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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郑重地保证自己要奉献一切为人类服务。
我将要给我的师长应有的崇敬及感戴;
我将要凭我的良心和尊严从事医业;
病人的健康应为我的首要顾念;
我将要尊重所寄托予我的秘密;
我将要尽我的力量维护医业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
我的同业应视为我的同胞;
我将不容许有任何宗教、国籍、种族、政治或地位的考虑介入我的职责和病人之间;
我对人类的生命,自受胎时起,即始终寄予最高的尊敬;
即使在威胁之下,我将不运用我的医学知识去违反人道;
我郑重地、自主地并且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诺言。
这是张涛翻开那本已然有些破旧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前言,曾几何时,每次当他陷入人生的迷茫时,便把这段话拿来反复念叨。这本书还是他刚上研究生时导师赠予的,每次读它,都让他心血澎湃好一段时间,只不过这次,却是没有当年的感觉的,想想上次翻看这段文字,该是十年前了吧。已经年过五十的他,虽然还牢牢记得这段话,只不过其意义早已像这本书的封面那般,残破无力。如今之所以还放在桌上,完全是出于习惯,就像墙角的那厚厚一摞《柳叶刀》,还有压箱底的《百草普济本》。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正在和几位同事打麻将的他被医院打电话叫来,说有个急症手术,于是他匆匆忙忙赶来了,只不过到了的时候,才发现病人竟然没有钱。碍于医院的规定,这手术没法做,然而病人的情况却是十分危急,颅内充血,死人只是分分秒秒的事。这事若放在十年前,他肯定毫不含糊的做了,但如今,他却是不敢,甚至念头都没动过。原因大概有两个,第一个是医院规定,若病人到最后真没钱,所有的开销医生得自己掏,像这样没钱的病人,他这辈子行医见过的只怕早已不下百个,真要他一一掏钱,他只有睡大马路了;第二个原因才是最主要的,也就是十年前的某天,120送来一个急症,当时他的同事兼挚友杨云立马便给人动手术,最后实在无力回天,病人死了,接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大票亲戚开始找医院麻烦,要医院赔钱,医院不肯,最后所有责任都推到他同事王云身上,处理的结果是杨云赔了二十万,并且还取消了他的执业医师资格证,现在这一家子捡破烂为生。
在一干护士的帮忙下,他终于摆脱了病人女儿下跪的纠缠,躲进办公室内,自己躺在椅上点燃一根烟。要说他心里真的没有一丝愧疚,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人心是肉做的,还有导师在他们毕业时激情澎湃的演讲《希波克拉底誓言》,特别是那句——我将要凭我的良心和尊严从事医业,历历在耳。不过想起杨云的下场,犹如大寒天里的一泼冷水浇在他身上,他顿时冷静下来,然后拿起一本最新的医学杂志认真看了起来,就此两耳不闻窗外事。
陈方圆赶来时,陈母在医院已躺了两小时,姐姐哭着跪在床边,姐夫与一不认识的胖子两人满头纱布的站着。姐姐见了他,立马抱着弟弟大哭起来。陈方圆安慰了两句,问道:“怎么样?”
姐姐哭道:“妈妈现在很危险,需要动手术,但手术费得要五十万,我们没那么多钱,医院就不肯动手术”
这时一身酒气的性感女人也来了,看到胖子立马骂道:“又跟人打架了,这日子你还过不过?”
高胖本就心情不好,一把将女孩拉出去,别的都不说,直接道:“手里有多少钱,都拿出来”
女孩子当然不肯给,两人争执好大一会,把医院护士都给惊动了,最后高胖无计可施,直接给了女孩一巴掌,骂道:“滚你妈逼,给你说好话不听,说了救人要紧,非得这时候跟我犟嘴”
女孩哭哭啼啼的,直接把包摔在他身上,然后掩面而去。高胖也不追,从包里掏出银行卡和现金一股脑的全给陈方圆,当然还有银行密码。
陈方圆留下现金,把卡重新还给高胖,道:“兄弟,虽然第一次见面,但这份心意,真心领了。卡你先拿回去,真差钱时,我再找你要,现在你去追你女朋友吧”
最后在陈方圆连哄带推下,高胖走了,接着他找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轻轻敲了一下门,然后很冷静的走进张涛的办公室。自我介绍完后,张涛才将目光移开那些晦涩的医学杂志,然后语气声长的道:“不是我不想动手术,这是医院的规定,我也完全没有办法”
“你有能治好我妈的医术,你就会有办法”陈方圆道:“关键在于你想不想,而不是你能不能”
张涛毕竟是上了岁月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什么样的人没打过交道,依然无动于衷的坐在椅子上不动,虽然脸上满是为难,嘴上也不停的说着满嘴的安慰废话。
陈方圆是知道这点的,所以没想过只在言语上就能打动对方,加上母亲情况危急,他也不再废话,只是拿起桌上的一支钢笔,道:“你现在去给我妈动手术,我保证一分钱都不少你们的,我现在就给你写下欠条”
张涛只是为难的摇了摇头。
陈方圆将笔尖对准自己的手心,继续道:“曾经有人问我,十个我不认识的人与我妈同时遇到危险,我救谁?我说是我妈。那人接着问我,一百个人,我还是毫不犹豫的回答是我妈;一千个人,答案还是一样的。现在我想跟你说的是,如果我妈因为你们耽搁最佳的救治时间而去世了,我杀你全家”威胁的话,谁都会说;威胁的事,部分人会做,只不过陈方圆所做与一般人所做又有些不一样。他是在自己话刚说完的那瞬间,右手用力,笔尖直接刺破掌心,然后透过掌背,鲜血顺着手指滴答滴答的落在地面,炸开的血印,恍若妖艳的红玫瑰。
张涛脸色煞白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是很警惕的看着对方。陈方圆好像麻木的机器,没有丝毫的痛觉,麻木的拔出沾满鲜血的钢笔,很有礼貌的重新放回桌面。
陈方圆一脸正色道:“陈方圆不打诳语”
陈方圆又对着张涛鞠躬道:“抱歉,张医生,麻烦了”接着他倒退出了办公室。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将军遇秀才,先礼后兵。
陈方圆走后没一会,缓过神来的张涛立马冲出办公室,大叫道:“赶快准备手术”医院一下子有秩序的忙碌起来。
陈母被推进手术室后,陈方圆姐姐陈云舒一把抱住弟弟,内疚的哭道:“姐姐没用”付有财也站在一旁自责道:“姐夫没用”陈方圆摸了摸姐姐头发,安慰道:“一切有我”
一直到早上六点,手术才完成,张涛一脸疲惫的走出手术室,然后立马被陈方圆他们包围,好在从他嘴里没用冒出电视里常见的那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张涛强自精神道:“放心,你妈现在没事,不过、、、”陈方圆没有让他把‘不过’后面的什么说出来,而是将陈云舒与付有财两人安排去病房后,随张涛来到办公室,才让对方说完。
张涛实话道:“你妈脑袋被血液积压太久,大脑缺氧,只怕、、不容易醒来,而且即便醒来,只怕、、也会成痴呆”
陈方圆两只手紧握,右手青筋虬结,左手鲜血淋漓,打断道:“是不是早点医治,就不会这样?”
张涛知无不言,老实道:“是的”
陈方圆一把揪住对方衣领,恶狠狠的瞪着对方,终究是没有一拳打下去,也没有发狠话。他退后几步,转身背对张涛摸了把眼泪,等情绪稍微稳定下来,道了一声,“抱歉”接着问道:“我妈这样是怎么引起的?”
张涛道:“你妈平常是不是睡觉很不稳定?”
陈方圆不知道,但却是料想得到的,于是点头。
“你妈这是因为平常睡觉没有规律,而且太过疲劳,导致脑血管薄弱,昨晚那么一摔只是个引子,导致血管破裂,也就成现在这样了”张涛如是说。
出了医院,张涛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车去往城郊,沿路看到的都是一套套破旧的待拆房屋,而且气味十分刺鼻,如果不是中国号称没有贫民窟,那么你一定会以为这里就是贫民窟了,虽然少了些人烟,但还是有。有些讽刺的是,这里的公路修的很好,不仅平坦,还很干净。他将车停在一栋危楼旁,拎下一瓶茅台和两条云烟,都是病人送的,缓缓向里走去。虽然已经快七点,但天依然昏沉暗淡,加上脚上路不好走,到处都是散落的砖头石块,所以走的踉踉跄跄,好几次险些摔倒,不经意间叹了一声,“老啦”。都说医生应该最为长寿,因为懂保养,但常人又哪能理解拿着手术刀全神贯注六七小时得是个多么耗精力的事,所以其实刚过五十的他,已有六十的面容,要不是常常染发,脑袋上早已一片雪白。
走了大概四五百米,拐过一道墙,恰见一道灯光,灯下有一男子推着三轮车,正准备出发。张涛连忙叫住男子,男子伫立而待,向朝着声音方向看向张涛。如果说张涛看起来老了,那男子就貌似已然半只脚入土,虽然他站的很稳,皮肤黝黑,也有些肌肉,只不过毕竟是到了四十才开始从事体力活,没有良好的身体底子,不像别人越做越强壮,而是越来越虚弱,完全只凭一口气硬撑着,最能体现这点的是他那浑浊泛黄的双眼。
“你怎么来了?”杨云道。
张涛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上次来这还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期间除了遇到没钱治病的病人,还真就没有想到过对方。他道:“想找人喝喝酒,唠叨唠叨,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你合适。来这也纯属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还在这”
杨云叹了一口气,道:“确实没有想到,过着过着就十年了,人命真不经活”
杨云将对方带入自己用帆布搭起的棚子,两人围着火炉喝起酒来,菜还是昨晚留下的几个剩菜,只剩鱼架与鱼头的红烧鱼,还有半盘茄子,好在还有些花生粒。杨云不知啥时喜欢上喝酒,因为没有好的下酒菜,所以家里备了很多花生粒,水煮的、油炸的、醋溜的、、各种花样随意来,他也就就着这么点玩意偷得人生一场醉,什么苦难什么不得志,都他妈的是人生一场梦。
酒过三巡,两人始终不发一言,只是借酒消愁借酒赎罪借酒麻木,等到一个极限,张涛首先忍不住开头道:“赵福运当院长了,你恨他吗?”十年前的那个手术,本来是该赵福运做的,只不过他怕担当责任,硬是要等病人家属来签字了才肯动手术,不过那时谁都知道病人情况危急,拖不起这时间,所以杨云上了,张涛有心无力,不属于一个科目的。
杨云小呷一口酒,道:“算是人各有志,恨他有什么意义”
张涛沉默一会,再问道:“若是回头,你那时还会动那个手术吗?”
杨云面无表情,喝过一杯十年没尝过的茅台,觉得不过瘾,再来一杯,喝完这杯,还有一杯,直到只能用手撑着下颚才能保持坐姿,他突然背起了《希波克拉底誓言》,特别是那句:我将要尽我的力量维护医业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格外的铿锵有力,惊得远处偷食垃圾的野狗哇哇直叫,夹着尾巴就跑,还有那么一群黑鸦扑翅高飞,滚回了它们的世界。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张涛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并感觉自己灵魂深处得到了盘涅重生般的蜕化,曾经他是一个医生,那么此刻起,他是一位医者。于他而言,医治他人,不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份理想。
张涛不知道的是杨云酒醒后,怔怔的看着发黑的棚顶,然后看了看不远处分类垃圾的老婆,鞠娄着比自己还要苍老的身体,道了一句,“傻逼才会去动手术”不过说这话时,他的眼神不如话语那般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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