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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家人遵照老中医的话，把熬好的药水一点点灌入耿福地的嘴里，眼见多数都顺着口角流掉了。
耿候氏不相信男人就会这么走了，她一面吩咐儿女们准备后事，一面又请了在后套一带小有名气的一个神棍来，烧符纸，念经文，咒魔鬼，跳大神，结果折腾过后，仍然全不管用。
耿光亮知道了老爹患病的前因，叫了几个平时的交友，把那个说话太随便年轻人一绳子捆到屋子里来，明知道老爹人事不省，只管在地当中，又是喝骂，又是打耳光。那小伙子心里莫大的委屈，又不敢辩解，也是一迭声跪在地上向耿福地赔不是。
耿福地说死还有气息，说活却是几天几夜没动静。一家人乱轰轰，又从陕坝镇上，快马请回来一位懂得洋人医术的医生。这些努力最后全都无果。看看无望了，耿候氏和几个儿女，只好轮流守候在耿福地身边，盼着奇迹的出现。
这天晚上，小女儿耿二芸端了一盆热水，给父亲又是洗脸，又是烫脚，不经意瞥见父亲的脸上现出一丝隐约的笑容。耿二芸不敢大声叫别人，怕惊了父亲的这丝微笑，只一个人屏了声息守着，心里是一百个愿望，盼着老爹笑过之后，能静静地醒过来。
此时，父亲耿福地的魂魄在一片亮光映照下，正领着一帮子乡亲家人，又是推车又是挑担，行进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上。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大家不是在出发，而是在回回归，时空完全颠倒了，目的地居然是再熟悉不过的老荒地村。这是怎么回事？耿福地有点不明白了，他想坐下来想一想，这一想坏了，他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了。
一阵风来，耿福地觉得自己来到了一处景致朦胧的寺庙，随风进了一间殿堂。堂上有几个相貌古怪的人正在玩牌。其中的一个人是自家祖谱上的老祖宗。耿福地不觉亲近过去，站在老祖宗身后观看着。老祖宗一把好牌，让他受了感染，露出无忧的一丝微笑。
这一丝微笑，正是耿二芸看到父亲脸上的那一丝隐约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笑容的由来。
观看的耿福地，双腿不知何时变成了土柱子，并且土化的过程还在向他的上身漫升。打牌的几个人好像刚刚发现了他，齐声发起怒来。老祖宗回身面带温怒训斥说：“你站在这干啥？还不赶紧回去。”耿福地想说话，发不出声；想走又移不动身子，眼睁睁挨了几人一通乱打。其中一位拿了一根玉如意，照他的头上砸来。耿福地忙忙一躲，玉如意打在了他的手背上，火辣辣疼。耿福地仰头还想辩解什么，脑门上又重重地挨了一纪。昏死多日的耿福地“啊”地一声惨叫，人慢慢醒了过来，嗓子里眼里如出虫子一般涌出许多黄痰浊物来。
耿福地从死亡线上活了过来，卧炕百日之后才能下地，梦中被打的那只手肿如猪蹄，脑袋时常炸咧咧地疼痛。耿候氏对几位来看过病的医生不觉什么，反而认为一切都是神佛保佑的结果。
这一天，老俩口一起来到了山边的太阳庙，向年老的住持布施了一点香火钱，算是还了愿。庙中一个圆头圆脑的僧人，领着他们先在上殿里上了香火，又到两侧的神仙殿堂里上香，还敲木鱼念了一通经文。
耿福地猛然间看到了几尊塑像，从方位到庙宇的外观造型，正是自己含混不清梦景的记忆写真。他迷迷瞪瞪失声说：“我在梦里来过这里。”耿候氏斜眼看着男人，欲言又止。圆脸僧人不明所以，解释说：“二位施主，这座庙是财神庙。正中的这位就是财神，这三位呢是福、禄、寿君，他们可是管着人间的财富爵位。你要真的梦见了财神，那可是吉象，施主怕是要发大财了。哈哈哈。”耿福地仍然迷迷瞪瞪说：“活佛说好听的呢，人人都知道财神爷是黑脸骑虎的赵公明，哪有这种财神像呢。”活佛说：“这你就不懂了，你说的那是武财神，咱们太阳庙里供奉的可是文财神，灵着呢。”耿福地半信半疑，又买了香火，磕头时嘴皮蠕动，喃喃而语。
秋收季节，耿福地又能到地里劳动了。他领着家人收割了地里的作物，在上冻前把自家的土地磨耙滚淌到位。等到一场大雪落下，秋藏冬储到位，全家人开始在暖和的家里，挑选明年要种的作物种子。忙碌中间，年就来了，耿福地上了一趟陕坝镇，办了点年货，还特意购了几张画着财神爷的年画，贴在自家几间屋子的后墙中央。休闲下的他常躺在热炕头上，眨着一双老眼盯了年画蔫看，脑子里又开始琢磨发财致富的念想，盘算着明年如何开地，如何种粮，如何做一桩生意，把土匪抢走的损失补回来。
平淡而又劳苦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耿家并没有如活佛所言，发生什么奇迹，倒是二儿耿光亮随了年龄的增长，开始变得不安份起来，老乡中有人传言，说他入了当地的一个叫哥老会的黑帮组织。耿福地初时不相信，把二儿子叫在一间空屋里盘问了半天。耿光亮承认是这么回事，并给老爹大讲特讲了一通入这个组织的好处。耿福地眉头就皱了起来，打断了儿子的兴致勃勃，断然命令他必须尽快退出来，要不然要打断儿子的腿。耿光亮知道老爹的脾气，又体谅他大病刚过，辩解了几句后就不作声了。。
不久，耿福地再问起这档事时，耿光亮说已经退了。耿福地有点不信，耿光亮说人家说来去随便，还说将来什么时候想入再入。耿福地长出一口气，“在老家时，你爷爷一天给我们念叨，说人富可以为官为学为善，但不能为霸为恶为赌；贫可以为商为民为丐，但不能为匪为盗为娼。这是咱们耿家的家训，它维护了家门咱们几代人的平安。你不能因为来到了大后套，就忘了这些祖宗的规矩……。”耿光亮静静地听着。耿福地又语重心长地说：“光亮，你大哥人实在，受苦行，办事却不如你。你学念得比他多，但你不能把心思用歪了。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爹看你也不是个受苦的料，一直想寻人推荐你到县城的商号里去学徒。”
耿光亮一改刚才的心不在焉的样子，眼里荡漾出亮晶晶的光，并很快扩大成一脸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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