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土魂 > 在路上: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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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耿六的判断,老汉虽然有病,但头脑不傻,言语也流利。不一会儿,就拎着两只尖喙还带嫩黄的小红公鸡回来,摁在窑洞外的垴畔上,用一把小尖刀麻利地杀了,又回窑内把锅中的粥铲了出来,洗净后烧了半锅开水,两只鸡放进去只一会儿,水淋淋热腾腾提了出来,很快就把毛褪了光净。耿六站在一旁帮不上手,一丝奇怪的念头在他脑子里忽悠。看着耿六发愣,老汉提着水淋淋的鸡,不好意思地要他帮个忙,把铁锅端了到垴畔上倒褪鸡水。耿六照做了,余下的事就再也没有插手,而是上到了窑洞顶部的高台子上,欣赏着周边颇有景致的山野风光。

  村里有小娃看到了陌生人,都绕绕弯弯来到了老汉家的门院里,又闻到了炖鸡的香味,一个个吸溜着鼻涕,更不肯走了。有光着屁股的,有穿一件脏兮兮红兜肚的,有扎着小辫的,也有光着脑袋,只在后颈穴处留着一撮救命毫毛的。耿六微笑着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想起了老荒地村的人们日常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幅情景呢。可见,这十万大山之中,民俗民情还是很相近的。

  耿六回窑叫醒了还睡在炕上的耿光祖,小家伙揉了半天睡眼,尤自懵懵懂懂,不知身在何地。太阳落山时,耿光祖已经加入了在老汉院子里玩耍的孩子群中。星星露脸时,有几个成人也为肉香的吸引,踅上门来。肉出锅时,老汉窑洞的窗户上,爬了许多孩子的脑袋。屋里的大人有走了的,也有厚着脸留下来的,老汉不露声色,只把一帮小娃轰走了了事。耿六生性喜欢红火热闹,等鸡肉一熟,不客气地先尝了一条鸡腿,又给耿光祖递了一条,对老汉的手艺夸奖了几句后,示意围坐的人们都尝尝吧。老汉自然动筷子在前,那几位先还扭捏,后来下手之快,让耿六看得一时都忘了吃手里的肉了。两只鸡很快就风卷残云,一扫而光,连那锅先前煮好的米饭粥,也一起被吃光了。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一个瘦高个子男人,兴尤未尽地说自己家还有一瓶二锅头烧酒。老汉一听,油手就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快快取来。另一位就说回家弄一些烂淹菜过来下酒,老汉当然高兴,开始了准备工作。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黑壮汉,大舌头“哇啦”着听不清的话语。老汉挥手让他走,他却把鼻子抽风一样吸溜着,埋怨说吃好的不叫他知道。看着锅里的鸡汤,他牙一龇笑了,从锅台上拿了不知谁用过的碗,舀起来就喝,淋淋洒洒了一胸脯。老汉上来夺碗,力气不济就骂开了,眼看着鸡汤被喝了个干净。

  酒拿来了,烂淹菜也端了过来,刚才贪吃的几个人,一人碗里倒了一点,吧咂着嘴喝了起来。话也就说开了,先是问耿六的来路去处,听了他一通轻车熟路的吹牛。后来,耿六有意把话题往翠花山的土匪身上引,引子就是在大路镇上的所见所闻。有个年轻人嘴快,“那是吕三爷没错,人们都叫他九命神猫,不要说是兵营的土牢房,就是皇帝老儿的天牢也困不住他。你不知道,他看上去是个大胖子,满身的虚肉,可会一种叫宿骨的功夫,能从老鼠洞里钻出去。”另一位骂说:“你给爷好好吹大牛哇,再说下去,还能钻过针眼子呢!”年轻人不甘示弱,瞪着双眼说:“我咋吹牛了?吕三爷从东面过来入伙拜山时,杜二爷出了几个大难题,还把吕三爷圈在老鹰崖的地牢里。地牢那是啥地方,除了几处进出水的细孔,苍蝇都飞不进去,人家还不照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出来了。那你说,他是咋脱身的?”黑脸汉子吧嗒着嘴,找到插话的机会,有点巴结说:“吕三爷的本事,山上的人谁不服气?那老鹰崖上鬼见愁和阎王脸两处地方,人家在晚上爬上爬下。我还听人说,吕三爷那胖身子,一用气就能像气球一样飞起来。一放气,人就能扁成个毡片片。拧紧了,就能像条绳子一样拉长了。”“啪”,一直不说话的中年汉子,在自己光膀子上一拍,打死了一只蚊子,在油灯底下展开来看过,又用手指捏了半天。众人一下停了说话,齐齐地看着他。中年汉子一笑,慢悠悠地说:“那么有本事,他咋不在白土沟上当老大,跑到翠花山上,才坐了个第三把交椅?那么有本事,咋会让人几个国民党的大兵,说抓倒抓住了?我给你们说,吕三爷的那些烂本事,在杜二爷的眼里狗屁不如。当时大爷和二爷不过看他是个亡命徒,乱世道里还有点用处,才收留他的。你们两个说得那些东西,那是吕三爷为给自己长脸,故意编出来的。你们几个傻瓜还当成故事讲了。没脑子。”耿六见几个人没了话,再次引导说:“这个吕三爷本事这么了得。那山上的大爷二爷还不成神仙了?”年轻人听了得意地说:“那还用说,在我们这地方,人们都说大爷是一条云中龙,二爷是黄河里一条成精的鲛鱼。”中年汉子不甘被夺了话语权,接口说:“你们懂啥,翠花山上真正厉害的人,还是杜二爷,那身手三个三爷也不在话下。那名气,方圆几百公里谁说起了不伸大拇指。不说别的,就说这翠花山上百年了,哪朝的皇帝老二都奈何不了它。你知道为什么吗?”耿六摇头说不知道。“翠花山那是玉皇大帝为王母娘娘造的一座仙山,三面黄河一面崖,全凭一道云梯通上下。到了山上,那是步步机关,处处险道。自家的人上去了,那路是路,山是山。外人上去,那路就是陷阱,那山就是要命的判官……。”

  一通海说,时间就到了深夜,耿六知道了大概,心里却生出一份警惕。他不明白这些个村民,为什么说起土匪都是津津乐道,没有一点的害怕或是反感,好象说自家的光荣事一样?再,一晚上说话的多是几个吃蹭饭的,那婴瓜老汉坐在地上只管吸旱烟,从始至终,很少插话。

  耿光祖早在后炕上睡着了。耿六打了个哈欠。那老汉看在眼里,发话下达了逐客令。

  几个人扭捏着身体,伸着懒腰,兴犹未尽地动身要走。黑脸汉子突然闷声说:“过路人,你明天不要走,我知道产产沟里有人家要卖羊,咱们买回来再炖着吃吧。”众人都笑了,说他今天没吃上鸡肉,不甘心,还想着吃羊肉呢。中年人跳下炕,对耿六说:“你这人是个过路的,今天吃了你的鸡,算我们欠你一份情。我给你个好东西,带在身上,从这里往西走,保你平安无事。”说着从裤腰里抽出一个磨得光溜溜的木头牌子,举在手里说:“这是路牌,路上要是有人查,你就说是我们姚家浴的人,出外看亲亲的。他们就不会难为你了。”这是一道护身符啊!耿六心里高兴,连忙接了过来,在油灯下端详着,发现上面奇怪的图案,像似阴阳画出的鬼画符一般。

  等几个闲人走了,灯油将尽,一点如豆的亮光下,老汉到外面走了一趟,耿六也跟着撒了一泡尿,顺便到旁边废窑中看了看拴在柱子上的大灰驴。回到窑门口,他仰起脖子看着满天星斗,浑身打了个哆嗦,到屋里,先前的睡意就荡然无存了。

  “这地方有没有狼?”耿六盘腿坐在炕头,回想起一路行来,好象处处都有狼的影子,担心起灰驴在外面的安全。老汉说:“山里面咋能没狼呢,不过好长时间没看见了。”两个人又接着啦呱起来。耿六问:“你们姚家浴这个村子有多少户人家?”老汉躺在炕头前,等了一会儿才说:“人少多了,前些年有四十多户人家,后来走的走,被抓了当兵的,还有上了山的,现在剩下不到二十户了。还有几户是单身户。”耿六说:“刚才听他们几个人说起山上的事,好象说古书一样,到底是不是真的?”老汉在黑暗里冷笑了一声,“人们闲的没事,都爱编个故事来溜嘴皮子,一来二去,好象真是那么回事一样。”耿六“噢”了一声说:“那山上的土匪,来咱们这个村子抢过东西吗?”老汉说:“抢啥呢,这姚家浴的地都是山上的产业。”这话让耿六豁然明白过来,怪道他们一个个说起山上的事,就好象说自己家的光荣史一样,出处原来在这上面啊。耿六琢磨了一会儿说:“老伯,那你给我说说这山上的情形,究竟是咋个样子啊?外人要是想上去,有没有可能?”一句话让老汉激动起来,“外人躲都躲不开,谁还想上去找死啊。咋,你想当土匪?我告诉你,那山头可是上去容易下来难,像你这个年龄的人,哼,哼。”老汉摇头不语了,耿六忙解释说:“我只是随便问一问,哪就敢上去呀。”停了一会儿,见老汉不应,又忍不住说:“不知咱们村子里跟山上有联系人吗?不瞒老伯你说,我的一个三哥……。”

  耿六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心事,老汉在黑暗中叹息了一声,分析说:“我昨天还寻思,你这么个年轻人,咋会领着娃娃专往匪窝里钻呢。唉!好人遇上土匪,往往都是死路一条。你那三哥要是有造化,半路跑了也说不定。因为,那个秃三爷被官家端了老窝,窜到这地方后,山上一开始不接收他们,省上的军队也出动阻过他们。你知道,这里是两省交界的地方,官家不一样,可官家有联系呀!要不是当时日本鬼子在黄河北面西进,和八路军打了几仗,这边的军队被调过去协防。这才让他们有了时间,所以那阵子他们就是手里有人票,也顾不上索银钱的。”老汉的金口一开,耿六期盼的线索就来了,十二万分关心地听着,只在停顿的时候,用一句句“后来呢”来延续老汉的谈兴。老汉说:“后来,二当家的和大当家的联系上了,看秃子人虽然残忍,但还算有点血性,身上还有些手艺,手下也有几个枪法不错的,就把他们分开来安排掉了。一些人被送到了军队里,一些人留在山上,秃子当了山上的三爷,成了专门到四处打家劫舍的领头人。”耿六有点失望,“我三哥又不会拿枪打仗,连地都不会种,就会作文写字,教一些娃娃念书。这么说来,怕是没了结果。”老汉听了,黑暗里眼睛溢着亮光,“原来是个读书人?要是这样,倒说不定还活着呢。”耿六眨着两眼不明白。老汉说:“山上的事你不知道,我在那上面呆过多年。大爷是个见首不见尾的神龙,二爷呢是个爱听说唱,又会识文断字的一个人。他们都是父辈家业,年轻时走南闯北,后来在老太爷死了后,才回山料理家务。坐山的二爷平常最喜欢看书了……。”

  按老汉的说法,耿六搞明白了,这翠花山和黑鹰崖原来是一座山,是黄河几千年冲唰,把它们分了开来,形成两边对峙的险峰,令人称奇的是一面凸出来,一面凹回去,紧紧地互咬着一面河水。山上的大爷和二爷,祖上都是陕西的大土豪,他们相随进京赶考,路过这里时,被山上的土匪给截了财物,耽误了日子。两人活命下来,就在近处流浪了几年,后来学武习艺,交了一些年轻人,把这帮土匪给清理掉了。在这里混得久了,两人没了离开的意思,就占山为王,过起了世外桃源的好日子。后来,天下大乱,子孙辈出,英雄来投,把个翠花山和黑鹰崖修建得机关重重,更加险峻。现在守祖业的大爷和二爷,是两家人儿孙中的长子的长子。他们年轻时跑外、念书、学艺、交友闯天下。父辈们去世后,两人按照祖训从江湖收网归来,继承了两座山权。不同的是,他们基本上不再干占山为王,抢,劫为生的勾当,而是发展田园,把周边地区的山川集镇统了起来,成了方圆百里地上名付其实的山大王和大财主。

  老汉的介绍,给了耿六新的希望,他觉得寻找三哥的机会就在眼前,于是便央求老汉帮忙,还许下了大恩必重谢的诺言。老汉犹豫了半天,最后同意了,答应第二天就去寻访几个熟人,通过他们看能不能套得一些有用的消息。

  第二天,老汉早早起来,到山脚下绕了一圈回来,抱回两颗大窝瓜,又做了一顿如昨天一样的米饭出来。老汉边吃边说,“可惜,昨天把一锅鸡汤,让那个灰孙子给端着全喝光了,要不然泡着饭吃那才香呢。”耿六说:“想吃,咱们等你今天回来,再炖它两三只。”老汉说:“今天我怕是回不来了,你们就替我看着家,饿了就自己做饭吃吧。面是没了,米在那个地瓮子里。”耿六说:“你骑上我的灰驴走得快些。还有,我这里有点零碎的钱票子,你带在身上说不定有用着的时候。”

  耿六递到老汉手里的是两块大洋。

  老汉骑着大灰驴走了,耿六领了耿光祖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转悠,看着那些修在半山腰里的窑洞,听着呱蛋的母鸡哼出那种清脆脆如唱歌的调子,想着老汉要是真能问到了三哥的消息,那自己可真是办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进一步他都开始想象兄弟俩见面,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啊!转悠着,他发现这个村子是建在一条向阳的沟里,村人们吃水的井,是用乱石头围成的一个圆坑,水上面漂着一些碎的柴草渣子,水的颜色有点浑浊。在一棵老杨树下,耿六遇到了那个昨天晚上喝鸡汤的黑汉子,他正坐在向阳的山坡坡上晒太阳,手在脏衣服里不时地捏出什么东西,每次拿在眼前看了,才受活地笑嘻嘻捏扁了。黑汉子看见了耿六,有点意外地站了起来,嘴皮子动了动,却没说什么话出来。耿六也就没在意地走了过去,耿光祖却盯了黑汉看,很快又跑着跟了上来。

  回到了粗脖子老汉家,耿六躺在炕上歇着,脑子里想着这个村子跟老荒地差不多,人们的口音也基本一样,但细听起来,还是有些区别的。耿光祖一个人无聊,坐在一边问:“六爹,咱们是不是到家了?不走了?”耿六说:“早着呢,你好好听话,咱们得先办完一件大事,才能赶回去呢。”过了一会,耿光祖郁郁地说:“六爹,我想妈妈了,我还想姐姐了,我还梦见他们哭了,呜、呜、呜的哭。”耿六的眉头皱了皱说:“那是梦。你知道什么是梦吗?”耿光祖摇了摇头,耿六说:“梦就是梦,是假的,不是真的。你梦见别人哭了,那也是假的,不是真的。你懂吗?”耿光祖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耿六通过这些天的感觉,知道自己的这个侄儿形象虽有点不光俊,但脑瓜子绝对不傻,他开始从心里喜欢起这个侄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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