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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朝永寿二十三年,立春,雾霭沉沉。
柏王府里,一个纤弱的女子正躺在玫红色的帷帐里,面如白纸,气若游丝。
一旁的烛火在不安的跳跃,映照着屋内忙乱的人群。
忽然,女子的身体剧烈抖动,双手在空中挥舞想要抓住什么,却因屡屡落空而愈加急躁。
“哎呀,郡主醒了,快,快去告诉王妃,郡主醒了!”
一阵骚动,然后是环佩叮当的声音。
呃……
疼……
眼皮沉重,人影绰绰,许多张面孔一起呈现——年轻的,老成的,抹着眼泪的,眉梢带了笑的,只是她全都不认得。
“郡主,您可醒了!”
一个身着粉色衣衫的女子抱住她,带着哭腔说道:“奴婢都快要急死了!”
郡主……
什么?
呃!疼……
“郡主,您别乱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奴婢便是。”
粉衣女子及时按住了她。
郡主……
迷迷糊糊的,听着不太对劲,她想要坐起来,可是身子异常沉重,只能艰难的说道:“你……你……”
“郡主,您需要静养,这回奴婢可不能由着您了,来,咱们乖乖的躺好哦。”
那女子轻捂住她的小嘴,甜甜一笑。
郡主?她何时?
哦!突然醒悟,是梦!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爱做梦的小丫头,脑子里装的古怪想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以往姨妈总这么笑她。
好累啊,头还很疼,索性再睡一会,睡饱就好了。
想到这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呀,郡主又要睡了,怎么办怎么办?”
“郡主!郡主!”
“您醒醒啊郡主,醒醒,醒醒!”
声音如潮水般涌来,一声急似一声;脸和身体被许多双手揉着搓着,让她不得安宁。
讨厌!
她气恼起来,想拨开这些人,想跳出这荒唐的梦境,可是她们不听她的,依旧围在边上不管不顾的说着。
噢,好固执的梦啊,可以换一个吗?就像上次那样。庆远哥哥,快些到我的梦里来,让我听听你的声音,让我摸摸你的脸,好吗?
只是一瞬,心头刺痛。
高高的台阶上,他一身华服目光冷冷,手里挽着一个靓丽的女子……
眼泪如泉水涌流,冰凉凉的,真实可触。
可是这些人还在!
消失!都给我消失!我心里难过,别吵!别闹!让我静一静!
她捂住耳朵,不想受这些搅扰,可是有个声音依然固执的钻了进来——“岩儿,岩儿,你快回来,快回来啊,我可怜的孩子!”
听来悠远缥缈,像隔着万重山水一般,饶是如此,仍让她辨出了是谁。
“对不起,姨妈,岩儿错了,岩儿错了……”
她喃喃自语,放眼寻找,可是周围还是这些人的面孔,赶也赶不走。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啊!”
疑惑间呼唤声再度响起,夹杂着哭泣,由远及近。
“姨妈!姨妈!”
她奋力的叫出了声。
果然是有人来了,因为众人皆放开她回首相迎。很快就有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被搀扶到她面前,身畔紧跟着个干瘦嬷嬷,满脸的精明相。
“是不是还在疼着?要不要吃点东西?乖宝贝,都是母妃的错没把你照顾好,母妃心里……”
妇人轻抚她的额头,未说几句便哽咽着难以继续了。
母妃?
她听的一震。
这是何意?莫非还在梦中?
她用力摇了摇头,立刻清晰的感觉到了痛处。伸手触摸,额上有东西缠绕,厚厚的一层。
受伤了?何时?何地?
眼波微转,发现自己正裹着月白的锦被,上面绣制的牡丹花开的正艳,跟新摘下来的一般。再看周边,满眼尽是华彩。床上的玫红罗帐,颈下的金丝绣枕,身上的丝质里衣,皆有珠玉镶嵌,非一般富贵可比。
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
努力回想,记忆迭起——她去了方家……有一帮恶奴相欺……然后……然后……
凉意顿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莫非她现在已丢了性命身赴黄泉?但是此处如此华丽,与姨妈提过的阴曹地府相差甚远哪。
暗自思量,神情若痴,被那妇人瞧个正着。
“怎么,你连母妃都……都不认得了吗?萦萦,别吓母妃了好吗?母妃再不跟你置气了,快醒醒神看母妃一眼吧,萦萦,萦萦……”
妇人心痛,急急的晃动她的肩膀,想要得到肯定的讯息。
萦萦?这是在唤她吗?
不对啊,她叫薛岩,怎么连名字都变了?
她瞪大了双眼,愈加迷茫。
粉衣女子赶紧劝道:“王妃,您大病初愈,可不能再伤心落泪了。郡主是累着了,休养几日便好,您别着急。”
“哼,你还有脸说话,我把好好的一个人交到你手上,指望你能帮着我疼她护她,可是你呢,竟让她受这等苦,现在好不容易醒了却连我这个娘都不认识了,你说我……你们究竟是怎么伺候的,把我的宝贝女儿折磨成这样,你们!你们!”
妇人气极,凌乱,手指着众人好一阵颤抖,终被那身旁的嬷嬷劝下,复又哭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茫儿去了,荣儿与我生分了,现在连萦萦也开始不认我了,我心里的苦跟谁说去,跟谁说去……”
哭声悲戚,众人唯有不断安抚。
看着眼前的混乱,她倒清醒了许多。
她叫薛岩,不是什么郡主,今天这梦着实离奇。
想到此,她对准自己的手指狠狠一口。
啊,疼的。
然而那妇人还在痛哭,其他人则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看来还不够。
她又去扇自己的脸。
呃!双颊火辣辣的疼,并且引发了额头上的伤痛,她哼哼出声,颇为狼狈。
“郡主,您这般伤害自己王妃如何能够承受得住,全是奴婢侍奉不周,要杀要罚奴婢甘愿领受。”
粉衣女子边说边去抓她手臂,随后又有几个人合力将她制住。
“萦萦,你不要生母妃的气了,是母妃不好,母妃那天不该跟你发脾气的,以后一定不会了,只要你平安健康,母妃什么都肯答应你。”
妇人脸色发白,说话时嘴唇抖动的厉害。
“王妃千万要保重贵体才好,相信郡主吉人天相定能很快康复的。”
干瘦嬷嬷再次开口。
妇人不语,眼睛只是直直的盯着床上看,好像没有听到。
粉衣女子见状,殷勤奉上一盏香茶道:“秦嬷嬷,王妃的身体您是知道的,这会郡主抱恙,心力着实不济,还望您老人家多加体谅,若是太后问起进宫之事更要劳烦您老费心了。”
“这个自然,只是郡主的病来的突然,外人不免猜疑,不知太医的意思是?”
“唉!”粉衣女子叹息一声道:“太医说外伤没有大碍,这内伤就……”
她瞄了一眼床上,又看看妇人,随后附在嬷嬷耳边细声低语。
“唔!”
秦嬷嬷的脸色跟着黯淡了。
妇人再次放声啼哭,众人又是哄又是骗,好不容易将她劝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只留下了那个粉衣女子。
“这位姐姐,你们一定是弄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郡主,我的名字叫薛岩,薛国的薛,岩石的岩!”
此时的她蓄了些气力准备一番理论。
粉衣女子嫣然一笑,恭敬说道:“您就是柏萦郡主奴婢的主子,断不会错的。”
“柏……萦……郡……主……”
她一字一顿的咀嚼。
“对呀!您姓柏名萦,小名萦萦,平日大家都习惯称呼您为‘萦萦郡主’。”
女子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笑容。
“不不不,我不是郡主,好姐姐,你们弄错人了,我是薛岩,薛国的薛,岩石的岩!”
她再次为自己的身份辩驳。
“郡主,别再淘气了,屋里已无旁人,我是漾儿啊。”
粉衣女子握紧了她的手,情意拳拳。
“漾……儿……”
“嗯!”
“可是我真的不是……”
“奴婢在六岁那年就开始伺候您了,我们一起住一起玩,犯了错一起被王爷罚跪,不许吃饭不许饮水,您还记得吗?”
“不,我不是……”
迎面却是泪眼,那脸上的黯然,失落像极了姨妈,触得她心有不忍,被迫压制下许多情绪道:“我不太记得了,许是有些困乏,对了,这是哪里?”
“瞧瞧,躺了几日果然是迷糊了,咱们是在自己的园子里啊。”
“蟠龙镇?”
“蟠……龙……什么嘛,郡主,我们是在柏王府啊,京城的柏王府,天子脚下,左边紧挨着辽城,右边依傍着燕川。您的父亲是柏王府的主人柏王爷,母亲是柏王爷的正妻柏王妃,世子柏荣是您的兄长,与您乃是一母同胞。”
柏王府!京城!
她吃不住这番回复不禁捶头,立刻又叫唤出声。
头上有伤,她显然忘记了。
漾儿赶紧帮着料理,口中轻轻吹气,很是贴心。
终是忍耐不住,她再次提道:“好姐姐,别再跟我玩笑了,你明知道我不是什么郡主。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有何目的,直接告诉我好吗?求求你了,别再糊弄我好不好?”
“郡主,您折煞奴婢了!”
漾儿直接跪了下来。
她又惊又急,想要出手相扶却苦于没有气力。
“您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了吗?”。
看她沉默,漾儿小心翼翼的说道。
她自然不知,轻轻的摇头。
“奴婢的名字还是您取的呢。有一次您和王妃在湖上泛舟,您说喜欢那碧波荡漾的感觉,所以当即就给奴婢取了这个名,后来王爷还发火呢,说您文墨不通瞎搬弄,要把奴婢的名字改回去,是王妃护着不让改的,您还想起来啦?”
“没有。”
她再次摇头,毫无迟疑。
她是江南人士,一介贫民,这一点十五年来从未有变,如今一觉醒来竟成了柏王府的郡主,何其荒诞。只是哪会有人白白的要认她做女儿的?就算有,郡主的身份非同一般,他们岂会草率为之?
或许……人有相似?她跟郡主长的太像了,像的连王妃都没有辨出来,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才生出这许多事?
想到这,她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心想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不然误人误己。
可是怎样才能说清楚呢?
一边冥想一边四下查看,发现屋里的陈设件件精巧,美妙,不是寻常人家所有。
是了,这里是王府,京城贵地,刚才漾儿才说过的。
哎,好烦。
她将视线移开,远远的看到映月窗边竹影摇曳,有面铜镜灼灼生辉。
女儿家都是爱美的,平日生活清苦,她会在溪边照影简单梳洗,镜子对她而言是件稀罕物。
有了!她微笑着招了招手,示意漾儿递给她,随后又指了指桌上的烛台让一并取了来。
漾儿点头,依言而行。
烛光映照在她脸上,呈现出暖暖的橘色。她细细的打量镜中的自己——是她,容貌未有大改,虽然头发凌乱,额上缠着渗血的缎子。
“你看清楚我的脸,凑近了仔细看啊。”
她边说边拨顺头发,来回侧着脸让漾儿用心观察。
漾儿直接回道:“郡主虽然受了伤,容貌依旧美不可言。另外郡主也不必担心忧虑,太医给您用了特制的药膏,伤口是不会留疤的。”
“我没说这个!”
她直接点破道:“你再好好看看,我跟你们的郡主是不是长的很像很像?”
漾儿扑哧一声笑了:“真有意思,您本来就是郡主,还说什么像不像的,可能之前您是摔到了……额,太医说您没事的,调养调养就都全好啦。”
这小妮子本来想说她摔坏了头脑,意识到此话不敬,临到嘴边便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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