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炼魂图录 > 章十·掌柜的,我好饿

?夜色正浓,圆月当空。

  

  客栈柴房后院那满是青苔的石板地面上,胤真盘膝坐在注满猩红药液的木桶里,神识在汹涌药力的冲击下节节败退,仅能固守本心,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难道是药效太猛了?”

  

  掌柜的感慨眼中的这个憨货不争气,心里得意于自己未卜先知曾有过胤真虚不受补的结论,手里的算盘却极为老实得拨弄着,他在算假如胤真就此嗝屁自己到底会损失多少。

  

  越算越不伶清,他感觉一大堆黄澄澄的金子正在离自己远去。

  

  这种感觉比如丧考妣还要来得痛侧心扉,如丧老板娘。

  

  但问题是,老板娘是不会死的,可金子没了就没了啊,他想不出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够代替他对金子那纯洁无私的爱。

  

  彼时凌乱拨弄算盘的声音大作,胤真紧皱的眉头终是舒缓了几分,掌柜的看在眼里,仿佛守财奴被窃的金子失而复得,眼里满是绚烂的光景。

  

  啪啪声更加肆无忌惮,更加杂乱无章。

  

  掌柜的算盘唤醒了胤真的意识,那个姑娘则吹响了他反击的号角。

  

  刻意的去遗忘自己身体的痛,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审视自己身体内正在发生的变化,一如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做的那样。

  

  只是他不知道原来整株蕀蒬的药效有这么猛,混合了其余的那些药物,对于身体的冲击竟然可以有这么大,还好有掌柜的当头棒喝,还好有那个姑娘。

  

  胤真骨子里并不能算作一个纯粹坚毅孤冷之人,遇到那些人力所无法抗衡的困难境遇,他还是会绝望会无助。可是当这种绝望这种无助无法在第一时间将他击倒,他就会变得疯狂。

  

  疯狂中带着冷静,令人发狂的冷静。

  

  就像当年缠着他的那条斑纹蟒一样,他是如此的弱小不堪一击,以至于望着那张腥臭的獠牙巨口,他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任由斑纹蟒将他瘫软的身体勒得越来越紧,勒得他肋骨齐断,勒得他七窍流血险些窒息而死。

  

  只是当掌柜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从远处丢给他一根并不粗壮的树枝时,他用这截树枝抵住了巨蟒的上下颚,在他看来似乎巨蟒的嘴永远也无法闭拢了。

  

  他无视掉即使不被咬死也会被勒得窒息而死的事实,他变得疯狂,前所未有的疯狂,也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低头朝斑纹巨蟒七寸处咬去,他一点一点咬破巨蟒坚硬的鳞片,一点一点吞噬对方的血肉,哪怕是断裂的肋骨扎进胸腔,哪怕是因窒息全身冰凉瘫软无力,哪怕是七窍流血,他都没有松口。

  

  最后,斑纹巨蟒和他一起倒在了树林里。

  

  最后的最后,他活了下来,巨蟒变成了蛇羹,苦胆被他就着药酒吞了。

  

  他无视掉身体内部的痛,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按照掌柜的传授的方法将元气拘于体内,整个过程枯燥且伴随着剧痛,但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已不再是我,你拿我还有什么办法?

  

  前人曾说,胸有块垒,所图必异于常人。

  

  胤真开始变得疯狂,也开始变得冷静。他开始不满足于起初的设想,他觉得按部就班一条一条经脉来实在是太慢了,他要一鼓作气,将全身经脉一通到底。

  

  掌柜的停下了手里的算盘,感觉到空气中元气流动的频率与幅度略显诡异,他眯着眼睛盯着那张仍显稚嫩的脸,终是缓缓摇了摇头,并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举动。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少年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难道说这块顽石终于开窍了?

  

  顽石有没有开窍胤真不知道,他只知道活着的感觉真好,所以他得活着。

  

  公孙冲脉胃心胸,内关阴维下总同;临泣胆经连带脉,阳维锐眦外关逢;后溪督脉内眦颈,申脉阳跷络亦通;列缺任脉行肺系,阴跷照海膈喉咙。

  

  心里默念着《八脉歌诀》,空气中零星飘散着一颗颗肉眼不可见的乳白色光点,仿佛受到了什么的牵引,缓缓以醍醐灌顶之势注入胤真天灵。

  

  胤真自幼经脉闭识,掌柜的也只能以少量药剂为辅,以呼吸吐纳攫取的少量元气慢慢疏导堵塞的经脉。这种方法胜在稳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调理,不太会引发其余的病灶。

  

  但弊端也同样明显,那就是耗时太长。掌柜的估计,按照以往的架势,胤真能够在三十岁之前打通全身经脉就不错了,只是等他到了三十岁,那姑娘的孩子估计都学会叫妈了。

  

  掌柜的难得的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严肃的表情,“情之一字,何解?命途一说,何故?”

  

  只是随后从他嘴里蹦出来的一句话彻底将他营造的高深莫测的形象摧毁得一塌糊涂:“那个小娘皮胸前两坨小馒头一看就还没有发酵嘛,你这憨货怎的好这一口?”

  

  “竖子不足与谋啊。”

  

  掌柜的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出了后院柴房,不一会儿便传来一阵惨绝人寰的吱呀声,不难想象掌柜的佝偻着身子,踮着脚尖在阁楼陈年破旧地板上亦步亦趋猥琐的模样。

  

  顽石本天生本地养,生死皆有其命数,此间事再与他无关,他只需蒙头就睡,翌日醒来要么给他收尸,要么吃他做的早饭,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略显诡异,但是在他看来,却是如此的和谐,如此的理所当然。

  

  胤真还没有死,生不如死。

  

  他体内成了一块与世隔绝的战场,交战双方一方是自天灵而入源源不绝的天地元气,一方是混合了一大堆稀奇古怪蕴含庞大生命精华物事的药液所激发的药力。

  

  他是唯一的看客,也是唯一的受害者。

  

  掌柜的曾说他虚不受补,这并不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只是碍于他执着的性子,掌柜的这次才会将数倍于以前的药草扔进木桶,药液里蕴含的灵力以及生命精华瞬间充斥了他的身体,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掠夺摧毁沿途所覆盖的一切。

  

  阻塞的经脉在以摧枯拉朽席卷而来的猩红色灵力面前片片瓦解,同样瓦解的还有他完好的经脉。

  

  他生不起任何的防御。

  

  只是他还没有死,他想起了掌柜的,想起了那个姑娘。

  

  于是他变得疯狂,变得冷静。

  

  他是顽石,代表他不能修炼,却不能代表他无法感应天地元气,恰恰相反,他对于天地元气的感应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能感受到那些乳白色的光点欢快的向他涌来,他放开所有的心防,不再像平时那样拘束,默念着《八脉歌诀》,将这些白色的光点引导进入全身的经脉节点。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粒粒乳白色的光点最终形成了一道乳白色的元气洪流,也以同样蛮横的方式掠夺摧毁沿途所能覆盖的一切。

  

  元气自上而下,草药灵力自下而上,两股力量将胤真一身经脉摧毁的七七八八,然后相遇了。

  

  乳白色的元气与猩红色的灵力,交汇于胤真丹田处,没有任何的言语,两股力量仿佛宿敌死仇一般绞杀到了一起,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羁旅在外的游人,被一头饥饿的猛虎盯上,他并不介意再去招惹一条凶残的狼,前门拒虎后门引狼又怎么样?

  

  虎狼之争,鱼死网破。

  

  这才是九死一生之境,唯一生门所在啊。

  

  元气与灵力每一次碰撞所产生的痛,仿佛都要将胤真全身的骨头活生生从肉中拉扯出来。一波又一波的能量潮汐顺着各自的运行方式,将本就支离破碎的经脉摧毁得更加彻底。

  

  痛苦的轮回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胤真的意识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看着元气与灵力碰撞产生绚烂的烟火,看着自己全身经脉片片破碎如水晶般熠熠生辉,看着那片破落的战场上满是焦土废墟……

  

  意识陷入了黑暗,无止尽的黑暗!

  

  新年历翻到了天朝历三百九十五年,初春祥和的气息笼罩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乌木镇门口的那颗老槐树反倒是没有多少变化,掌柜的客栈里少了那个忙前忙后显得单薄的身影,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其他人有这个闲工夫注意到老槐树茂密的枝叶间新冒出来的几抹嫩绿。

  

  吴徐两家年会也过去了月余,其间也从县里来过几个大人物,光是随行仪仗就把那些大大咧咧的汉子吓得面无人色。直到那些大人物走远了,胆子大一点的才敢缩着脖子上去打探一二。

  

  在徐府某位管事云淡风轻有意无意的泄露之下,其他人才知道那些个大人物真的很大。

  

  他们是来接徐家两位小姐和吴家少爷前去郡里接受根骨测评的,一旦他们中的谁谁谁能够入了秦家的法眼,那可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到时候别说是本镇的啬夫,就是县令大人估摸着也得提礼上门亲自讨好一二了。

  

  那几辆马车满载着多少人的希冀与忧愁,沿着乌木镇的青石板路缓缓前行,最后进入官道,绝尘而去。

  

  吴徐两府再次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就连平时深居简出以道德彰显世人的三老,也穿了件颇为得体没甚补丁的袄子登门拜访。三老主掌一镇道德教化,素来是本镇最为得高望重的年长者担任。

  

  因而吴徐两家的家主对于这位老人的拜访还是给足了面子的,亲自迎接不说,光是临走时孝敬的银钱就比平时多给了百两。

  

  镇上的孩子们闲了一个隆冬,开春早学没有几个乐意去,私塾里的先生又古板执拗,迟到了几顿板子总是免不了的。孩子们照本宣科念叨着夫子说圣人云,满嘴的忠仁孝悌礼义廉耻,心里想的却是本镇掌柜的客栈的掌柜做的那首打油诗: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去冬来春天到,背起书包好过年。

  

  胤真以前忙里偷闲之余,总喜欢躲在那颗老槐树底下,听那些小屁孩儿向他哭诉私塾先生的恶劣罪行,可是他总是想不明白,难道私塾先生的板子能够比老板娘的打狗棍还要厉害?抱着这个疑问,或许是孩子们的声泪俱下起了作用,胤真根本生不出任何想到私塾里去听先生讲课的念头。他小时候曾经学过一些字,得益于那个女人的功劳,只是那个女人死后,他也就渐渐将所学忘干净了。

  

  直到后来跟了掌柜的,掌柜的才担起了私塾先生的重任。

  

  实抛开那些怪异的无良癖好,掌柜的在胤真眼里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无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胤真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地事情。

  

  哪怕有一天掌柜的告诉他,其实老子是天上的神仙,估计胤真也只会跪倒在他面前插上几注高香,求他显灵。

  

  上完学的孩子们结对归来,并没有如意料中的那个大哥哥坐在老槐树底下对着他们憨笑,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偷偷从客栈里拿些花生茴香豆之类的吃食分与他们。

  

  孩子们的心情很沮丧。

  

  他们很想念那个大哥哥,想念他手里攥着的椒盐茴香豆。

  

  被孩子们惦记着的某人终于是有点吃力的睁开了双眼,就像是做了一个很沉很沉的梦,梦里黑暗如海水一样将他包裹。

  

  对于昏睡了月余的胤真来说,醒来的第一句话理所当然就是:掌柜的,我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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