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雄鸡、黄酒、刀头肉、浸酒鸡蛋。
眼见这样不是,那样不行。一家人都开始烦躁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安静了,但心里肯定是想我家人去把草鬼婆请来的,虽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他们更热衷的是能看上一次新鲜。
坐立不安十来分钟后,我爸最先沉不住气了,站起来道,“杨先生,你和我讲一下路线班车吧,我去请。”
爷爷奶奶也没再表态,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也只能如此了,只能叹气。
杨老道如释重负。凭着记忆把班车路线告诉了我爸,随后又从屋里捡了些草药让我爷爷奶奶连我一起带回去,草鬼婆来之前先煮了吃。
我爸那天心急火燎的下山去了。
却没能当天把草鬼婆请来。原因也并不是在路上耽搁了。
那天老爸下山后,气没歇一下就直接买了班车直奔怀化,到站后转车到了杨老道说的县城。
几经周转找到了那座深山里的苗寨子。
踩着一脚稀泥巴还没到苗寨门口,就远远听到一阵响彻山野的吹歌弄乐声,夹杂着阵阵欢吼。
那天正是苗族人很重要的祭祖节。
祭祖节,四月八号。又叫做苗族的英雄节、联欢节,每逢这一天,各地寨子里的苗人都会自动聚集到预定的山间田埂或是寨中大坝,跳鼓舞对山歌、舞花带;上刀梯、钻火圈....,寨子里的每个苗人都会参加,因各地苗寨大小和人数多少,决定场子的遍大和宽闹。
这个苗寨虽并不大,人数也只得百来个人,但场面却是热闹异常,各户人家交酒尽欢,花舞阔跳。本就不大的坝院里显得拥壤爆满。
我爸是当天唯一一个外来。
苗族人十分好客,特别是在重大节庆日来访的人,都要被敬上羊角酒,来敬的人越多,就代表苗人们很欢迎这个外来人,哪怕你酒量再不好,也不要随意推脱不喝,酒量限制者,端起羊角轻抿一口也可尽意,但不能这个喝了一小口,那个敬来的酒又一饮而尽,不然上一个敬酒的人会以为你看不起他,很容易伤到人家自尊。这也是大不敬。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老爸还没开口,就先迎上了数支斟满酒水的山羊角,男女对半,齐声唱;“几噶要是来问事呢啦,先喝几杯进门酒呢啦。”
我爸本就好酒,自己也懂得些苗人的规矩,这酒不喝,怕是再往寨子里走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顿了顿,豪笑着逐一接过酒杯,七八支羊角樽如数灌下,未剩半滴。
敬酒的女孩见此酒量,掩着半羞的脸跑开了。
苗族女孩瞧情郎的定点大概有二。一是情歌对得上,就会对其心生仰慕,很有可能情定终生。二是酒量好,姑娘们视为豪爽大气,便会找机会多加接触,进一步探悉你性子品格是否符合心里所想。嗜酒的酒鬼则另当别论。有了家眷的男人也是的。
酒喝完,老爸切进话题就问寨子里是否有位草鬼婆,让其帮忙引见一下,有当紧的事要找。
苗男对他的酒性颇为佩服,但听到草鬼婆这三字,脸色中隐隐有些不高兴,回道:“你找仙娘啊?跟我来,不过见到仙娘可别叫草鬼婆,她会不高兴。”
老爸点头跟着苗男。
来到寨子靠山的一处草盖高瓦的木屋前停下。
苗男很小心拍了拍闩着的两扇木门,恭恭敬敬地轻声喊:“老夿(bǎ读三声),有个外乡人说找你有急事,要见吗?”
木门纹丝未动,过了一会不见动静后。传来几声喉咙像是堵着老痰的闷咳。
苗男呼了口气,准备开步走开,顿了顿又回过头很是小声的对老爸说,“老夿答应了。你在门口等一下吧。不过我告诉你啊,老夿从很久前就很少跟我们族人来往了,脾气可怪了,每年寨子里的祭祖节都不参加呢,你等会说话可要注意点了。”
他说完,这才欢喜的跑开,融入到狂欢队伍里。
过了会儿,木门缓缓拉开。
是一个四五十岁,头戴黑色宽布的中年妇女沉着脸看着老爸,上下打量了半响却不说话。看不出她是高兴或是沉郁。
老爸挂心着我的事,也没去想草鬼婆到底在神秘打量着什么,恭敬有加的平声问:“草...仙娘,我从外乡来的,家里娃娃被那些东西缠得厉害,村上有人说你有法子救我家娃儿,就打听着找来了。”
草鬼婆还是阴沉着脸,但把门稍又拉开了些,冷淡的点点头示意我爸进门再说。
草鬼婆家里很是干净,墙角门缝和厅堂木墙上一丝灰尘都没有,墙壁上挂满了中指长的竹节和一些瓶瓶罐罐,而且都是用红黑白这几种线色把瓶罐竹节吊起,厅堂中央特意留了个火坑,环置铁架,铁架上烧着嗡嗡作响的铝皮提壶。
她让我爸围着火堆边放置的矮草凳坐下,用火钳去捣鼓壶下火势逐渐变小的火苗,呲呲的火花顿时四溅,但从不飞出火坑,火坑边缘的地上干干净净,让我爸顿觉惊奇。
“现在是祭祖大节呢,这段时间虫崽子们玩得正安逸呀,我去它们也不肯去哦,强拉着去了,恐怕会适得其反呢。”草鬼婆终于开口回话,把自己养的蛊虫看作心肝一般。说着端来只瓷碗,从提壶里倒出热水递给老爸。
不要随便吃蛊婆家里的任何东西,甚至是碰。老爸想起出门前爷爷奶奶叮嘱的话,干笑着接过装水的碗,一直捧在手里。一直到离开都没敢抿上丁点。
其实草鬼婆如果真要整我爸,那老爸绝对会中招,哪是不喝那口水能防止得到的。
草鬼婆好请,但偏偏在节骨眼上又不能走。
老爸黯然神伤,脸都要急到了额头上,赶紧追问草鬼婆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草鬼婆先没回答,而是让老爸报了一遍我的生辰八字,然后转身取下墙上无数罐子中的一个,揭开封盖倒出条小指粗地青色虫子,用长长的指甲将其从尾部捏断,流出让人肠胃反挛的绿色液体,喃喃自语着以虫作笔在一块长黑布上写下我的生辰八字。
完毕后,又把黑布一圈圈缠在左掌,然后双掌十字合成一体,呜哇哇地说起苗话,裹着黑色宽巾的头前后仰动。
持续了小会儿,她停了下来,把黑布仍进火堆里,腾起一股说不上是黑还是青的烟雾化作灰烬。
她居然带着很是欣赏的古怪表情笑了........
说:“你这娃娃命好得很哩,没到八十九,阎王也请不走啊。”
随后草鬼婆告诉老爸,因为是祭祖节,在这段时间内她不宜外出,一来虫崽子们会不乐意,二来是苗寨祖先也会生气。最快也要半个来月才能出寨子,到时再来请她,让老爸先安心回家,她没来之前要是我烧得厉害,就先送医院里呆着。
送医院?
我爸似不明白,又觉得必须,临走前满脸疑惑的问草鬼婆送医院干啥?
草鬼婆狠狠白了一眼老爸:“病是病,邪是邪,你娃娃被缠了是邪,被邪*发烧了是病,该吃药要吃药,该驱邪还得驱邪,是两种情况。我自己有时病了都要去县城里打针呢!”
老爸心里终于大定下来,才稍微轻松的回了家。
接下来的快半个月时间里,家人带我几乎住遍了县城里的大中小医院。
到中医院时的情况最为严重,吊针打点滴都不见能控制得那烧得厉害的“小病”,搞得院里的医生都是焦头烂额,表示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到了晚上,我手脚都已经开始变得像死人那样冰凉起来,只留心窝窝还有丝许残存的温热,些个好心的医生都劝家人还是抱回家做准备得了,别再继续浪费钱了。
那时离跟草鬼婆约定的时间也只差2天了。
家人当晚把我抱了回去。
我爸带着忐忑不安的心丝终于盼到了第二天,天才破晓,就急匆匆去请草鬼婆了,留爷爷奶奶在家寸步不离的守着我。
家人尤为记得那天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山中百树都笼罩着隐隐约约的雨雾。
似乎注定是阴沉而又带决定性意义地一天。
吃完饭前,草鬼婆来了。
依旧是头戴黑宽巾,耳垂老玉,腰下斜挂灰色大挎袋,还特意背了个简制长包袱,灰色,跟挎袋一样也是胀鼓鼓的,由我爸背在后背。
我很肯定的记得,她几乎所有的穿戴衣物包括装蛊用的罐子,不是黑,就是灰,不管出现在任何场合跟任何人接触,从未改变。除了两只耳朵上戴的绿色老玉,在跟她进苗寨没多久,我才知道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老玉!
家人准备了能拿得出手的所有菜肴,她却不屑一顾,像是吃腻了似的。
在她交代下,奶奶又才重新烧火给她用开水煮了一截半斤重的刀头肉,而且还是半熟也没放任何蘸料,只是在翻白夹生的猪肉上淡淡散了层盐巴,还有一碟猪油炒鸡蛋,她胃口很好,全部不剩。
我妈对她啃吃刀头肉时的那股原始劲留下了阴影,一直到现在都不吃猪肉,特别是肥的,一吃准吐,更别说我还和她相处了三年,现在也是见到饭桌上有猪肉就没胃口。
杨老道是草鬼婆医好我走了之后才过来看热闹的。我猜想他可能是碍于见到草鬼婆后尴尬,或是更怕草鬼婆的出现会深刻地勾起他当年的丧妻之痛。
一家人在焦急中等她吃完饭。
草鬼婆没摆什么高人架子,径直入屋来到床边,掀开我身上盖着的被子,抽着我四肢手脚瞧了老半天,眼神跟着变得小显深邃,然后从挎袋里摸出根细长地铁针,不是银针,铁的,比农村老人用来纳鞋底的针稍小,但长许多。依次在我的脑门、两根中指、大脚趾、耳垂各自轻轻扎了一下。
据后来老妈回忆,当时被草鬼婆用针扎的地方,等了半分钟这样才老龟纳气般涌出紫色的血珠。
等血珠慢慢变得快要脱散时,草鬼婆又摸出只竹节,放出只头上长脚,黏糊糊的虫子,跟没了壳的蜗牛一个样,颜色比蜗牛更显深灰,她把那只恶心的虫子放在我脑门上,几秒钟就把血珠吸了进去,随后依次在被扎过针的身体部位让它吸食了一遍。
完事后,草鬼婆平摊手掌,把虫子放在掌心,然后缓缓合上,闭目咿咿嚷嚷念起咒语来。
半根烟功夫,等她再伸开手板时,那只虫子化成了一滩黑色的血水..........
这种情况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料。
只见草鬼婆的脸色慢慢拉长,眼神中也闪现出惊讶。
“你这娃娃哪个时候被缠的?”她撸起长衣在手上擦掉那滩诡异颜色的血水,站起来面色凝重的问。
老妈把清明节那晚抱着我从外公家回来时在篮篮坟遇到的事和她一一说了,老爸斜眼补充说那晚吃酒了,差点忘了去接我妈的事,后来酒醒了些才突然想起,就*着手电筒顺路找了去,在篮篮坟边地山坎路上远远看见有束手电的光亮,便自然猜想到是老妈抱着我回来了,他顺着林草路过去,走得近了才看到老妈正跌坐在地上。而且....看到有个身影蹲在老妈身旁.......。
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欺负我们娘俩,加上喝了酒,碰巧杀猪刀还别在身后,老爸激得气不打一处来,唰的抽出闪着寒光的杀猪刀就奔了过去。那黑影觉察到老爸气吼吼地杀过去,站起来想跑,被老爸抡起一刀砍定在土坎上,来来回回捅杀数次,不见了......第二天酒醒后才想起那“人”的怪异,细细一想,纵是一个大男人也心有余悸的打了个抖,那“人”根本就不是人!
老爸还把这事和爷爷奶奶说了,得出地猜想结果跟他自己想的是一样,为此他还大白天还特地去了一趟当晚的事发地,土坎上除了被杀猪刀砍出来的残土和杂草,哪有什么人的痕迹。
但所幸没什么事,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见我哭也没放心上,爷爷一招呼没事,他也就提起杀猪的整套工具出门了,老妈也打猪草去了。因为我小时候经常会平白无故的大哭大闹,在那三年时间里,草鬼婆闲暇无聊时曾说过那是因为经常看见那些东西,被吓的,所以才哭。
听老爸说完,草鬼婆似懂又貌似模糊地点了点头,顿了顿,忽然开口吩咐老爸:“伢子,你家有还没踩过雄的公鸡没?要长了鸡冠的。”
公鸡踩雄,大意是指有没有在母鸡身上那个事的,叫做踩雄。平时在农村经常都可以看到的,公鸡把母鸡踩在身子下面,用翅膀裹住母鸡身体,母鸡会呱呱怪叫,这就叫踩雄。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大家可能不知道,踩过雄的公鸡在一个月内会平白无故的大白天打鸣。叫凤公破嗓。过了一个月则恢复正常,而且打鸣声苍翠有力,声律拉得老长。俗话说雄鸡一唱天下白,这样的雄鸡嗓音一唱,污秽之物闻之速回避。
家在农村,养鸡那是当然的,但踩没踩过雄,谁能知道,奶奶从小就养鸡,但也分辨不出哪只公鸡到底有没有偷偷欺负过家里喂养的老母鸡。
一家人都尴尬的摇头表示不知道。
草鬼婆阴沉一笑,让奶奶带路去猪圈旁的鸡棚里翻来覆去,惹得一阵鸡群扑驰乱跳后,这才满意的提着只鸡冠初成,红润挺翘的公鸡走出来,递给老爸让他杀了,交给奶奶,拔毛但不要破肚,把锅用醋刷洗一遍,再倒没有用过的水进锅,煮开了把鸡整只放进去,把鸡煮到半熟时捞出来用盘子盛起,还特别嘱咐把杀鸡时的鸡血用碗接好,用得上。
奶奶依照其吩咐把鸡煮好后,草鬼婆又让她从鸡窝里拿了三个鸡蛋,煮透熟之后剥掉硬壳,在家里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个瓶口小瓶身大的酒瓶子,刚好能把鸡蛋放进去,随后她又从自己挎袋里拿出个稍大的瓷瓶,对着装有鸡蛋的酒瓶子灌了进去,一阵阵刺鼻的苦酒味瞬间传遍屋子。
是黄酒,鬼魂才喝的酒,而且极其中意。
乡村殡葬过程中,普遍都有用到黄酒的,在天将破晓,快要送死者归山时,主事的先生要吩咐人把棺材前重新换上三样东西。
第一:一碗半熟的米饭,米饭的形状是碗底朝上的装在另一个碗里的,叫倒头饭。
第二:一坨半熟的刀头肉,用碗盛上,而且绝对不能用破碗,再用一根筷子插在肉上。为什么只用一根筷子,因为单属阴,双属阳,丧事过程中什么物件都要用单数,用双则大不吉。
第三:倒一碗黄酒,碗口上放三张圆形黄色冥纸,冥纸一端刚好能跟酒水接触,三张都如是。
做好这三件事,先生就会拿来火盆在棺材前烧纸,同时锣乐奏响。等到碗里的冥纸全部被黄酒浸湿后,这才让人抬起棺木缓缓出门。
闲话少扯,还是说正事吧。
家人正奇怪是不是草鬼婆肚子又饿了?怎么这节骨眼还想起吃来了的时候。
草鬼婆慢斯斯开口说:“今晚,我们去找它谈一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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