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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管策停下脚步,“为何回不得?”
“你可知道来的是什么人?”雷的声音有种砂纸的涩朴。
管策摇了摇头,“我听你叫她‘惊蛰使’。”
“四季堂,春生门,惊蛰使”,雷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仿佛每个字都有万钧之重。
但管策并没有听说过。
“有人说四季堂在东海之上,有人说在西域荒漠之中,还有人说在高原雪国、南蛮谷地;这只说明一件事。”
“什么?”
“这个组织行踪隐秘,隐秘到了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总堂何处。”
“那你是如何辨识出她?”
“从她的兵器。那只可以幻化成弯刀的银镯”,雷好像在回忆陈年旧事,“不求百忍,但求不忍。”
“什么?”
“那件兵器的名字叫‘殇’,不忍殇。多么仁慈的名字,却是血凝而成。它的主人还有另一样仁慈的武器,那就是下在土里的毒,中毒之人滴血不流,死后面带微笑。”
“你是说我父亲……”
“恐怕不止。”
“我一定要回家去看看!看过这一眼,你要我去哪都行,从此天地茫茫,雷,我只能寄望于你,让我为复仇而生。”
“你一定要看?”
“一定”。管策语中有不容置疑的,少年人的坚决。
雷抓住管策的手臂,微微一提,足下点地,运起一股真气,转眼掠过竹林,回到管宅。
远远就看到十里红幔遮天蔽日,雨水浸润之后,更显妖艳夺目。雷踏红布而行,带管策站到大殿檐上,迎风而立。
红幔之下,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配带红花的人,他们闭着眼睛,微笑着,仿佛正在做个美丽的梦。整个宅子就像在法术中沉睡了。
重重屋宇,苍翠树影,为喜宴而张的灯结的彩,华服盛装而来的宾客,鼓乐手,美酒佳肴,如山贺礼;都在时光中沉睡。
管策看着眼前巨变,或许已经不知道心该从何处开始痛。
报仇,谈何容易。连雷这样的绝世高手尚不能阻止惨剧;自己,一个只学过两三式,叫花子抢馒头用的乱棍,武林外之人,真的能有朝一日手刃那魔鬼么。
但无论艰难多少,胜算几分,管策知道,这将是自己余生唯一要做的事。
潇潇暮雨无边坠下,两人只能站在殿檐之上俯瞰曾经的家园。这片土地将成为鸟兽绝迹的毒地,除了此刻躺在院中的这些人将随着时光推移渐渐腐烂外,不会再有任何变化。
甚至荒草也不能生发。庭院堆白骨就是此地唯一的前景。
繁华转眼虚无,情爱疏忽陌路。
“雷,你教我武功好么?我们去断石崖。”
身后没有回答。
“雷?”管策转过身看自己的挚友,“你怎么了!”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雷原本茶色的面庞此刻笼罩了一团乌黑之气,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双眼闭合,眉心紧皱,头顶更是蒸腾一团雾气。
他双掌提起,缓缓至太阳穴两侧,似乎运内力催逼,面上乌黑之气渐渐淡去,周身皮肤隐隐泛出红光,正是由内而发的热力,将汗珠蒸腾成水汽。连周围落下的雨水,也一并化为氤氲。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雷才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管策担忧焦急的目光,雷点了点头,“暂时没有大碍,放心吧。”
“你受伤了?”
“方才三味真火被穿破时,那女人留了一股阴寒之气在我体内。初时我也并未察觉,但运功带你来此,仅仅是微末轻功,竞引得我周身气血紊乱。”
“我们去找医生!”
“普通医生治不了啊。我用内力把寒气压成一团,目前已经逼到右足上。暂时不用为我担忧,不过要想根除,必须将体内寒气引出方可。寒气一日不出,运功时多少会遭到自身功力反噬。终究是个隐患”
“什么人才能为你引出这寒气呢!”
“这只能去问江湖中四位医术高人。”
“他们都在何方?”
“妙手医神,凉州倦书生;赤脚医怪,交州骨瓷婆;亡燕医皇,北海王慕容长恨。”
“凉州地处西北,名属我魏,实则被吐谷浑长期侵扰;交州又在南蛮之地,瘴气弥漫;自广固失守,前后五燕皆亡,燕主慕容超亦被刘裕所杀,哪里还寻得到慕容氏一族”,管策听完,又犯起愁来。
“咦,你不是说四位医术高人,这才是三人而已,还有一位呢?”
“还有一个,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
“上古妖邪之气,于西南毒物横生之幽谷孕育演化,吞吃天地灵气、日月光辉,生出的妖物。”
“现世竟有如此妖物!但又为何称为医术高人?”
“妖物偶以蛇形现身谷内,为祸苍生,武林中人欲除之绝患,但,凡入幽谷者,无一生还。不过这谷中原有十二位世外高人,人称幽谷十二仕,向来隐居谷中,与世无争。与蛇妖共处一谷,却相安无事。”
“这是为虎作伥。”
“这十二人在谷中行走,若被毒草毒虫所伤,则晚间听窗外窸窣作响,晨起即见门口有人放置草药。研磨敷患处,涂创口,毒伤即癒。久之,知是蛇妖所为,众人心存感激,称之为幽谷医妖。”
“邪魔妖物,小恩小惠,蛊惑人心。”
“正是如此,后来十二仕皆因他而死,这是后话。”
“那这蛇妖依旧乱世?”
“他被宋国刘裕所伤,又被人换走医创之药,在伤口上下毒,终于毒发,跌落滚滚兰仓水中。”
“他不是医毒高手?怎么会反被人下毒?”
“因为,下毒的,是他最信任的人。无论人神妖鬼,一旦动情,就有了空门。”
“妖物蛇形,也贪恋人间女子么,当真可笑可耻,令人作呕!”管策一脸鄙夷。
暮雨之中,天色渐渐暗下来。
“不讲陈年旧事了,咱们再不上路,天就黑了”。不等管策阻止,雷已提起他轻轻一纵,耳边风声飒飒,雨声淅淅,顷刻间,来到虎牢城外。
“你的伤?”
“不妨事”。雷把斗笠向下压了压,向城内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管策,看到雷一向稳健的身形,此时走起路来竞微微有些跛足之态。心下不免担忧,看来雷的情况并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松。
虎牢城虽不大,客栈也还有几间。但二人身上所带银两只是平日外出之数,仓皇远行,并不能支持太多时日。
因而并没有选择最豪华的景香楼,而是到一家普普通通的小客栈落脚。
二人定下客房,落座与老板要上几个馒头,一壶茶,两盘菜肴。
管策虽自小生在豪门,但父亲勤俭严厉,家中一向行朴素之风。所以虽然不曾挨饿受冻,但也谈不上锦衣玉食,因此这小城之中,普通饭菜也可果腹,粗布被褥也能成眠;比起一日之中遭逢的巨变,此时的寒酸他毫不在意。
二人以热茶代酒,驱散寒气,席间再议明日路程。
“既然这三个半人都如此难寻,那我们先去找哪一位呢?”
“听说骨瓷婆前日受天相门门主之托,北上为其诊病,或许仍在中原。况且天相门与管氏向有往来,原本半个月后的北方群雄会,令尊也在受邀之列。”
“天相门的秦叔叔吗,好,我们就先去找他。雷,去之前,你能不能先教我个一招半式,我也好防身哪!你现在不能运功,万一路上遇到土匪强盗什么的,我得保护咱们俩。”
“你也知道我现在不能运功,那怎么教你武功呢?”
“用说的不行么……还可以画出来……”
雷夹起一筷子韭菜炒鸡蛋放入口中,在如此悲痛落魄的氛围里,竟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起来。
“你呀,从前最不喜欢练剑,巴不得老爷一声不再习武;现在这么急着学功夫。”
“以前用不着就不学,现在要用了,就急着学啊!”管策向来是实用主义。
“我看你练那么多年剑也没练出门道,反而是老爷教你那套大馍棍打得虎虎生风,你就继续练那个好了。”
“那个也太丢人了,人家都叫什么梅花剑,无影刀的好听的很,偏偏我家家传的是老祖宗和比的叫花子抢馒头用的大馍棍,说出去……”
管策说到这里,忽然止不住双目流下泪来。从前爹教他这套棍法,他就说的这套“大道理”驳斥,也向小荷这样抱怨过。“说出去多丢人,一点都不配我玉树临风的形象,肯定讨不到女孩子喜欢”。记得当时如此说完,爹给他头上一记狠敲:臭小子整天就知道歪门邪道。
小荷听完他这套,冲上来揪着他的耳朵:你还想勾搭多少小姑娘!
记得他大叫喊疼求饶,趁机把她抱在怀里。突然郑重地对她说,今生有她足矣。
而后,是那样绵长的一吻。
如今,慈父已死,佳人魂断。此生再无重会之期。
只有门外雨声伴着泪水落下,残灯孤影里,与雷,对坐两无言。
有人冒雨进门。老板迎上:请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来人收起纸伞:寻人。我找管公子,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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