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十三年(1585)
随着集结的太鼓声响起,伊达家的大将都陆续赶往政宗的本阵。不少家臣听到了关于佐竹家的听闻,心里都逐渐地开始明白,在政宗的计划之中,伊达家的对手究竟是谁。但是,没有议论,没有喧哗,大家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政宗,以此表达着自己的希望。
至于政宗自己,也是一言不发,注视着陆续前来的家臣,脸色显得极其沉重,眼神却燃着熊熊的振奋。他心里清楚,接下来的决战,将会是艰苦卓绝的抗争。但是,他的心中,已经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他也相信,为了羁绊而追随自己的家臣,也已经做好了相同的准备。直至看到大将都到齐了,政宗便把伊达家上下的共同准备,豪朗地呐喊出来:“佐竹家的队伍,已经来了!”
这一句宣告,代表着阴谋与外交的手段,都已经成为过去。佐竹家,这个一直担心着伊达家的对手,这个一直觊觎着伊达家的对手,这个一直算计着伊达家的对手,终于展露出来自己的真实面目。今天,便是佐竹家前来,回应伊达家的挑战,使用战争的手段,结算过去恩怨的时候了。
伊达家的大将,听到了这个消息,也是一言不发,静待着政宗的命令。不过,身为客将的清显,不仅认为自己有权利,并且认为伊达家武士也有权利,知道这一场战事的状况,以便做好各自的心理准备,也可以更加各自的决心,便犹自问道:“佐竹军势有多少部队?”
“三万。”政宗毫不犹豫,就说出了这个数字。政宗的心理清楚,动员三万士卒的大名,放眼整个天下,也是寥寥无几。至于奥羽之地的武士,更是无法想象这个数字,究竟是代表多么壮观的队伍。然而,政宗也相信,相比于伊达家的武士之魂,这个数字根本不值一提。因此,政宗便也慷慨激昂地振言道:“但是,这三万士卒,不过是各家大名拼凑出来的乌合之众。政宗视之,不过是土鸡瓦狗!”
看到政宗信心满满地样子,清显倒也放心许多。这种放心,不是出于理智,也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出于政宗、清显之间共同的信念。而且,这种信念,还牵绊着伊达、田村两家的信赖。更是由于这种信念,清显主动请缨道:“既然藤次郎有此气魄,田村家愿意担任前锋!”
“政宗还记得,大善寺合战的岳父大人,照顾本家武士的仗义。”政宗的独眼,深情地看着清显渐渐银白的发鬓,微笑地回应清显的请缨:“这一次的决战,既然是本家的生死之争。政宗便就此,报答岳父大人以往的恩情,也将本家的武士之魂,展露给田村家看看。”
“你是要清显隔岸观火么?”对于政宗的照顾,清显没有一点的高兴,以往的平静也是一扫而空,反而变得有点愤慨,严正地斥责道:“这次的决战,不只是伊达家的决战,也是田村家的决战。藤次郎想要田村家隔岸观火,请恕田村家做不到!”
“政宗不是要岳父大人隔岸观火,只是希望岳父大人能够帮助本家,监视二本松城,防止畠山家的队伍夹击本家。”大战在即的时候,政宗的眼神,却难得地展露着温馨。不过,政宗并不觉得,这样可以说服清显,便让步道:“岳父大人的田村家,如果想要见证本家的胜利,那也可以派出五百名武士,护卫政宗所在的本阵便好了。”
“那么,我清显便挑选五百名精锐武士,与藤次郎一起对抗佐竹家!”政宗刚刚作出让步,便得到清显的这个决心。大家都心知肚明,政宗不愿意让田村家折损实力。这时候的清显可恨政宗,不给田村家一起杀身成仁的机会。至于政宗也无奈清显,不体谅自己的苦心。
“如果岳父大人被无眼的刀枪伤害,政宗怎么对得起田村家呢?”对于清显的要求,政宗没有做出妥协。政宗明白,现在的形势无可乐观,便绝不是妥协清显的时候。因此,政宗看似奉劝的言辞,其实正是强迫清显道:“还请岳父大人派遣他人,聊尽岳父大人的心意便可以了。”
然而,清显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住政宗,一副不愿意做出让步的样子。至于政宗,也只是凝视着清显的眼神,没有说出其他的话。相互对视之下,政宗与清显都知道,佐竹家的大军正在渐渐地靠近。但是,看到政宗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态,清显还是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想法,转而唤道:“主殿助在哪!”
话音刚落,田村家的一名武士,便应声而出。当然,这名武士,便是田村主殿助直显,也是清显的心腹,更是清显的侄子。对于直显的出列,清显的眼睛微微地发亮,不是目光的灼炬,而是泪珠的反光。但是,清显并没有留下眼泪,而是郑重地嘱咐直显道:“这一次,主殿助就代替我出阵,请务必保护好藤次郎大人!”
“直显领命!”直显的回答干净利落,语气却也是异常地坚定。这时候的直显,年龄与政宗相仿,也只有十七岁(政宗十九岁),脸庞虽然透着一股刚强,却也看起来相当稚嫩。但是,直显下定决心的时候,那种倔强的神情,倒也像极了政宗。
看到倔强的直显,对于清显,政宗也放心了许多。于是,接下来的政宗,对于自己的家臣,旋即又下了一道让人诧异的命令:“这一次,龙骑兵也负责监视二本松城。”
“龙骑兵可是本家的精锐!”听到政宗的命令,第一个跳出来的,便是身为龙骑兵侍大将的成实。这时候,龙骑兵的其他几位大将,也是跃跃欲出。至于他们所想说的话,便是此时的成实表达出来的不满:“这场艰苦的决战,攸关本家的存亡,为什么要雪藏龙骑兵!”
“政宗的决定,只是想要保护好这支龙骑兵。”即便是大战来临,现在的政宗也保持着一股睿智,拥有者凝视天下的目光:“现在的这场大战,不过是本家争霸天下的第一场大战。伊达家争霸天下的道路,还要面临着许许多多的对手。身为本家精锐的龙骑兵,自然没有必要为了这场大战,损耗这股难得建立起来的力量。”
听到政宗的这一番壮志,龙骑兵的大将们虽然愤愤难平,却也没有什么反对。不过,此时的成实,仍旧不愿意放弃出阵的机会,还是请缨道:“既然殿下命令,龙骑兵便留在此处。但是,身为殿下的武士,成实也要率领士卒,击退前来的敌势,保护殿下的安危!”
一直以来,对于成实的刚勇,政宗都不愿意服气。但是,政宗其实也认为,成实的武勇,确实是伊达家的一项至宝。因此,政宗也不再考虑两人的关系,直接许诺成实道:“那么,政宗便要和藤五郎比试比试,看看这场大战,谁的战功是第一了。”
看到成实的出阵被允许,身为伊达家宿将的良直,便按捺不住性子,也奋然地请缨道:“良直希望,能够成为伊达家的先锋大将,为了主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这一次不行。”良直没想到,政宗居然会断然拒绝自己的请缨。虽然永正十年(1513)出生的良直,已经是七十三岁的老人,都已经穿戴不动具足之类的防具,却依旧精神振奋,还想要求成为先锋大将。看到良直力争的言辞就要出口,政宗直接用自己的苦心,打断良直的愿望:“左月大人是本家四代家督的重臣,纵横沙场五十余年的大将,象征着本家的武士之魂。一旦左月大人有个闪失,即便打赢这场决战,我政宗也要感到愧疚。”
“难道殿下也觉得,良直已经老了么?良直还能够挥动太刀啊!”良直似乎还没被说服,依旧说着这些顽话,甚至真的想要挥动太刀,都已经手按着太刀柄了。顽固的良直,一直也都有着一双热忱的眼神,渴望地凝望着政宗,仍然希望政宗答应自己的请求。
“请左月大人不要任性了!”
不过,良直没有想到,回应自己热忱的,是政宗的一声断喝。良直知道,这是政宗的一番苦心,可就是无法接受。但是,大战在即,政宗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说服良直,便也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这一次,监视二本松的大将,不止有左月大人,还有……”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名字,被政宗朗声道出。大将们都知道,政宗这一番决定的用意。那些念到名字的武士,可以在这场决战之中存活下来,却仍旧比死亡还要难受。一些战场之上威风八面的武士,也都不禁地滴落几点热泪。但是,就连拒绝良直的说法,政宗都已经没有时间说明。这些武士,也就不再提出任何异议,只能是接受命运的安排。
念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政宗自己的视线都模糊了起来。但是,政宗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能落泪,影响出阵的情绪。政宗便极力地控制着眼泪,直到名字念完,最后悲壮地说道:“你们都是伊达家的武士,肩负着伊达家的未来。一旦决战不幸战败,你们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趁着佐竹家追击政宗的残势,迅速撤离回伊达家领内,保护好伊达家的领地。”
“独眼龙政宗,一定会亲自断后。”直到政宗说出这一句话,伊达家几位磐石般刚硬的大将,都不禁地要嚎啕大哭起来。政宗敏锐的独眼看到之后,只是一声轻喝道:“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现在,各位应该做的事情,是让整个天下都看到,伊达家的武士之魂!”
“迎敌!”
政宗的一声命令,响彻伊达家的军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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