爪铁指张一元是与乾坤掌马占山，看着镇远镖局的前车之鉴，自己的镖局又何尝再能维持多久，更是心事百结，无法化解得开。
诸人正自唏嘘无言，门外突有咳嗽声，司徒刚厉声问道：“是谁？”门外答道：“是我。”一个伙计推门走了进来，手中持着一张纸柬，躬身说道：“隔壁有位公子，叫小的将这张字条交给司徒大爷。”
司徒刚眉心一皱，接了过来，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司徒刚一眼看完，脸上突现异色，对店伙说道：“快去回复那位公子，说是司徒刚立刻便去拜望，请那位公子稍候。”
店伙应声去了，司徒刚转脸对诸人说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想不到我等自思无望得到之物，无意中却得到了。”他将纸柬交给林然，又道：“这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吗？”
林然接过一看，见上面写得好一笔赵字，看了一遍，笑着念道：“小弟偶闻君言，知君欲得竹木令一用，此物小弟却是无意中得之，不嫌冒昧，欲以此献与诸君。”他目光一抬，说道：“这真是太巧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那店伙又进来说道：“邻室公子此刻就在门外，问司徒大爷可容他进来拜见。”司徒刚忙道：“快请进来。”他正待出门迎接，门外已走入一个身着华丽衣裳的少年，当头一揖，笑道：“小弟无状，作了隔墙之耳，还请诸君恕罪。”
诸人忙都站了起来，司徒刚拱手道：“兄台休说这等话，兄台如此高义，弟等正是感激莫名，兄台如此说，岂非令弟等无地自容了吗？”那少年一抬头，只见他双眉斜飞入鬓，鼻垂如胆，的确是一表人材，惟有脸上淡淡的带着一种奇异的红色，而且双目带煞，嘴唇稍薄，望之略有冷削之气，但谈笑之间，却又令人觉得他和气可亲。
那少年又朗声笑道：“阁下想必就是名闻武林的金刚掌司徒大侠，小弟久闻大名，常恨无缘拜识，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之龙，小弟虽是个无用书生，平日最钦佩的却是笑傲江湖，快意恩仇的武林豪士，今日得以见到诸位，真是平生一大快事。”司徒刚谦谢了几句，客气地招呼着他坐了下来，将座上诸人一一为他引见了。
那少年自称姓段，名飞，是个游学士子。段飞口若悬河，胸中更是包罗万象，天南地北，三教九流，仿佛都知之甚详，而且口角生风，令人听之不觉忘倦。
但司刚心中却急得很，只望他提到那竹木令。段飞眼角一转，已知他心意，笑道：“小弟日前偶游江南，无意之中帮了一个落魄世家的大忙，那人却送了小弟一块木牌，说是小弟浪迹天涯，此物大是有用，小弟问他那是何物，那人才告诉小弟此木牌便是他家世代相传下来的竹木令，其先祖得自潇湘刀客，对小弟之举无以为报，就将它送与小弟。”
他笑了一笑，又道：“但小弟只是个游学的书生，与武林中素无恩怨，而且小弟孤身飘泊，身无长物，绿林中的好汉，也不会来打小弟的主意，得此至宝，却苦无用处，想不到今日却凭着此牌，结交到如许多素所仰慕的侠士，真教小弟太高兴了。”
说罢，他仰首一声长笑，笑声清越，但却带着一种难以描绘的冷削之气，坐在椅上的青柳剑郭涛，听了这笑声，突然面现惊慌之色，双手一按椅背，想挣扎着坐起来，但他身中当世掌法中至毒至狠西域魔掌，全仗着数十年来从未间断的修为，才挣扎到现在，此时微一用力，但觉内腑一阵剧痛，肝肠都像已全断，狂叫一声，倒在地上气绝死去。
诸人俱都又是大惊，司徒刚与他数十年生死与共，自然是最伤心，扑上去抚着他的尸身，顾不得一切，竟失声哭了起来。
诸豪亦是神伤不已，那段飞望着这一切，脸上突然泛起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其中所包含的情感，复杂得连他自己也解释不出。但是这表情在他脸上，只是一闪而过，在场诸人绝不会注意到他这一闪而没的表情，何况就是注意到了，也无法了解其中的意义。
武林一剑林然摇以手拭目，黯然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司徒兄请别太难过，这当前的危机，还待司徒兄为大家解决，若是您不能振作起来，那大家更是不堪设想了。”
武林一剑林然与司徒刚亦是友情深厚，是以他才这么说，司徒项城虽是悲伤非常，但他究竟闯荡江湖多年，那种特有的镇静和果断，都不是常人所能比拟的，闻言忙收敛了情感，站起来段飞一揖到地，说道：“兄台仗义援手，将武林中视为异宝的竹木令慷慨借与小弟，因此兄台不仅是小弟一人的恩人，就是天下武林同道，也会感激兄台的。”
段飞忙也还着礼，一面伸手入怀，取出一块木牌，想是因年代久远，已泛出乌黑之色，说道：“兄台的话，小弟万万不敢当，这竹木令，就请兄台取去，小弟虽然无能，但若有用得着小弟之处，在所不辞，只是兄台千万要节哀。”
司徒刚谨慎地接了过去，仔细望了一眼，只见那木牌上细致地刻着一个背插长剑的长衫文士，负手而立，果然是昔年潇湘刀客威镇天下的竹木令，遂说道：“兄台既是如此，小弟也不再说感激的话了。”
他转首又向武林一剑林然道：“如今事已如此，一刻也耽误不得，林兄赶快拿着此令，往江苏虎丘去求见潇湘刀客的后人飞英神刀萧一郎，求他看在同是武林一脉，出手相助，共挽此武林浩劫。”
武林一剑应声接了，司徒刚又道：“路上若遇到江湖同道，也将此事说出，请他们到京师来共同商量一个办法，须知西域魔掌一出，便是武林中滔天大祸，单凭萧门中人，怕也未见得能消弭此祸，此事关系天下武林，绝不是一个小小镇远镖局的事，林兄千万要小心。”
武林一剑林然说道：“事不宜迟，小弟此刻便动身了。”说着他向众人告辞，又向段飞道：“段兄若无事，千万留在京师，小弟回来，我要同古兄多亲近。”说罢便匆匆去了。
司徒刚又向保定双杰道：“两位能否将令叔的侠驾请来，昔年华山之会，令叔与先父俱是为首之人，若能请得他老人家来，那是再好没有了，只是闻得令叔亦久已不闻世事，不知道他老人家……”孙一抢口说道：“家叔虽已归隐，但若闻知此事，绝不会袖手的。”司徒刚道：“那是最好的了，此间若有天灵星来主持一切，小弟就更放心了。”
段飞一听“天灵星”三字，眼中突然现出夺人的神采，望了保定双杰一眼，孙一只觉他目光锐利如刀，暗忖道：“此人一介文弱书生，眼神怎的如此之足？看来此人大有来历，必定还隐藏着些什么事，但他既然仗义援手，隐藏着的又是什么事？”
司徒刚扶起青柳剑的尸身，替他整好衣冠，目中不禁又流下泪来。
段飞面上又闪过一丝奇异的表情，暗忖道：“别人杀了你的兄弟，你就如此难受，但你杀别人时，心中又在想着什么呢？”但是这念头不过是隐在心底而已，别人又怎能知道呢？事既已了，大家就都散去，司徒刚虽然心乱如麻，但仍未忘却再三地感激着段飞，并且请他无论如何要常到镇远镖局去。
夜色更浓，金刚掌司徒刚伴着青柳剑的尸身，感怀自己的去处，不禁唏嘘不已。但正如段飞所想的，当他杀着别人时，心中又在想着什么呢？武林中恩仇互结，彼此都是在刀口上舐血吃的朋友，是非曲直，又有谁能下一公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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