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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宅,依旧一片红的管宅。鞭炮放完了,寂静得再没有半点声音。
若说唯一的一点声音,便是在最后的一进凄清的院落中。那里有个小小的屋子,供了一尊很普通的观音像,像前有一个白玉小坛,莹润的玉,正圆的小坛。
女子说,“死在这里,你安心了么?”
女子对面,神情疲惫的中年人,鬓角的头发开始慢慢发白。他看起来和茅舍中那人年纪相仿。
“她死的时候我就死了,这么多年只为舍不下管策。”中年人说。
管策,是管公子的名字。
女子冷笑,“管贤,你说得好堂皇,那为何又费尽心思挣这份声名家业。”
“我看不透。”中年人很直接的承认了,“我是世俗之人,看不穿功名利禄,不然,便可入空门。”
“如今看透了?”女子问。
“看透了。”管贤看着那个白玉小坛。
“那你可以死了。”女子说。
“你怎么知道你可以杀得了我?”管贤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紫衫的女子。这样的潇潇雨天,女子的衣衫看着分外单薄。
“因为你心中已无生意。生既无趣,死又何妨。”
“你若答应我两件事,我便去死。”
“何事?”女子问。
“第一,放过我儿子。”
“我答应了。”
“第二,不要碰这个坛子,让我一直陪着她。”
原来那个白玉小坛是个骨灰坛。
女子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如此悦耳,却听的人不寒而栗。
“老东西,你白活了么,呵呵,他会把这骨灰让你留下?”
管贤面色一变,迅雷不及掩耳的向女子击出一掌,眼见那掌缘微微泛着金芒,凌厉之势就要打得着弱不禁风的女子魂飞魄散。
管贤不想拖延,如果不能一击得中,胜算有多少,他不敢想,如果没有把握,有几个人会孤身犯险?惹了管宅,将会受江湖多少门派的诛杀!敢来挑管宅的人,决不是等闲之辈,轻敌,是把自己送上绝路。
那连风都可以劈开的一掌,就那样劈在了风里。女子站立之处,空无一物。
身后,是女子的赞叹声,“管大人的伏煞掌,比当年不知精进了多少,真是厉害。普天之下,几人能敌!”
管贤脸变了色,他转身,看到身后五尺远的女子,女子怀里抱着那个白玉坛。
“你是在嘲笑老夫?”
“不敢,小女堪堪躲过而已,若是硬接,恐怕此刻早已血溅五步。只是管大人忘了,不能力敌,还可巧取。”
管贤垂在身侧的掌缘,隐隐泛着金芒。
“我劝大人不必急着出掌,还是先动动腿脚吧。”女子说。
管贤脸上竟是有冷汗低下,先前他早已觉得腿上发麻,心想纵然年纪渐长也不至于站这一会便腿脚发麻,后来更是一阵阵凉气从腿脚上传来,便知有异,方才一运力,那股凉气突增竟连大腿都麻了。
“是毒?”管贤明知故问。
“是毒。”
食物里的毒,水里的毒,空气中的毒,即使无色无嗅,高手还是会侦破,还是有避解之法。
可是,这是下在土里的毒。在大地之下蔓延,浸透青砖,浸透石板,绵绵的穿过你的布鞋。最初带着点点麻意,微微泛寒,你觉得那寒意带着麻意从脚下慢慢延伸,缓慢的那样不经意,然后你无法再移动了,无法再举手,无法再说话,无法再眨眼,无法再呼吸。于是你闭上眼睛,于是你沉沉睡去,面容却如此安详,脸上短暂的青色过后,一切回复如初,皮肤是温暖的,四肢是放松的,身躯是柔软的,甚至,还有美好的微微笑意。是的,你只是觉得一生太累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风也温情,人就这样沉睡。
可见,用这种毒的那个女子,她的心原本是柔弱而胆怯的,她害怕看见尸体的恐怖,于是,中毒而死的人,面容美好。甚至忘了他们出生时的啼哭。
可惜,没有人在生的时候想要死。于是,这便成了人们闻风丧胆的一种毒,杀人于无形。而且,无法防范。
如果你拼死一博,运气只会让毒更快的流通到血脉各端。
管贤已经抬不起手了。
“你是,惊蛰。”管贤说。
“是我。”女子答。
那个传说可以在土里下毒的人,四季堂,春生门,惊蛰使。
“你答应了,不杀我儿子。”
“答应了。”
“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们都发过誓,要一辈子忘记它。她带着这个秘密死去了,我却要说出来。因为比起这个秘密,策儿的生命更重要。如果有那样一天,我希望你告诉策儿,也告诉那个人:没有仇恨,不必冤冤相报。告诉他们,我死的时候,心中没有苦痛,只有安乐。”
然后,管贤把那个秘密告诉了女子。女子没有接着这个秘密说什么,脸色也没有任何改变。
“你后悔过么,在后来躲避他的无尽孤独的岁月里。”女子问管贤,“在你要死去的此刻,你有有没有后悔过。”
“当年,是你,夺他所爱。你能了解他在荒漠戈壁奔波七年,终于找到解救爱人的方法,而那女子早已随人远去,当他带着一世的苍凉站在人去楼空的殿阁内,那一刻,心中的落寞么。”
天地为之沉寂。
“爱一个人是自私的,而相爱的人是可以为此万劫不复的。我对不起他,然而……”
管贤说不出话了,他的舌头已经麻木了。但他的眼神,明白的写着,不悔。
他的眼皮也慢慢麻了,他不能眨眼了,于是他闭上了眼睛。面上隐隐的青色退去,剩下说不出有多么安详的面容,没有一丝戾气,唇边似乎还有一抹笑意。
“难得有你这样死前就看透生死的人。”女子自语。
管宅的上空,依然被红色布幔映的发红。管宅里,安安静静的躺了一院子人,没有一点声音,所有的人,面容都那么柔和,似乎他们太累了,想要歇一下。
人生本来如此,活得太累了,为何不歇息一下。
雨慢慢止了,柔弱无力的惨淡夕阳从云层后射出一点点,像上苍温煦的微笑。
竹林,深不可测的竹林。
管策依旧在找,两个时辰了,漫无目的的搜寻,身后的人不发一言。
细雨,竹林,一抹绯红。轻轻一闪,两人却都看见了。
“小荷!”管策大叫一声,便向红影冲去。蓑衣人低唤,“小心”,随即跟上。
管策穿着大红描金线的吉服,在翠竹间掠过,掠过,足尖轻轻踏过竹叶,只有风声飒飒。竹林深处,一个红衣女子,坐在地上,靠着一株细竹,红色盖头已经被雨淋湿了,贴在脸上。
“小荷”,管策奔到女子身前,拉起她冰凉的手。女人没有丝毫反映,任由他拉着。
“冷么,小荷?”管策把女子抱在怀里。细雨淋过的躯体,那样湿而冷。
“啊”,管策低低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痛苦,那样的无法想象。
大红的吉服,鲜红的血竟是看不太出来,小刀扎在胸上,幸好,偏了一点,不是心脏。握刀的手快而狠,毫无犹豫的刺下。人不在远处,人在怀中。
“小荷,为什么?!”管策问她。女人不答话。
即使蒙着盖头,他也不会认错,这女人,就是他要娶回家的那个姑娘,他的新娘。一同长大,将相携终老。
女子抬手要刺第二刀,但是没有机会了,一枝短箭直逼她细白的手腕。女子惊起,闪身,竟是堪堪躲过一箭。
“咦”,蓑衣人对于一个寻常女子可以躲过他这多少高手闻风丧胆的夺魂箭,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蓑衣人衣袖翻转,又是四枝短箭直奔女子。女子下腰,腾起,挪移,四枝箭又是堪堪避过,红盖头却落了下来,露出女子的脸,白皙的圆脸,绞过脸的新娘子的脸,看着分外柔和,水嫩诱人,腮上粉扑扑的胭脂,唇是朱红。是个轻灵娟秀的姑娘,只是,原本水灵灵的大眼睛,眼神却那样空洞和茫然,瞳仁涣散。
蓑衣人一惊:御人术!
管公子顾不得自身负伤疼痛,高声叫着:不要伤了小荷。他深知同行者的功力。
蓑衣人也明白处境之难。
御人术乃南蛮奇术,上古流传。施术者以蛊下在人身上,则被施术者目光涣散,人若痴呆,听其差遣。
后有一位前辈高人习得此术回到中原,更是把中原没有的蛊毒改为以一种药饵代替,而施术者自此可以将自己三分功力加在被术人身上。
只是此术凶险至极,一是药饵反复难炼,差之毫厘便功效尽失。二是施术人要收回这三分功力往往困难重重,不得已舍弃者颇多。与人对决,恨不得多添一分功力,又怎会舍弃三分。故而愿意耗费功力施此术者向来寥寥。
此术唯一长处便是如现今之境,施术于对方亲近之人,偷袭于不设防;且明知为人所御,但亲近之人,不能伤之,故以施术人三分功力,竟能抵挡一阵。
蓑衣人此刻明知田荷为人施术,那人必不在此处,而定是引他出来意在管宅。但管策已伤,若不制服田荷,将管策孤身留在此处,凶险至极。
况且以三分功力可敌夺魂箭,此施术之人决不可小觑。
一时之间,田荷是举刀挥突,招招致命;蓑衣人是畏首畏尾,生怕伤了这位未来的管夫人。竟被她缠得脱不开身。
但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千万,不能伤了管公子心爱的人分毫。
管策是他的恩人,朋友,也是主人。
这一场,难上加难。
竹林内,风雨如晦,重重红影娇妍明媚,大红吉服好似天地间唯一亮色,舞动如血哀歌。黄道,难道今日不是吉日?还是有她在,就处处皆是不祥之地?
她。
风雨见歇,远处,管宅上空仍是一片彤红。蓑衣人开始疲惫,也开始不耐烦。施术者该出现了,要发生的该发生过了,那人该来取回他的三分功力了。
他已输了大半。
管公子的血止住了,红色的吉服更红了。田荷还是不停地攻向管公子。看来,这是施术者对她下的命令。
“天地苍茫何所依,错将情爱作伦理;一朝生死两相隔,至亲至爱各东西”
残阳如血,却那样无力。一片红光的天尽头,一个紫色的身影慢慢走进竹林。蒙着面纱的女子飘一样来到他们面前。女子怀中抱着一只白玉小坛。
“母亲的骨灰!”管策看到白玉小坛大惊失色。父亲二十年供祭的白玉小坛,不许任何人碰触,此刻,却在这个女子怀中。
“我父亲呢?”管策厉声问。声音中却有掩饰不住的颤抖。
“死了。”女子答的平静。“停下吧”,女子向此时已疲惫不堪的田荷说道。
女子话一出口,田荷立刻停止了动作。蓑衣人又是一惊,能将御人之术发挥到如此境界,此人修为莫测。
“是你杀的?”管策的眼里含着血,话里含着血,心里含着血。
“人终归要死,何必那么在意”女子淡淡地说。似乎是说给管策,似乎又是说给世人。看不到她面纱后的眼睛,有着怎样的神情。
一片乌光直奔女子。女子在光中幻化成一抹紫影,恍若无物。你如何射杀一片虚空?女子飘然回旋,手腕翻转,不但躲过了那百十枝致命的短箭,还捞了一枝拿在手上。箭身乌黑,透着隐隐青光。显然是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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