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土魂 > 在路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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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路镇往西,山路有时走山顶,有时又滑到了川里。这里的山较老荒地平缓了许多,川也更显开阔,有些地方简直就是高原上的一片小平原。凉爽的秋风从长空里吹了下来,山坡上的野草由于雨水的充沛,反季节地透着活力。耿六骑在驴身上,无心于这一切。耿光祖被安排在身后,抱着他的粗腰。大灰驴精神抖擞,脖子上铃铛声声,在山野之中一路脆响。

  一天行下来,耿六只主动地歇过两次,两个人的屁股被驴脊梁磨得火辣辣的疼。看看太阳向晚,他才在一处山弯子里,把驴驮子和褡裢里的东西,重新翻腾出来又装进去。耿光祖在一边瞪着眼睛看不明白。耿六不理会,把一双有些磨破了的厚底布鞋挂在了侄儿的脖子上。

  耿六郑重其事叮嘱说:“光祖,这双鞋六爹留着将来还要穿,你别的心不要操,常给六爹关心这双鞋,不要丢了。”耿光祖答应着,后脖子被鞋带勒着,嘴上还闻到一股子脚汗臭味。耿六自言自语说:“要是把这鞋丢了,咱们可就连饭也吃不上了。”等他回头看时,耿光祖已经把鞋取了下来,用手摸着后脖子。耿六有点不悦,“连这么点罪都受不了,那能把你勒死不成!”耿光祖却拿了鞋挂在驴脖子上。这一招惹得耿六笑了,骂说:“屁大个人,还学会偷懒了。让驴挂上也行,可你得给六爹操心看着,要丢了看我打死你。”

  在那处山弯子里,耿六拉了一泡屎,耿光祖尿了一泡,算是留给这片土地的一份纪念。

  重新走到川道里,在天快黑的时候,耿六驴走进了一个村子。村里人见了他们都很热情,情形和那处叫麻裕沟的地方差不多。叔侄二人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早就上路了。

  这一天的路却难走起来,好多地方两山夹峙,水从中流,通道反而被淹没了。耿六不敢大意,按照打听好的路线,只绕着川道左右走。晌午时分,他们远远看到了一座山前,有一些人影子在走动,风里还传来马的嘶叫之声。耿六第一念头想到了是土匪,忙牵驴躲进了一处山沟的树林子里。可等了半天,那些人影子还不见散去,耿六有点没耐心了,让耿光祖看了驴,自己爬到山头的高处去看,只见那些人围在那里又是喊叫,又是乱跑乱跳,看清形好象搞阴阳法事。转而,他豁然开朗了,感情人家是在埋死人啊!耿六的心宽慰了一些,决定放心往前继续走。谁知刚到了藏身的沟口,就听得一片马蹄声往这边跑来,他本能地又退了回去。转眼工夫,十几匹马一阵蹄声,腾着一片灰土从沟口踢踏而过。由于马队跑得快,没能完全隐蔽的耿六居然没有被发现,相反,他却看到了在灰尘之中,一匹马上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穿着花衣服的女人。

  看着马队过去,耿六等了一会儿才牵驴上路,前方就是那些人刚才乱跑乱叫的地方,风正好从那里吹过来,有股怪怪的味道让人的肠胃很不舒服。这段路耿六没敢骑驴,耿光祖在驴背上看得远些,表情就显得有几分紧张。渐走渐近,那山坡反而让几棵浓密的柳树给遮了起来,在树的上面高空中盘旋着两只老鹰,不时发出啸叫之声。在树上跳跃着十多只乌鸦,正和搭窝在上面的两只喜鹊吵成了一锅粥。耿六有点胆战心惊,自己莫名这种感觉不知由何而引起,步子也慢了下来,牵驴缰绳的手居然攥出了汗水。走到了那几棵遮眼的柳树前,后面还有一些树斜生在坡面上,挡着刚才由远而望尚能看到的场地。驴身上的耿光祖,注意力完全被盘旋的鹰给吸引了,仰着脖子张着嘴往天上望着。树上的老鸦和喜鹊见有人来,都闭口安静下来,等他们刚刚过去了几步就又吵了起来。

  耿六在坡底下走过,仰了脖子斜瞅着那面斜坡,猛地浑身硌瘆了一下,有股凉气从头往脚底倏忽而下。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根粗如树干,上面的枝干都被砍掉了,在两米多高的半腰处,绑了一个没了双腿和双手,血肉模糊的人身子。身子上部,面目不清的头脸前,一部分是粘血的头发,一部分是糊上去的血沫子。在血身子更上的树干秃顶上,绑着一根十字架般的横树干,杆上一左一右竖着两样东西。在树干下面的黄土坡上,是几滩没有凝结住,还在不断下滴着的鲜血。耿六一眼认出那是两条朝天的人腿和人手。他不敢再看了,朝驴屁股上拍了一把掌,喝了一声快步跑了过去。

  驴身上的耿光祖收回了看鹰的目光,转身瞧着耿六。耿六为了不让孩子看见这一血腥的场面,故意指了对面山上的一处简易的山神庙让耿光祖看。

  一口气跑出一里多路,耿六的心还无法平静下来,他想不明白这帮子土匪,为什么这么残忍处罚一个人呢?这个人犯了什么错误呢?猛的,想到了刚才看见那马身上驮着的穿花衣裳的女人,耿六嘴巴大张,“啊”地一声长叫。耿光祖吓了一跳,惊恐地连声叫着“六爹”。耿六合上嘴,掩饰说:“不要乱叫了,六爹的嘴里有股难闻的味,我把它们全‘啊’出去了。”耿六的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完全停在了一堆乱石头前。他皱了眉头想了想,跨上了灰驴,又急匆匆的往前赶了一段路,扫描到一处山坳里有人烟,也没多想就拐了进去。

  这是一处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耿六以过路人寻个歇脚处的说法,把耿光祖和灰驴安排到了一个光棍老汉的窑洞里。

  老汉一身黑布衣裳由于多年没洗,磨蹭的油光锃亮,脸上的皱纹很奇怪,全都是竖道子,密密麻麻像谁用刀子割出来的一样。更为奇怪的是老人的脖子上长着一个碗大的肉囊。耿六知道那叫婴瓜瓜,又叫大脖子病。选择这样一个户家歇脚,耿六虽然觉得有点视觉别扭,但人急无选择,也就这么决定了。再说老汉貌虽丑陋,但头脑清楚,言语也不含糊,对突然光临的客人,表现出长久寂寞中一丝被打扰的兴奋。他把耿光祖安排到了土炕上,爱护地又是摸脚,又是揉脸,嘴上亲切出咂咂的声音。耿六喝了一马勺的井水,把驴身上的东西都搬到了窑里炕头上,安顿了耿光祖两句,又对大脖子老汉说自己把个东西落在了路上,要回头去找,临出门时还问老人借了一把铁锹。

  耿六骑了灰驴,急匆匆赶回到了那面斜坡处,在拴驴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害怕,提了锹往坡上走时也就顾不了什么了。有一只鹰蹲在那悬尸的杆子上,看着耿六走上来,才摆了摆翅膀不甘心地飞起,旁边树上的老鸦却趁机抢了过去,翅膀乱拍着争抢开来。耿六走到了尸体之下,把锹头往空里一扬,赶走了乌鸦,目光也随之落在了那身体的头脸上。果然不出猜测,上面的这条汉子,正是五六天前的晚上,和自己一起抗击过野狼的那个男人。他的一双眼睛被挖空了,鼻子少了半截,嘴唇上裂开着一道口子,牙齿都露了出来,却咬着一个黑不溜鳅带毛的东西。耿六的眼光往下一瞥,看到了那没了腿脚的下体中间,被刀剜出了一个碗大的红色肉坑。毫无疑问,他嘴里咬着的正是自己的尘根。

  耿六一边大骂这些残暴恶作之人的王八行径,一边用锹头剁开了捆绑尸体和肢体的麻绳,让悬于空中的几大件全部落到了地上,也顾不得肠胃不适,全部提着拉着,埋进了那棵秃顶子柳树下挖好的土坑里,直到把那些带血的黄土全部填了进去,最后形成了与一般坟墓大小的土丘。

  这一场义举加壮举,是在天快向晚的时分完成的。耿六在河滩里洗了血手,又处理了沾到衣服上的血迹,看看没留下什么痕迹,这才骑驴回到了那处叫做姚家浴的村子。

  大脖子老汉已经做好了晚饭,是用糜米和着南瓜混熬出来的半锅粥。没有下饭的菜,耿六说:“大爷,你能给咱们弄点腊肉之类的,咱们随便炒上个菜吃,行吗?”老汉有点为难,又有点不好意思。耿六笑了,“我们过路的,打扰大爷本就很不好意思了。山里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更何况像大爷这种家境呢。我是说我这里有点碎银子,你看咱们是不是问谁家买上只鸡,炖了来吃。”老汉咧开牙齿稀落的嘴笑了,用手挠着头说:“村后沟的刘家今年孵了一窝鸡,差不多全是公的,这两天正问人们谁买呢。”耿六说:“那不正好吗,大爷,你去给咱们买上两只,天快黑了,再上路我也走不出多远,干脆,我不走了,晚上好好的跟大爷聊上一通。”递钱给老汉时,耿六又多了一嘴说:“要是能打点酒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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