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叫作陈家村的小村庄,位松江府华亭县,东临大海,西涉吴淞江,东北二十里为上海县境,全村两百来口人。
在村中,有一座残破的火神庙,只见其左右各书,“一气初判大道有形列两仪,丙丁受之天真火德生三气”敬的却不是西晋介子推,而是上古火神祝融。
这一天,天气灰蒙蒙的,自早晨开始,惨重的雾气便一直没有散过。
一群孩童在村口玩耍着,虽然个个面有菜色,但却并不能阻止他们宣撒童年的欢乐,一名衣衫褴褛的大人们从他们身边经过,先是露出一抹会心微笑,而后又挂满忧愁。
村口不少妇女正拾捡残留的稻穗,在村子的另一头,一群人正收割着最后一块稻田。
这个时期的大明朝,土地兼并问题十分严重,陈家村的人大都已沦为佃民,纵然在年产颇丰的时候,村民也是过着饥肠辘辘的日子。然而今年适逢淮北、苏州、松江等府大旱,村民收获的粮食,却是连租子都交不够。
闲暇时,村里都会有些不忍饥饿的男子违背禁海法令下海,捕捞些海产以维持生计,然而总有些人一去不返。
此刻,刘三娘正在门前坐立不安。
屋内,陈阿叔与一郎中围着一张床榻。
“体温尚热。”
“恩……,呃,什么意思?”
“料理后世吧,此子已然过世了”
刘三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屋里的两人转头想安慰刘三娘。
就在此时,屋顶突响起了一声炸雷,在那零点几秒间三人都失去了意识,而后,酝酿了一早上的大雨开始泼瓢而下。
刘三娘哭声被打断,悲痛无法发泄的委屈写满了脸上。
陈阿叔透过被惊雷击穿的屋顶呆呆地望着夜空,而那郎中则是摇着脑袋,在耳边打了个响指,几人都没有注意到榻上的异常。
刘三娘声到嘴边,泪满双颊,正要发动下一轮哭声,可当望向榻上时,发出的声音却转成一声惊叫。
陈阿叔与老者循声回头,两人同时一个趔趄。
一个被宣告而死亡的人,此刻却直端端坐在了榻上,刘三娘与陈阿叔疑惑地一人看了一眼郎中。
而那郎中脸上瞬间布满了红霞,晃了下脑袋,又使劲眨了下眼眼,片刻疑惑后,脸色又瞬间变为惨白,莫不是惊雷之下诈尸了。
榻上之人睁开眼睛,缩小的瞳孔慢慢放大,而后聚焦在刘三娘身上,脑子里闪过一丝记忆,叫了声,“阿娘!”
榻上之人,正是被李旦从京师救出的杨家公子,单名一个颖字。
只见他剑眉高挑,朗星月目,生得倒是颇为英俊,身长一米七五,个头偏瘦。
杨颖在叫出那声阿娘之后便没有再说任何话了,笔挺挺又倒回了榻上。
他的表情上呈现出了无尽的茫然、不适应和不可思议,无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交错,短短数息之间,却像是经历了两世轮回。
“吾常思,男儿当生于乱世死于乱世,吾常思马踏凶奴奉冉杀胡,吾常思身随涯山血溅甲申。吾常凭汉武之盛而豪,吾常藉涯山之忠而慰,吾常因明魂之烈而景。奈何英雄终于埋骨地,懦奴长存百世孙,终至无英雄且不容英雄的年代,吾何为,碌碌误此生而已。
唯将忧愤填诸沧海,曲悲歌贯透白虹。”
这是他记忆中的最后一幕,雷雨之夜,21楼天台上的仰天大呼。
哦,对了,那一幕里面还有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以最华美绚丽的姿态与他拥抱。
而后,他脑海中又闪过另外一组画面,烈焰滔天,惨叫不绝,两个肩膀的挟他出逃,他满框血泪,三望家门。
刘三娘握着杨颖的手,再次哭了出来,然而这次,她却是喜极而泣。
此时,一只颤抖的手搭在了杨颖的脉博上。
郎中只开了些固本培元的方子,冒着大雨灰溜溜地走了。
“颖少爷,你总算是醒了”
杨颖紧闭双眼整理心神,没有回应刘三娘。
这刘三娘,也就是被杨颖叫作“阿娘”女子,正是杨颖的乳母,两年前因公公过世,与丈夫一道回老家丁忧。
杨颖六岁以前是和刘三娘睡在一起的,所以感情很好,他曾当着亲生母亲的面叫刘三娘“娘”,弄得刘三娘手忙脚乱。好在他的亲生母亲倒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便说“叫声阿娘也无妨”。于是,从那以后,杨颖便称刘三娘为“阿娘”了。
那时刘三娘身边还有另外一道小身影,便是刘三娘的亲生儿子,陈庭明。
杨颖与陈庭明,交从总角,一奶所养,亲如兄弟。
这是杨颖醒来后的第五天了。
他终于弄清了情况,也接受了现实,是的,那一道闪电,将他从2013年带到了大明朝泰昌元年,同时也为这具原本已油尽灯枯的身驱注入了新的生机。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唯一熟悉的,是他的名字,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与他一样,都叫杨颖。
杨颖心头很是无奈,自已不光是继承了前任的身躯,还继承了前任的情感和部份记忆。意志上,虽然由自已在主导,但情绪上,却多少要受前任潜移默化地影响,那一幕鲜血喷溅、烈焰滔天的景象总在他脑海中浮现,还有那群东厂番子狰狞的面孔怎么都无法驱散。
前世的杨颖,是一名从事机械设计与制造行业的工程师,同时也是一名被称作愤青的青年。闲暇时间,喜欢陪小区里的王大爷学几招拳脚功夫,偶尔还和一名退休的历史老师下几招象棋。
不知道是不是因跟王大爷练功走火入魔,杨颖的脾气是越练越暴躁,平常与王大爷切磋总被揍得鼻青脸肿,然而当暴躁发狂时,却可与王大爷斗得旗鼓相当,王大爷忍不住叫他怪胎。
而那名历史老师姓李,高龄88了,成长于那个短暂但又群英汇粹和大方云集的时代,虽然后来经历了很多政治动荡,但他却从来没有丧失过内心的灵台,仍然坚奉孝、悌、忠、义、礼仪、廉耻为民族之魂,他经常向杨颖讲述老一代的大中华复兴梦,也向杨颖灌输不少因时代需要而被淹没的历史知识,杨颖成为愤青便是拜他所赐。
话说愤青二字,在现代是对人的一种戏谑带贬的称呼,但是杨颖却从不反感别人叫他愤青。在他看来,那些称别人愤青的人,大都是侧眼观世,无正不深。有些人外表清正中庸,却未必内藏魂魄,就算偶有魂魄,也不知道是不是藏的哪国的蓝眼红毛的魂魄。如果热爱族国的慷慨激昂之士被诋为无脑愤青,那么,岳武穆、文天祥、阎应元、夏完淳之辈,十万涯山投海殉国之流皆为愤青乎?这个男不效才良,女不慕贞洁的时代,冷了却了多少热血,又伤了多少士子之心。
刘三娘不停在杨颖身边唠叨,而杨颖则是坐在床上喝着鸡汤,这鸡汤他每天都在喝,越喝越觉得没有味道,但是他还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的,因为他不忍辜负一只被连炖了五天的老母鸡。要知道,它可是刘三娘家除他们夫妻俩外的第三个生命。
不对,怎么才三个!这几天他一直觉得这家里少了点什么,这时终于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了那个从小玩伴的身影,对,他本应该在这,可为何一直却没有出现过呢。
“阿娘,明儿哥哪去了,我来了这么多天怎么都没有看到他?”
刘三娘唠叨的声音嘎然而止,眼珠一红,抬手抹着眼角。
杨颖心中升起了一种浓浓的担忧,焦急之下,连三次追问,才知道陈庭明去年出了海,之后便杳无音信。
刘三娘由流泪变成啜泣,最后竟放声地哭了出来,杨颖的脸上也泛起了泪花。
而后,杨颖安慰刘三娘,或许陈庭明只是迷航到了偏远之地,过些时间会回来的。因为陈家村曾有人出海失踪了几年后都还回来了,所以刘三娘心中倒也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这几日,杨颖现在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刘三娘除了允许他每天一定量的室内活动,根本不允许他外出。
刘三娘收拾完东西,转过背去,杨颖看见刘三娘的手腕又往眼角抬了一下,心下一痛。
他心中难过,又加上老守在屋里,有些烦闷。
“阿娘,我已经好了,今天想出去透透气。”
刘三娘不想让杨颖看见发红的眼珠,没转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杨颖坐到一树下休息,打量起这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地方。
这是一栋典型的农家房舍,中间是一正两卧的瓦房,两耳为茅草盖就的厨房与畜厩,厨房打扫地很干净,然而畜厩却已然荒废,墙体泥木斑驳,墙角还有几张残破的鱼网与簸箕,院边长着些枯黄的杂草,院中的垫席上晒着一点可怜的谷子,在畜厩边的藩篱下还有一个小鸡笼,那里之前有只老母鸡,现在却只剩下一地鸡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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