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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十一月底，产仔统计数近八百头乳猪，除死胎，怪胎外，通过诊断治疗不断死亡的，最后存栏的乳猪不上三百头。一年用了两万块的兽药，饲料成本还没统计出来，几个人的工资十多万。真是吓死人。许多股东要求退股，被暂时搁着，有人说逢教授是假教授，带着阎科长这个徒弟唱双簧，十足的骗子;有人翻出逢瑞亭主编的《农村园区化养猪大全》反复研究，最后结论是编书的人东抄西抄，并非自己经验所得，何况他教了几十年书，对专业书容易查抄。逢教授对于各种穴位来风倒能沉住气，摆出一副虚怀若谷，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架势，这世上高明的骗子往往不动声色，道貌岸然，装聋作哑。他在外面装清高，不动声色，以静制动，却总把气发到我身上，先是勒令我把房间拳击用的沙袋撤掉。说是沙袋有毒，人的汗水中排出大量毒素，这些毒素通过空气传播到饲料上，后果将不堪设想。甚至还要求我们不要住在仓库的小房间。我们想起初购饲料时，阎科长把麦夫的比例多算了五吨。后来阴雨时间长，麦夫发霉，连豆粨也发霉了。母猪长期吃了发霉的饲料，难怪死胎怪胎多，成活率低。
有一次小苏的一头母猪难产，出血过多，胎里还有两头乳猪没出来，打电话叫逢教授上来。逢教授一上来，就对小苏破口大骂，说猪难产怎么处理不知道吗？助产教了多少回了，还要我操作给你看？转头对旁边的阎科长说：“肌注催产缩宫素五支，再肌注酚磺乙胺三支，用手伸进去掏出来”。说完气冲冲走了。本来是阎老师解决不了，才叫他，他却骂饲料员。还有一次，水科长的母猪产下九胎乳猪，其中八胎死的，只有一个活的。明显是吃了发霉的饲料造成的。这头活的乳猪幸运地来世一遭，可没尝到生之欢乐，浑身冰冷哆嗦，咬牙切齿，不吃奶。水科长将它的嘴巴拉开，将母猪的奶头硬塞进嘴里，挤出几滴奶水喂它，可一松手它的头就掉下来，瑟瑟缩缩地卧着，过了三天就死了。逢教授声厉惧色地说为什么阎老师喂奶它就吃，你喂奶它不吃？不是说了吗，一生下来断尾剪牙吗？似乎这乳猪的死完全是没断尾剪牙造成的。我们怀疑那曹操脸不是脑积水，而是在外受了刺激造成的，说话不通情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猪兄弟不知世务，明知人间是非多，也要来世上活三天，惹上这段公案，徒增我们的仇恨，比起它死去的八位兄弟，它真是生不逢时，死了还要不明不白地遭人嫉恨。
经过许久的忍耐，又见猪场死了那么多猪仔，水科长终于忍无可忍了，背地里大骂老逢混蛋。一次水科长的一头母猪难产，我们三人助产，忙到半夜十二点。水科长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叫我们伸手进去掏，苏科长手指细长，由苏科长操作，还好，十头乳猪，只有两只死胎，由于流血过多，三人商量马上采取措施，先用高锰酸钾水清洗，再涂碘酒，然后肌注酚磺乙胺十支，肌注青霉素链霉素，安乃近十倍消炎。肌注益母金针十支清宫，肌注葡萄糖，盐水、板蓝根、维C、维12清神，三人约好用了药不准声张，不然老逢又会骂我们目中无人。过几天又有一头猪难产，那时已经晚上十一点，水科长起床撒尿，想起下午观察的一天的母猪已过了预产期三天，顺便去产仔舍去看一下，果然见那母猪凄惨地踹气，已生下了一头死胎。地上流了大量的瘀血，水科长忙跑过来把我们两个叫醒。三人走进猪舍，依次摸母猪的肚腹，无动静。三人判断母猪怀胎数不多，可能还有两三头，而且是死胎。此时是半夜，不便打电话请示，暂时采取应急措施，用手伸进子宫去掏，那母猪哀嚎着，叫声就嘶哑了。忙了许久都没成功，只好停手，打了几针止血止痛消炎药水，只等天亮再说。
早上上班时，阎科长姗姗来迟，原来逢教授已回长沙，阎科长慌得没了主张，去拿体温计量体温，然后打了消炎止血针，也没伸手去掏宫。到了下午，阎科长才安排我们准备药具、工具、进行掏宫。那驾势不小，可那母猪已一天一夜没得到及时处理，已经不行了，嗷嗷尖叫的更加凄惨。我们听得毛骨悚然，吓出一身冷汗。
过了许久，阎科长满头大汗地站起来说可能没有了，叫我们用高锰酸钾水清洗，再打一针消炎止血针。大家忙完各行其事。到快下班时，那母猪死了。公司派车来拉母猪去解剖，发现里面还有两头死胎，当晚羊总从长沙赶回来，痛骂水科长为什么昨晚不采取措施，不及时汇报。大家心里叫屈，早上告诉了阎老师，而阎老师拖到下午才行动，已经延误了半天了。更有甚者，逢教授从长沙赶回来，称赞阎科长处事稳妥，临危不乱，判断准确。原来阎科长向逢教授汇报时说大概还有一两头在肚子里。可下午他掏宫时不是说了没有了吗？阎科长阴奉阳违，弄虚作假，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
猪场开办以来第一次死了难产的母猪，股东们又是一阵骚动，舆论又如潮水涌来。逢教授却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他说一个大型猪场不诊死几头猪不是个真正的兽医，诊断不好几头猪也不是个真正的兽医。因为猪场见识的病情多，病种多，无形中积累很多诊断经验，失败的经验尤其可做为反面教材，兽医见识了许多疑难杂症，尝试了许多中药西药，可以了然于胸、一通百通，对于各种病情就能举一反三，对症下药……。
逢教授本是即兴发挥，却也顺理成章，不失为一篇好讲稿，对自己这番言论自我陶醉，颇为得意，时常搬出来在会议上演讲。看来这母猪牺牲得大为光荣，因为它对逢教授理论上的建树立功功不可灭。
可这种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言论毕竟捂不了多久。股东刚弹压下去，车间的员工早议论纷纷炒成一锅粥，他们说母猪难产而死，不是说专家教授吗？明明过了预产期，逢教授，阎老师两位在猪场难道不知道吗？有一个人称“铜锣泼妇”米氏的，一说话车间就像打铜锣一样四处听见。米氏说：“我们村里的土兽医陈麻子，人称麻子回春，对母猪难产事特拿手，人家一胞仔猪生两天两夜不出来，叫陈麻子去，陈麻子将母猪喂了一服汤药，打了两针，再洗净手去子宫里掏了十三个仔猪出来，母猪居然没死，简直神了，早知道叫陈麻子去一趟，肯定死不了。众人见米氏声如铜锣，嘴巴一歪就露出一颗爆牙，便莫名的笑，笑声未止，米氏补上一句：“难道专家教授还比不上陈麻子？”大家捧腹大笑，米氏铜锣的声音炸响：“那公司请专家五千块一个月，不如请陈麻子，只要一千五，还不包吃”。大家笑得肚子都痛了。
车间的人私下议论，说万子民和几个股东在办公室发牢骚，讨论退股，猪场接二连三的出事，股东们埋在心中的不满时有发泄。
好多股东想退股。当今的民营企业都是一些投机分子入股，他们知道办冷冻厂本身不赚钱，不过是借办企业的名义向银行货款，还有补助款扶持款，捞政府的钱大发横财。今年捞了几千万，都投入到修冷库了，董事会的几个头脑私分了些，很多人忿忿不平。大家为了利益勾心斗角。万子民当初没能进入董事会，早就有意见，现在他做为工程部经理，本来可以捞一点，可是却让羊新华派杨婊子当出纳，把肥缺占了，气得不行。他先提出退股，同羊总骂了几天，最后签了协议，得了股金。可第二天他就叫来十大兄弟把冷冻厂所有的门锁了，说他的是原始股，要分红五十万。公安局和政府来了人。可这是经济矛盾，政府无法干预。最后还是赔了他五十万。
万子民得了钱，逢人就说：“杨婊子下身又臭又毒，用高锰酸钾和消毒液洗了三个月，悔啊。
我一惊，他们平时有仇怨，却不摆在台面上，原来苦大仇深了。万子民平时不声张，知道杨婊子软刀子的手腕，那真是寒光四射杀人不见血啊。万子民拿到赔款，先后去茶厂、砖厂、塑胶厂入股，开着小车四处转悠，只等着分红利。老万毕竟是聪明人，早料到猪场会坐吃山空，便见好就收，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的万总在江湖上成了一个小小的人物。有的企业请他入股，有的人请他收烂账，整个小镇乃至全县，万总的名气是一升再升，我们这小地方不佩服学问和道理，只佩服拳头和势力。
可阎科长不这么看，他说万总这种暴发户，真是一粒老鼠屎破坏一锅汤，这种人走了还好，不然会阻碍公司发展，降低公司文化含量。所以他一上班就大骂老万不是东西，是与时俱进的绊脚石，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叛徒，这样骂了一星期，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差不多可以和老逢一样的演讲了。这哥们别的能耐全无，却从他父亲那里遗传了两样：“贪和嫖”。贪使他把精力放在利益上，猪场一切饲料、兽药、消毒水、扫把及一应物资，都归他来买，不知捞了多少外快。手里有了钱，玩女人就有头本。一年来他不知换了多少女朋友，其实是性伴侣。不过自从与胖姐的女儿谈了一段时间之后，陷入低潮。原因是胖美人在怀化商校读书，靠的是手机传情，阎老师泡妞的手段使不上，手机沟通了一个月，胖美人渐觉得阎科长的肤浅和放荡，胖姐也耳闻目睹阎科长是个风流人物，不会真心娶她女儿。所以常打电话要她女儿防着点，吹了算了，还是找个诚实的稳靠。阎科长才感到有教养的良家妇女不像城里姑娘那样容易上手，心灰意冷了一阵，工作也没精打采。
他表面上说猪场会兴旺发达，其实心虚得很，自从死了难产母猪，大家对他极度反感，极度冷漠。他见大势已去，于是装聋作哑，趁着年底这两个月，再去嫖一个。这个场所为他嫖提供了最佳场所，因为公司为他安排了一套房子，猪场他是一把手，嫖妞的时候可以将牛皮吹得天高，可以给自己戴上诸如：“省级示范种猪场场长，总畜医师”等头衔。年底的时候，阎科长从长沙带回来一个女朋友，说是大学刚毕业的，在税务局工作，身材高挑，眉清目秀，旁边的人见他们在房间整日不出来，晚上偷偷上到二楼阳台上听，只见里面女人叫床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叫得心神摇荡。此事便传开了。有一次水科长说：“阎老师，你近日眼圈发黑，怕是晚上床上运动太厉害了吧，哈哈”阎老师说：“现在明显不行了，以前一个晚上搞七八次，现在四五次就力不从心，还要吃补药”。大家嘻嘻哈哈恢复了一团和气。我奇怪阎科长这么厉害，天生的阳强，难怪他玩过的女人，甩了之后还死皮赖脸地回来找他。书上不是说了吗，女人天生下贱，男人首先要在肉体上征服她，让她充分达到高潮，她就会乖乖听你摆布。
阎科长见我们佩服他的功夫，便告诉我们老版本的《金瓶梅》有房中术十八招，大家听得心花怒放，水科长恨不得马上去书店买来。阎科长说：“一般的书店买不到了，国家级的图书馆里才有珍藏本。下次我弄一本让你们瞧瞧。水天师说：嘿嘿想不到阎科长比‘黑色幽默’还厉害。阎老师摸着眼镜说：什么‘黑色幽默’，我们便放荡地大笑，接着水天师便把杨婊子的丑事说了，阎老师说，厉害厉害，果然是‘黑色幽默’，这社会幽默大师太多了，平时却装得象个正人君子，根本看不出。比如共产党的高官，广东省政协主席陈绍基，他是反贪英雄模范，做报告时大喊反贪反腐，扫黄打黑，谁知他不仅是黑帮老大，又是大贪官，养情妇二奶，其中一个情妇就是广东省卫视美女主播李泳。还有湖北的市委书记张二江，装得更象，天天喊扫黄打非反腐倡廉关心民生疾苦，谁知他长期用公款玩弄情妇多达108位美女，令人发指，他们都是高手啊，如果不挖出来，谁看得出。看来我们要对‘黑色幽默’防一防了，不然老让‘黑色幽默’算计了蒙在鼓里，哈哈。
我们在猪场关得久了，过渡的枯燥、单调、郁闷、使我们变得像古墓派传人。死气沉沉的，所以一谈到那事就来劲，气氛高涨，阎科长趁机要我们沉住气，猪场明年就会有千万投资，来日方长，日后我们都是主管级人物，所以现在工作还是像以往一样，诊断治疗，预防消毒，防寒保暖，一件件要重新提起来。逢教授所做的申请联合国的报告，省里正在重视，马上会有结果，水科长当初的第一胎十五头乳猪，要专门挂牌护理。”说也奇怪，猪场死了那么多乳猪，一胞里面多少死几头，可水科长的头胞十五头乳猪，到如今一个也不少。健健壮壮的，移到B区以后，专门占了一排，单独挂牌护理。
对于阎科长的自欺欺人，我们不以为然。他摆出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架势，其实他头脑糊涂得可以。也许是整日泡在美女怀里，迷糊了。
他治过的那头“刺猬”，瘦的走路摇晃，就是不死，可是指望发情配种是不可能了。原来几次要处理的，可是逢教授挡着，因为少头母猪他的威信就减少一份。刚入冬，那两头母猪拉稀，卧病不起，阎科长打了许多针，还请示逢教授用药方案，最后黔驴技穷，无可奈何地任其自生自灭。他说：“这两头母猪报废了，如果不死，拖到明年再处理”。殊不知，那猪偏要与他作对，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方案，除了将饲料饮水中添加药物，每天坚持给“刺猬”打针，其中一针是医学大忌的，就是用青霉素和磺胺六甲配伍，时间和穴位要拿准，一般没人知道这样用药。几天后这两个猪奇迹般地好起来，爬起来走路了，不久吃食正常了，毛色也亮起来了。阎科长见了，言谈之间露出一股傲气，说凭它怎么顽固，按逢教授的方案用了这么长时间药，终究好了。我们又好气，又好笑，无功受禄者不见得讨人厌恶，无功却盗取功名的人反而令人憎恶。
改日小苏的一胞仔猪拉稀，粪便呈绿豆状，恶臭，体温达41°，阎科长拿不出方案，打电话请示逢教授，逢教授不说用什么药，只说按黄白痢施治，阎科长见大家都在忙，便自己去配药，见兽医室桌上放着一本资料，原来是年初去桔城宾馆学习时，长沙新五丰集团发的“湖南地方猪病种疫情分析”。丢在药橱上半年了，沾满了灰尘，便随手翻了一下，见到肠胃和腹泻时，见写的症状与苏科长那几头一致，用药也稀松平常，老牌子氧氟沙星，阎科长独具心裁，用氧氟沙星同青霉素、板蓝根、维C配伍，用了三倍量肌注，同时吩咐小苏在饲料中加土霉素和诺曼头孢粉剂。这一针果然立竿见影，第二天便止了泻。如此一日三针，几头病猪开始吃食了。阎科长悄悄把那资料藏了，吹牛皮说这用药方案当年在益阳农科所养猪场当主管兽医时摸索出来的，现在刚好派上用场，哈哈!
阎科长突然发现大胆尝试的益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看来逢教授也不过尔尔，若总是听他的，恐怕未必能学到什么。这世上的天才往往独断专行。有了这体会，阎科长心情豁然开朗，忙去兽医室找到那本沾满灰尘的资料，觉得藏在药橱上不安全，得放稳妥些，便重新拍了灰尘，抚平皱纹，然后放在书桌盒子里锁上，吁了一口气，给逢教授打电话时，原来拟好的请示电话，变成了邀功请赏报告。
走出兽医室，阎科长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许久以来阴沉的脸舒展了一些，眼镜中反射的光也有生气。觉得世界空前的大，阳光空前的明朗，就连杉树上满树斑鸠的啁啾，也像《田园交响曲》那样美妙、动听。然而阎科长不认识贝多芬，不然一定会请他逛舞厅，阎科长从来没有唱过歌，这次却哼着《两只蝴蝶》，冬天的阳光从杉树山那边如金缕玉衣一般漏射过来，鸟影、树影像踏在旋律上的精灵，温软、轻盈。一年了，阎科长轻描淡写，无忧无虑地过了一年。没留下任何值得称道的，最突出的是围墙下堆了半座山的空药瓶。旁人背后对他的蔑视嘲笑，非议，他心里是清楚的，装作耳边风，如今年尾了，居然一次决断就成功地治好了几头猪。不由的自沾自喜，自我陶醉。
阎老师兴头上突然对我说：杨婊子天天在下面说你的坏话，你要当心点，甚至她还说祖医生流产了，是不是和你有关，你从新疆回来，她就流产，此事有蹊跷。我气得大骂杨婊子不是东西，捕风捉影的事她敢乱说，老子搞死她。又想起那次和祖秋雁的事，心里又有些害怕。阎老师说，别理她，好好上班。或许明年有转机。我说你放心吧，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只想好好养猪了。我知道对于一个经历了爱情失败的人来说，只有埋头做事，才可解脱。其实这段时间我真的不想了，工作卖力多了，阎老师似乎看出我同祖医生真有什么，只是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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