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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江寒月,夜半明如雪

  华宇楼高传浪谑,草舍寒埙声咽

  鲜衣驽马荣光,人间几度秋凉

  大梦云烟过眼,万般皆作无常

  ——《醉东风殇》骆雨桐

  雨下了三十七日,秋风萧瑟,许久不见月光。

  茅草屋内,一灯如豆,屋内人尚无寝意。

  旧木桌,当初尖锐的桌角磨得圆秃,或许就如那桌子的主人一般。茶渍挟着墨痕浸润到木头肌理中,浑然一体。

  桌前坐着一个中年人,白衣已不能胜雪。岁月洗炼得布纹隐隐泛黄,人虽坐着,依旧能看出高大身形,只是鬓发在秋风中飘起,眸子里满是倦意,神情落寞,面色苍白。人也显得分外颓然。

  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介寒儒,郁郁不得志多年。

  除非,除非你细心地看到,因多年持剑而有些变形的手指关节;才能猜出,这或许是个隐世之人。

  屋角点着一支檀香,烟气细而直,袅袅升腾,一直隐入屋顶的茅草中。

  中年人手中拿了一个小小的龟壳,轻轻从中摇出几枚青钱;借着那微弱的烛光,慢慢看着卦象,看得那样仔细,可见深谙此道。

  “卦象如何?”随声望去,不知屋中何时多了个女子。女子站在背光处,看不清面目,听声音,只有十八九岁年纪。影影绰绰,穿着一件青紫色纱衫,在这瑟瑟风雨秋夜,让人不禁担心她羸弱的身子是否经得起汩汩凉意。

  “主西行当得,宜早不宜迟”。白衣人开口,声音沉稳中透着暖意,听的人心生安意。

  “明日一早就走吧,既然宜早,还是早早做完了好”,紫衣姑娘道,“命定的,逃不了,早几日,晚几日,无甚差别”。

  “你这急性子怕是改不了,遇事沉稳为要,不然早晚要吃亏”,白衣人似已叮嘱过许多次,脸上略带无奈,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翡翠小盒,递给紫衣姑娘,“要慎用,小心误伤他人”。

  紫衣姑娘伸手去接那小盒,只见少女白净纤弱的手腕上带着一只银镯,古朴的六棱形镯子,上面刻着细细的鳞浪纹。“想不到师父这么快就炼好了”,少女结过小盒,对那中年人道,“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我先去睡了”。

  中年人点点头,少女无声无息的在阴影中消失了,去和来一般迅疾而无声。

  只剩中年人自己在屋中看着那一灯如豆,半晌,他叹口气,默默收起桌上的龟壳与青钱。

  窗外,依旧风急雨骤,窗内,中年人脸上一扫方才的困顿之色,目光穿过漆黑雨夜,看到遥远的结局。

  是他这困顿原本只为装给人看?还是少女的许诺解了他的心结?

  八月初八。

  管宅上下一片火红,今天是公子大喜之日。

  像是吉庆冲开阴云,三十七日的连绵秋雨,终于在这一天停歇。冷冷天幕隐隐被这人间华厦映红一片。

  退隐江湖又入朝堂。论权势,比家资,当今世人还有谁能超过管贤?一呼百应,金山银山,但是上个月,他辞官了,称病告还。这原因,却是他的独子要成婚了。

  从建国,到先主拓跋焘扫平五胡十六国,一统北方半壁江山。到当今圣上都城南迁,推行汉化,魏国正是方兴未艾。有句话说,跟对了主子就有享不尽的荣华。自己投靠了拓跋宏这个主子,算是压对了一生的筹码。迁都、改行官制、国政汉化,哪一次不是自己与圣上共商国是!

  包括二十万大军攻下洛阳城,主上要继续挥师南下,自己率众臣跪阻。拓跋宏真的是能劝住的君主吗?还不是自己揣摩透了圣意!他要的就是收手,既有武主的雄风又有文主的纳言,他要做霸君也要做明君。管贤都成全了他,该是功成身退的时候了。一个聪明的帝王不会喜欢身边有个居功分权的旧人,他也不会亏待多年鞍前马后的老臣。

  树大招风,这么多年管贤自己也不知道结了多少仇家,早日抽身,是不是可以不殃及子孙?

  他老了,心老了,什么都不想要。这句话,他告诉儿子,也是告知天下:看着儿子佳期一过,他便要遁入空门,从此不问世事,也和亲人决绝。这意思很明白,韬光养晦,把恩怨情仇消弭无形。疲惫的一生,人人看到他得到了什么,没有人看到他失去了什么。

  他和儿子说,不做高官,不做巨富,不做豪侠,散家资,舍美宅,守着妻儿,读圣贤书。你便如此做个布衣吧,世间最幸福的,便是平常百姓家。

  管公子答应了父亲的要求,放下他从小练的剑,也谈妥收购这巨宅的买家,只等迎娶新妇过门,便慢慢消隐于世。消隐的方法很简单,你看街上那么多人,你知道他是谁?不知道,或者你只认得出他是前街卖炊饼的,于是这些人便消隐了,隐的毫无形迹。

  这就是大隐隐于市的妙意。

  管公子今年二十,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多是娃娃已经抱了几个,而管公子迟迟未婚。因为十六那年,他那叱诧风云的父亲要他娶自小定亲的江湖大派天相门门主的女儿,他拒绝了。平日一向随和的他,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却很是坚决。拖了两年,父亲又要他娶国舅的千金,也被他拒绝了。

  到了今年,管贤忽然一日顿悟,同意了儿子和田家姑娘的婚事。田家就是在管贤初到长安那几年住在他家邻巷卖凉粉的老头家。管公子小时候喜欢吃凉粉,经常自己跑去田家,比起自己家清冷的大宅,田家的小瓦房更多了几分温暖,何况还有那个和他一般大的小丫头可以和她玩,田家的小姑娘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管公子和她拉钩,说,小荷,长大了我一定娶你,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辈子一起玩了。

  管公子就这样给自己定下了娃娃亲,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管贤终于明白,儿子比自己早许多年便想通了这个道理,娶名门贵妇,不若小户贤妻,可以真心相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是,终于有了管公子的这场婚事。

  管家本不欲张扬,一切从简。但那遍布管宅的红幔,依旧映红了六里长天。

  也映红了管贤略带疲倦的面容。

  淫雨霏霏,却下不到管公子的心上,那是他从懵懂之时便爱上的女子。只有她,温暖了少年的他空洞的心。

  天阴阴的,整日如同黄昏。远处的吹打声渐近,听得管宅上下人心大振。忙碌多日,终于要迎来最大的喜庆。

  花轿,十六抬的轿子,一直进了大门。

  停在中门口。

  一身金线红衣的管公子掀开轿帘。

  所有人脸上都是诧异。只有大门口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没有人声。

  轿子是空的。

  空空的轿子里,只有一张纸,纸上写着:

  七里竹林。

  管宅七里之外,是一片竹林。甫入竹林,还有些亭台桌椅供人赏竹小憩;竹林深处,却没有人进去过,因为原本进去的人,没有出来过,于是传说,竹林里,有夜半抚琴摄人魂魄的妖。

  管公子和和一个穿蓑衣的人慢慢走向竹林深处。那人是今日管宅中唯一未衣红的,那人总是一身蓑衣,带着斗笠,看不清斗笠下的面容,所以管宅的人们猜,他一定永远阴沉着脸。

  竹林太大了,所以管公子只带了一个人。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而且人多有什么用,可以在完全不让人察觉的情况下劫走轿中人,留下纸条;这样的身手不是靠人多便可以对付得了的。何况,他身后这一个人,顶了多少人。

  竹林里,天色渐暗,一直下着小雨。

  天阶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不知怎么的,管公子在这恐怖又焦急的当口,心中忽然浮现一丝美好的情愫。

  他回头看看戴着斗笠的人,帽沿上的干草已经湿润,那人却只是迈着匆匆的步子,并没有抬头看一眼变化的天色。青黑的长袍明明扫着初秋微枯的野草,却没有一丝声响。他就像个鬼影子,飘在自己身后。

  而正是这鬼魅般的身影,让管公子忐忑的心有着几分安宁。

  一阵风吹过,雨丝横斜。是雨变大了么?还是天色暗了?管公子握紧手中的剑,金属传来阵阵凉意。父亲很久不许自己拿剑了,但是管策闭上眼睛想一想,那些从小练习的招式,还清晰地印在脑子里。他也相信,自己能像从前一样肆意挥展这些夺命的华丽。

  夺谁的命呢?现在他还不知道。能从那浩浩汤汤的送亲队伍里掠人于无形的人,自己真的能对付得了吗?但是,无论能与不能,也必须去面对这一劫。因为那女孩,是自己约定了相守一生的爱人。

  哪怕她只是别人眼中一个卖凉粉的平凡姑娘,他却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倾吐衷肠的人。

  甚至,亲过父亲。

  还有??管公子又回头看了看无声无息的蓑衣人。

  他的斗笠压得太低,无从望见面上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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