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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悬。”秦老师还是这么句话,语气平淡的就像刚睡醒一样,手里拿着火钳,扒拉着捂了一炉子暗火的碳,另一只手呼扇着滚滚的浓烟,不轻不重的说:“太悬。”
额齐几乎要拂袖而去,然而看到夫人伸手示意,他还是按了口气,屁股在椅子上扭了扭,冷着声音问:“哪悬了?”
秦老师并不在意额齐的语气,他只是如同发现了一件没什么意义但却不得不讨论的事儿一样,淡淡的开口说:“咱们城里没这么个先例,你把孩子交过去谁知道是福是祸?”
额齐耐着性子道:“秦老师,城主答应咱们给个机会,这是咱们的福分,孩子要是不去进学,一辈子也就只能给他们老子一样,穷困潦倒受人看不起。秦老师教了他们三年,也希望他们出人头地给咱们这儿争光吧。那尚武堂你也是知道的,不说全国,就是嘉梦江以南,谁不是挤破了头的想进去……”
秦老师呼的吹了口气,闷在炉子里的烟一下子被吹到了额齐那,呛的额齐一口气没倒腾上来,瞬间涕泗横流。
“去尚武堂没关系,但你别从我这找人啊。”
额齐几乎要大骂出声了,然而听见这句话,他颓然的坐回了凳子上,搓着手道:“这不是……咳咳,这不是思辰这孩子争气嘛。咱们这儿满打满算也就这一个好苗子,你总不能看他埋没……”
“额齐的意思是——我把思辰埋没了?”
夫人连忙掐了额齐一下,额齐心领神会,忍着屋子里的浓烟,道:“怎么会怎么会,秦老师咱们也都是知道的,治学严谨学富五车……可就算您再厉害,咱们这环境也是不行啊,思辰一个好苗子长在烂泥堆里,就算长成了兰花那也没人愿意欣赏不是?”
秦老师闭上眼,似乎在养神,但手里的火钳却不停歇,依旧在那暗火都快熄灭的炉子里巴拉巴拉。好半响,他才缓缓开口:“额齐,我放不放人,没用。这事,你还是找思辰自己商量,他愿意走,我绝不拦着。”
炉子里的火突然“腾”的升了起来,照的这个屋子红彤彤的一片
……
……
夏天的雨哗哗啦啦,吓哭了娃娃,
秋天的雨滴滴答答,愁坏了妈妈,
春天的雨嘻嘻哈哈,娃娃已经长大——
就像神仙说的童话,那朵叫幸福的花。
少年刚把歌唱完,一旁的小男孩儿小女孩儿都迫不及待的鼓起掌,一个个小脸通红。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唱的不好听,你们其实不用鼓掌的。”
一个小男儿笑着摇头:“思辰哥哥唱歌好听,可好听了!思辰哥哥,歌唱完了,你给我们的烤红薯呢。”
“呃……”少年思辰无语,无力的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大包烤好的红薯,挨个的给男孩儿女孩儿们发过去,宠溺的拍了拍他们的头。
“小齐,你别抢阿路的,那块够大了。”
“阿路,跟你说多少遍了,别把皮也吃了啊。”
“小花,你是个男孩儿,让着妹妹,把她的还给她,别逗她了。”
思辰无可奈何的看着这群孩子,笑的却格外开心,就像看着妹妹从芦苇荡里撵萤火虫的哥哥一样。他正在笑着,低头一看,夕阳在把一个影子投在了自己前面,他回过头,看见了额齐那张大大的脸。
额齐像他摸那些孩子的头一样摸了摸他的头,说:“思辰……”
“秦老师呢?”思辰冲他的身后看了看,问:“你不是找秦老师有事儿吗,他怎么没见啊?”
额齐有点泄气,叹道:“就知道你的秦老师,我还不是你三叔啊?思辰啊,你秦老师先回去了,不过三叔呢,得跟你说个事,你好好听听,好好想想。”
思辰点了点头。
额齐清了清嗓子,却不知道该从哪说起。停了好久,他拉着思辰坐下。
……
……
咱们这个世界,其名语冰,上下九万里,纵横六千年,说宇宙恒远也不为过。六千年来,语冰大陆啊,逐渐一统,建立了幅员辽阔、包容万里的共和帝国。咱们这个帝国,国号睢渊,国家为元老共和制,七位元老掌控国家权力,组成了一个等级森严统治罗密的大国。
在这个国家中啊,有在京都风光无限权倾朝野的贵族,有一次三餐吃饱喝足的平民,也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户。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应具备的权力,可是在这林林总总的阶层中啊,却有独特的一群人,格外独特。
这群人没有金钱,没有官阶,没有土地,也没有权利。这群人什么都没有,只能聚集在城市的一角,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得不到任何的怜悯与同情。他们住的,是低矮的贫民窟,吃的,是发黑的麦饼,喝的,是浑浊发苦的矿水。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夜以继日的去随时都能要命的矿山里挖矿,然后换取一点点的酬薪,去买吃的……或者,攒着让自己的孩子能有一本破书认认字……
这群人没有任何的保障,形如奴隶,帝国甚至在这群人的聚集区建设了围墙,以防止他们到处乱窜,连进出自己的家都要经过层层审查……
然后,这个地方就有了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叫——黑窟。
……
……
额齐顿了顿,想接着往下说,但很不幸他发现自己嗓子有点疼,于是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盯着思辰。思辰说:“我知道啊,我们就是黑窟的人,我们就是……那一群特别的人。”
额齐点了点头,说:“是的,但三叔今天跟你说的不是这些,三叔没想着替你复习历史,三叔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儿啊?”思辰仰起脸。虽然才十四岁,但少年已经清秀挺拔起来,看着就像春天里迎风摇摆的桑树,树干不大,却格外的清俊坚韧。额齐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承认姓秦的教的确实不错,把一个黑窟里的孩子教出了大家名门里公子哥的气质形象。
“这个事儿是这样的。”额齐再次清了清嗓子,说道:“三叔前两天去了趟城里,给城主大人的父亲过七十大寿,送了一份礼。城主大人很开心,就随口承诺可以给咱们这儿一个尚武堂的保送名额,我想,送你去尚武堂好好学习,你看怎么样。”
思辰愣了一下,疑惑的看了看三叔,他问道:“您送了一份什么礼?”
额齐摇了摇头,“我送什么礼说了你也不知道,别问。反正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的,你要把握住,咱们黑窟里一百年也轮不到一个人出人头地。你爹妈死的早,三叔就看你的了。”
思辰挠了挠头,问:“可是我平哥呢。”
额齐愣了一下,思辰说的平哥是他的儿子,游平,他想了想,摆着手说:“这小子谁知道跑哪去了,帝国都通缉他四年了,他永远不回来才好。”
平哥四年前带着黑窟里的年轻人暴动,抢夺矿山杀了守卫,曾经闹的帝国一片哗然,随即引起军队铁腕镇压,结果死的死逃的逃,凄惨的紧。黑窟就是因为那曾经的一场暴动,才导致年轻人死了整整一波,好多人都成了绝户。幸好帝国不讲求连坐,否则整个黑窟恐怕都要成为坟场了。
“那秦老师怎么说?”思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秦老师。
额齐也不打算对此发表什么不满的抱怨了,只是轻声道:“他说了,听你的。”
思辰低下头想了一会儿。
夕阳在远处的矿山上被掩住了,于是余晖开始散漫起来,金黄的光线变得雾蒙蒙一片,从矿山挖掘出的峡谷处飘到了黑窟里低矮的房檐上。很多人家里都开始做晚饭了,干硬的麦饼被石杵捣碎,加上水,拌成浆糊,加上野菜盐巴。瘦瘦的炊烟从房顶飘上去又沉下来,拥着余晖低低覆在从矿山上流下来的湖水上。
孩子们的红薯吃完了,就站在湖边掬一把水喝,这水里有各种各样的物质,喝起来苦苦的涩涩的,还有点泛着乳白,但人都习惯的一饮而尽。
思辰点了点头,看着三叔点了点头道:“那我去。”
……
……
深秋的阳光确实是太刺眼了,可能是因为秋天天太蓝,云太高的缘故。额齐和秦老师站在矿山上,手搭成凉棚往远处看,却只能看到一个影子正慢慢远离黑窟,逐渐靠近那个巨大的城市影子中。秦老师忽然想到,那个城市的影子特别像一只史前巨兽,安静又冷血的蛰伏在原处。而那个小小的影子,却像极了一只刚刚走出芦苇的翠鸟,向着巨兽义无反顾的飞了过去。秦老师这个比喻在心里翻来滚去,一不小心就说了出来。
“翠鸟!”
“什么?”额齐有点发愣。
“没什么。”秦老师叹了口气,说:“尚武堂是个好地方,但我就怕思辰这孩子不适应啊。听说他们那的老师最爱体罚学生,你说……”
额齐也叹了口气,道:“秦老师是舍不得思辰吧。唉,我也舍不得啊,可就是盼望着思辰能学出名声,学出息,将来好歹能有个好前程。”停了停,他又叹了口气:“黑窟出个人不容易啊!”
秦老师似乎有点被阳光晃着了,微微遮住了眼睛,喃喃道:“真希望以后黑窟能多几个走出去的人。”
额齐点了点头。
秦老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他扭头看了一眼额齐,还是忍住了那句话没有说。那个影子越来越远了,已经快要看不到了,秦老师挥了挥手,转过身子。他招呼着额齐一起走,额齐却没动,依旧在极力的看那个快要看不到的影子,秦老师莫名的深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额齐的肩膀。
“走吧,我跟你一块,给游平上个坟。”
额齐震惊回头,张开嘴,瞪着看秦老师。
秦老师却并不动容,只是轻轻的说:“我知道,是游平求你杀他的。他废了两只眼一条腿,活着也是苦,你杀了他,反而替他解脱。四年了,他东躲西藏,被军队和各处暗哨逼的人不人鬼不鬼,当年一起跟着他的人也死的一干二净,他恐怕早就不想活了。你是他父亲,他只能回来求你杀了他,其实这样也好,用他来换得一个机会,这份礼送的无论如何,都没错——至少,会有人记住他。”
额齐闭上眼,眼泪哗哗的淌了下来。
……
……
阳光普照清秋,远远的,我们只能看到有一个影子,缓缓的走进了那座雄伟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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