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怎么从没见过……”
说话的是一个秦国人，他哆哆嗦嗦正在烤火，却发现了几个陌生的面孔抱着枯枝走了过来。他还在奇怪战友到树林里拾柴，怎么一会没见就换面孔。趁他迟疑的这一刻，对方从柴禾里边抽出一柄出鞘的剑，猛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混进来的剑手们同时发动，赵王旁边的十来个看守倾刻间都是要害中剑，横尸当场。
对方出手太快，李克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敌人一击得手，马上扩大战果，岸边树林里早已埋伏下的精锐赵军持戈冲了出来。胡人向导拼命逃走，直到他被一支狼牙箭追上的时候还勉力跑了几步，栽倒在水边。
“干！”李克抄起剑招呼秦军抵抗。秦兵此时大部分还泡在水里。上岸的将领们知道厉害，所谓军击半渡，这个时候如果应对不当，眼看就是个全军覆没的局面。他们打着赤膊，身上还冒着白气就逆着赵军领兵迎了上去。秦兵拼了命，用有限的人手组织起防线，弩弦上还结着冰就拿来发射。
赵国人为了他们大王的安全不敢放箭攒射，只用盾牌遮挡飞矢，但他们专门配备了长兵刃，两丈四尺长的夷矛伸过战线前几排战士头顶，戳进秦国人的脖子。
“快把赵何夺回来！”李克大呼，带着一伙人就冲向最先发难的那伙剑手。这几个人与赵军大部分开很远，陷在秦兵阵中，虽然孤立却是地道的硬茬子，两队秦兵扑过去，倾刻见就叫人家收拾了，三十多俱秦兵尸首堆成一圈，竟是岿然不动。
李克眼尖，看见这伙人里就有那天在邯郸暗道里短自己的三个齐国人，当时大怒，指挥着秦兵集中长戈，排成一排推过去，只要能重新控制赵王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齐国人也看见了李克，分出一名高手杀了过来。
“上将军别来无恙，疆场相见不及行礼了。”
“你们齐国人天生都是骗子不成，怎么一个身体两副嘴脸？”
齐国人一愣，旋即笑道：“我等也是执行田将军的命令，如果阁下在赵国受到重用，则定然要与你结交，多重的财货临淄都在所不惜；可是如今你劫了赵王在此，已经成了赵国朝野的公敌，田将军是万万不能与你为伍的！”
齐国人刺倒两个秦兵来到李克近前，两人宝剑相磕。李克勉强接下对方两招，暗自心惊，虽然此人较姜代盐差得还远，可是剑法上实在是高出自己很多，其中花巧之处让李克叹为观止，幸亏自己底子够好，力量横猛，而且净用以命换命的险招，否则肯定叫他占了便宜。
“久闻上将军剑术高名，不想今日有幸受教……”齐国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还在客气，旁边几个秦国材官看得不耐烦挥戈就扎进了他的后腰。
齐国人哼了一声就倒下了，秦国人拔出兵器，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李克，朝保护着赵王的剑手们压过去。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什么样的高手，在战场上跟大头兵没啥区别，都是肉做的血葫芦。李克哑然失笑，怕个鸟，对方又不是拿激光剑的绝地武士。
赵何已经叫人松开了绑绳，几个人保着他且战且退要跟赵军大部汇合。
保护赵何的人主要是来自邯郸四方馆的高手，他们藏在树林里，看到进来拾柴的秦国人就伺机出手杀了，然后剥下死者衣甲混进秦军。秦军刚刚上岸立足未稳，队伍不整，是以兵不识兵，这给了他们可乘之机。等到四方馆的人集齐十几个，就同时动手，给秦军突然打击，还以最快的速度保护了赵王。
为了活命连赵王都亲自动手杀了人，他的剑术居然还不错。李克知道如果放走了他，这仗就没法打了，赶紧命令新上岸的秦兵不顾一切地淹上去把人抢回来。可是四方馆派来的剑士结阵护住赵何，他们以短搏长，拿剑与秦兵的戈矛抗衡，虽然险相环生，但却有效地拉近了跟赵军的大部队的距离。
眼看难以再捉住赵何，李克做了最后的努力，他下狠心抄起一杆长矛，掷了过去，心说弄死他也比放跑了强，否则后患无穷。别的秦兵有样学样，一时间赵王周围下了一阵矛雨，四方馆高手无处可避，死伤累累，余者用血肉之躯为赵王遮挡，看得李克也是唏嘘不已。
战线后边，赵王这里危险万状，而战线前方却是赵军明显占优，压着秦军向水边移动，眼看就要把秦军的队伍撕开。秦军兵主要分两种，一种叫材官，就是普通步兵，另一种叫轻车，使用战车作战，使用的场合都是堂堂之阵，正正之师。李克这支秦兵的主要成分是来自陶郡的轻车兵，与赵国人在这种狭窄战场交手，十分吃亏。
这时忽然沿着河岸冲来三百骑兵，不顾一切地闯进秦国人后队，场面登时大乱。
按当时赵军战术，骑兵很少跟敌人接触，一般都是在弓箭射程的边缘徘徊，是一种机动远程打击力量。只有对方溃败的时候才纵马冲锋追亡逐北。这次情况紧急，赵国骑兵救主心切顾不上许多，冲进步兵阵中。这本来是取死之道，可是秦兵刚从水里爬上来，冻得伸不开手脚，衣甲不全，配合也谈不上，更遑论势气跟战术了，赵人冲进来如入无人之境，纵马践踏。冲散了水边的秦兵，三百轻骑张弓搭箭，朝岸上秦军背后射去，秦国人阵脚大乱。
李克眼看着赵何身边的剑士越来越少，马上就要把这小子抓到，却叫赵军这背后一刀给搅了局。
赵何举剑大喊，寡人在此。赵军更加疯狂，秦兵的战线崩溃，赵王被救。有赵王在手，赵军没有了顾忌，从岸边树林里冲出上千弓箭手轮翻放箭，秦军马上被压制，没头苍蝇般乱撞。最苦的是在河里没有来得及上岸的秦兵，这时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身在水中冻得要死，成了赵国人的活靶子。
不消一刻时间，千余人伏尸水际滩头，场面惨烈，零星秦人逃进岸上树林，等待他们的是成群赵军的猎杀。
赵奢跟肥信俩人一脸征尘，滚鞍下马，来到赵何面前请罪，再看这位大王，身着秦人的服色一身血迹，脸上尽是泥水，狼狈不堪。
赵何不理他们，拔剑在手亲自在战场上翻找尸体，见到没有气绝的秦兵就补上一剑。
“乐毅呢！”
他抓住一个投降的秦人大声问，见对方茫然不知所措就一剑杀了，然后扑向另一个。
赵奢跟肥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里读出了一样的意思：大王这是要疯了。
“找！给寡人找，找到他……”
赵何挥舞着宝剑立在水边恨恨地喊道。
赵军终究没有找到李克。只得分兵沿着河岸搜寻。
赵何换了衣甲，当即下令让赵奢领一军火速前往大营，指挥大军增援廉颇，不得延误。余人打扫战场，不留俘虏，一时间河水尽赤，里边漂满了秦人的尸体，随波而流。
两千余护军排起仪仗保着赵何回归邯郸，行至半途天色转暗，飘下雪花，赵何忽然命令扎营，召见肥信。
正午，赵军启程，中军快马传令邯郸城，让昨天随王出城的亲贵子弟在城外接驾。千余亲贵子弟战战兢兢自缚在军前请求赵王宽恕。赵王下令，所有溃逃者以军**罪，平原君与相国李兑苦苦求情，最后赵王把这千余人尽数贬做戍卒，发往极北之地屯边，一时间满朝震悚。
下午赵王在城外营中奖赏此次“出巡狩猎”的有功之臣，为营救他而战死的齐国剑士得到了国宾礼遇，二百赵军扶灵送回齐国。余下的两人也得到了赵国大夫的封号。四方馆经此一战夺回了之前的地位，赵王任命了专人加以管理，且以正式名号参加朝会。
赵王最后宣布上卿肥信和客卿李克在“狩猎”过程中意外身亡，肥信以国礼安葬于他的隐居处，配享先王。
雪越下越大，赵王安排已定，这才率领众臣进城。原安平君府的大火已经扑灭，波及民居无数，赵王回宫的队伍避开了那一带。
……
吕不韦背着越奴，领着嬴异人冒雪摸进吕庄。城里的巨变因为城门封锁，外边还不知道。即使如此，他们也不敢大意，捡了条运垃圾的牛车道进庄，只跟最亲近的管事传话，让赶紧寻医，一边找得力家丁往邯郸方向打听消息。
天色将暗的时候，越奴经过包扎敷药，昏睡过去。吕不韦这才缓了口气，下令对他们的行踪保密，除了几个亲近下人以外不许外传，然后拉着被他忽视了半天的嬴异人进入小厅向火，吩咐上酒。
嬴异人先朝地上浇奠了一盏，然后朝邯郸方向拜了三拜。
吕不韦伏案大哭，许久方歇。
管事回报，说赵王回城，李克已死。
大雪天即便是黑了也不会黑得彻底，两人也不点灯火，在厅上静坐无语，半晌，吕不韦冒出一个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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