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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晴数日之后，京师终于是下了一场雨。
大雨将城中的酷暑尽数驱走的同时，也逼退了城中蔓延了许久的沙尘。
对于这场恰是时候的大雨，不论是庙堂上的那些人，还是城中的百姓，都喜笑颜开的迎接着，哪怕躲避不及被浇得全身湿淋淋。大雨洗干净了宫墙上的屋顶，琉璃瓦在雨中明亮了许多。
马都灵的眼睛此时也很亮。
他在神武门刚值夜完成，此时正在等着换岗的兄弟到来，精神略有些不振，可看着那个撑着白色油纸伞缓步而来的窈窕身影时，立即将背脊直了起来，带着淡淡的笑容盯着对方越走越近。
不过，等那人来到身前之后，他脸上却露出了失望之情。本以为是哪宫的主子出来溜达，呼吸下雨后的清新空气，却不想竟然是个身穿暗红服饰的宫女。
“这位大哥，不知道能不能代为通知下关铁山大人呢？”纪如谨对着那位满脸疲态的禁卫低声说道，态度带着谦卑与尊敬。
马都灵冷冷看了她一眼，将视线投向了远方，沉声回答道：“这会儿时辰还早着呢，百户大人怎么都得辰时两刻才会到来。”
“哦，那我在这里等他，可以吗？”纪如谨淡然笑了下，撑着纸伞站在了旁边。
马都灵眉头微蹙，十分不耐烦的训斥道：“你是哪宫的，不知道规矩么？若不想惹麻烦，赶紧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禁城之内，各个城门都是需要严加看守之处，哪里会允许闲人靠近。他耐心和她说上两句，已是考虑到可能是哪个主子跟前红人后能给予的极限了。结果对方不仅不离开，还想在这里等待，如何能不让他气恼。
纪如谨并不知道他这些心思，也不想知道，往外迈出两步，恰好走出了屋檐雨线，随即就停了下来。“这位大哥，宫中规矩我还是知道的。既然你会为难，那我就站到雨线外就是了。”
如此一来，她确实也不违反宫规了。不过，更让此处的情形有些突兀了。
马都灵顿时气急，却又无可奈何，正要发作啐骂几句，突然视线余光勾到了左侧远处有人佝偻着身体走了过来，赶紧闭上了嘴巴，将身体站得笔直。
那人并未打伞，依然未曾停下的雨丝，浇到那身略显破旧的飞鱼服上后，浸出了一团团的黑花。
“这么早就来啦，老将军！”马都灵一扫先前的傲气，十分谦卑的对那老者说道。
老者抬头看了下他，浑浊的眼中并无半点色彩，而后与他擦肩而过，顺着城门梯往楼上走去。城楼之上，是负责神武门戍卫的禁军值守之处。
“老将军，这位妹子要找百户大人。”马都灵目送他离去，见他提着沉重的右腿想要迈上台阶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身后撑着纸伞的人，赶紧开口说道。
老东西停下了脚步，颤巍巍的回过头来，看了眼纪如谨后，嘿嘿笑了下。
一路陪着自家公子从广西到了京师，对于眼前这个宫女，他如何能不认得。
等他走到身前之后，纪如谨半屈身体施礼说道：“如谨见过老将军。”说完之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方麻糖，捧到了对方面前。“如谨猜想老将军可能会惦记在路途上吃过的麻糖，于是托人从宫外带了一块进来。”
老东西双眼亮了起来，伸手拿过之后，放进嘴里，而后再次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了门牙残缺的满口黄牙。不过，他身前两人都不觉得这情形可笑，反是带着些敬意。
这个只知道憨笑的老人，本就是军中硕果仅存的几位百战之将，可惜只愿呆在关家军麾下，所以进宫之前仅仅是个五品将军。但他那累累战功摆在那里，谁人敢以军衔在他面前狂傲。
而他那两颗残缺的门牙，也是在十来岁后无休止的战斗之中，长期用牙齿叼着羽箭所致。
那是他的习惯，张弓搭箭的同时，嘴上还会叼着根羽箭。弓弦上的放出之时，已经用嘴将羽箭再次放了上去，右手同时再取了枝箭放到口中叼着。
箭箭相连无断续，在恶战之中往往有奇效。
“我来等百户大人，有些小事情与他商量。”纪如谨笑着说道，看着老人吃得眉开眼笑。
老东西将一大把麻糖几下就放进了口中，咬合几下之后，糖变软后黏着牙齿，竟然让他再无法张嘴了，只得嘿嘿笑着，然后转身往城门楼上走去。
“原来是百户大人的故友，小的冒犯了！”马都灵不是傻子，等老东西离开之后，立即向纪如谨赔罪道。“还请姑娘莫要向大人提起。”
“提起什么？”纪如谨微笑着看着他。
马都灵顿时会意，心中巨石稳稳落下，重新恢复了站姿。
如他所说那般，关铁山确实是辰时两刻后才到来，带着浑身酒气，青色的下巴上留着几根胡渣，当是慌乱胡刮所致。看到等在神武门前的纪如谨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往回走，却被后者看到了。
“见过百户大人。”看他那情形，纪如谨知道是先前托他带药所致，不过眼前的事情也十分紧急，容不得被推脱，于是当即躬身施礼，远远的问候道。
本来想乘她未曾看到溜走的关铁山只得停下脚步，转身走了过来。到了身前后，皱着眉头端着架子，说道：“怎么了，可是荣贵人有事？”
“主子没事，只是我有事求大人而已。”纪如谨平静的说道。她不想劳烦这个似乎不懂拒绝的男人，害怕将他扯进了后宫的泥潭之中。可她也十分清楚，除了找关铁山外这个锦衣卫百户外，后宫之中再无人可帮助于她。
关铁山脸挂冰霜，看着换防的下属列队走近，有些不满的说道。“你的事情就不用说了，本官还要去巡防。”
说完之后，他大踏步的往神武门方向走去。城门楼上，老东西正在拼命的想张开嘴，挣得青筋外露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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